一縷晴光劃破天際,將千歲府的屋宇照得金燦燦的。

九仙閣外,絲柳如煙似霧,一片空翠,宛若天女的裙裾自天幕下垂擺開來,支成明翠裙幄,內裏九個絕色美人披著新裁的春裝聚攏在一處,互不相讓,爭鬥不休。

一個身穿茜紅羅裳,發簪流蘇珠釵的美人輕撫麵頰嬌聲道:“素日來老爺總誇我桃花玉麵楊柳腰,最是溫柔甜美,去探病的話肯定是我先,說不定老爺一看到我的花容月貌,病馬上就好了!”

聞得一聲嗤笑,一個手持楊柳枝的綠衣少女上前用力將她擠走,“你這臉蛋兒是不錯,可惜腿太粗,腳又大,跳起舞來別人都是翩若驚鴻矯若遊龍,你是狀若青蛙,笨似蛤蟆。老爺一直誇我的《折楊柳》舞跳得好,說不定我這楊枝甘露一灑,老爺就神清氣爽,百病全消!”

“你可拉倒吧阿萌,”一個穿鵝黃輕衫的美人禁不住道:“你跳舞是不錯,可惜腳太臭。之前老爺讓你去伺候丞相爺,也不知道是誰給了你這小蹄子膽量,竟然擅作主張,哄騙了丞相喝了你的洗腳水。我聽說自從那次之後,丞相爺現在連茶也不敢喝了,你要是去了,萬一熏著老爺怎麽辦?依我看,不如讓我去,老爺聞到我身上的桂花香,就知是我來了。”說罷款款步到秋千旁,**起了秋千,“老爺總說我是月宮仙子,平日裏也是最寵愛我的,你們呀,誰都別想跟我搶……”

話音未落,秋千已被另外兩個女子狠狠推了一把,高高飛上半空,嚇得她大叫不止,推的人卻不肯停下來,反而越推越起勁。

指使惡作劇的紫衣少女蘭兒喊道:“既然你是月宮仙子,就趕快上天同你的玉兔團聚,或者找個吳剛也行啊,何苦在這裏跟我們搶一個老爺?”

眾美人咯咯嬌笑,阿萌見有人替自己出了氣,更是來勁,高聲道:“就是啊月兒,吳剛還在天上等著你呢,你且去看看他長得俊不俊,夠不夠資格做你的小女婿?”

正鬧得起興,忽有一個小內侍飛跑而來稟告道:“幾位姐姐,皇後娘娘來了,切勿玩鬧了,快些接駕。”

阿萌頭也不回,將手一擺道:“本姑奶奶吵架吵得正開心,誰來也沒空,讓她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小內侍嚇得麵如土色,“是皇後娘娘!”

“皇後來做什麽?皇……”阿萌一驚之下霍然醒悟,轉身跪倒在地連頭也不敢抬,顫聲道:“奴婢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長樂未央!”

伴在皇後身側的木蓮怒哼一聲,“千歲府的人是缺人管教麽,不管主子還是奴才,都是一群粗鄙無禮的貨色,真是汙了皇後娘娘的眼!”

眾美人噤若寒蟬,一個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張雪湖步到阿萌麵前,低頭看了她一眼冷冷道:“誰來也不見,哪兒來的回哪兒去,這話是你們主子說的吧!”

阿萌心底暗叫一聲“苦也”,一時不知如何回話,急得連汗都流出來了。

木蓮喝道:“娘娘問你話呢,怎麽啞巴了?”

“回稟皇後娘娘,這些話是屬下教她們說的。”劉猛大步走出來,披風一揚,跪在皇後腳下鎮定地道:“昨夜九千歲波月亭遇刺,身受重傷,如今尚在昏迷之中,不宜見客。幾位夫人方才衝撞鳳駕,也是屬下之過,還請娘娘恕罪!”

張雪湖斜睨他一眼冷冷道:“本宮就是聽說九千歲受了傷,才登門拜訪的。千歲乃皇上身邊重臣,本宮理應關心,劉護衛,帶路!”見劉猛意欲推脫,遂怒喝:“別忘了你是誰家的人,難不成如今懷有二心,還是屋裏躺著的那個九千歲根本就不是魏冉?”

劉猛麵色陡變,心下雖然知曉魏冉與皇後素來不睦,可他一個小小侍衛哪裏能阻擋得了鳳駕,隻好相讓開來。

張雪湖怒哼一聲,攜著木蓮直闖千歲寢室。

室內一股濃烈煎藥味,張雪湖仔細一聞,辨出補血養氣的草藥占了大部分,再一瞧那幔帳中魏冉正自昏睡不醒,不由將拳頭握得咯咯作響。

依稀記得前不久拓跋嗣壽辰那一夜,魏冉將其灌醉,倒在他身上摸索著替他寬衣解帶,折騰了一會兒,自己發上金簪委地,絲滑如緞的秀發頃刻間披散滿肩,滿麵胭脂醉色醉臥在皇帝懷中,輕聲喚其小名:“木末,你個大豬頭,人家第一眼就認出你了,你卻把我忘得幹幹淨淨,還封我做什麽公公,我是個女孩子,我是蕭晚,你真的不記得了麽?”

來雲中宮送長壽麵的張雪湖,正好將此情形看了個清楚,話也聽得明明白白,不由怒火中燒,暗暗道:“好你個魏冉,竟然敢女扮男裝迷惑皇上,教本宮如何容你?”

這些時日,她無時無刻不想對付魏冉,隻可惜苦無機會。直到昨日,終於等得魏冉出宮,立時便聯絡陽平王拓跋熙策劃一場刺殺,好將其除去,不料拓跋熙竟未成事,虧他之前還信誓旦旦地說此僚必死無疑,真是廢物!

見四下無人,張雪湖突然惡向膽邊生,“木蓮,去門外守著,任何人都不許放進來!”

聽得關門聲,那小侍婢已乖乖走出去守在門外。

張雪湖步到床前,瞪著**之人慘白的臉冷哼道:“你這賤婢可真是命大,追風弧箭都射不死你,還要本宮親自動手。也罷,能親手除了你,本宮心下也是痛快無比,賤婢,受死吧!”語畢伸手扼住**之人脖頸,欲將其活活掐死。

“呃——呃——”蕭晗沒想到自己先是被人打暈,此刻居然又被人掐醒,嘴裏發出幾聲慘吼,眼淚都流出來了,心下暗暗道:“這幫人也不知是什麽來頭,男的女的都想要姑奶奶的命,幸好姑奶奶早有準備,闖**江湖必備秘製防狼麻辣粉,灑你一臉,辣腫你這張毒蛇臉!”

左手摸索著自枕下取出一個小瓷瓶,去掉瓶塞,揚手盡數灑在張雪湖臉上。

登時一股強烈的麻辣味道在張雪湖的口鼻及雙眼之間蔓延開來,辣得她目不視物,口不能言,坐倒在地又咳又哭,一邊大聲喝罵,“木蓮,你個死奴才到哪裏去了,要讓人害死本宮不成麽?”

木蓮急推門而入,張雪湖猶咳罵不止,眼睛被辣得紅腫,淚水越流越多,越流越痛,其狀怎一個“狼狽”了得。

門外劉猛禁不住拿手掌遮了眼,搖頭暗道:“真是辣眼睛!早知道他不會吃虧,不然哪兒敢放你進來?”

上午還在相府時,蕭晗就已經蘇醒。回到千歲府後,她的那幾招‘行走江湖必殺絕技’劉猛也早已領教過,其搞怪整人的套路,倒是與真正的九千歲不相上下,而且還頗為相似,與他鬥,想來皇後也是占不到什麽便宜的。

趕來圍觀的眾美人反應則更是誇張,蘭兒道:“看樣子皇後娘娘是中了我家老爺的獨門暗器,之前有個小太監不聽話,老爺就用這瓶麻辣粉給他一點教訓,沒想到威力太強,那小太監的一張臉差點沒爛掉,腫了大半個月才好。”

這話自然不是真的,因皇後與魏冉素來不睦,眾侍妾自然是同自家老爺一個鼻孔出氣,是以蘭兒才說了這等誇張言語來嚇唬皇後,好教她趕快收拾好了走人,最好再也不敢登千歲府的門。

木蓮聽罷急衝蘭兒喝道:“還不快打水來給皇後娘娘洗臉,再晚一點我家娘娘定剝了你的皮。”

“水來了,快讓一讓!”阿萌端著一盆水急急走進來,臨近時卻佯裝被木蓮的腿絆倒,身體前傾,手一歪,滿滿一盆水便傾倒下來,將皇後主仆二人淋成了兩隻十足的落湯雞。

仲夏時節本該十分炎熱,不巧今日偏有些冷,一盆涼水淋下去,滋味可想而知,木蓮怒罵,“不要命的死奴才,你眼瞎了麽?”

阿萌丟掉盆子,跪在地上連聲求皇後饒命。

張雪湖猛咳兩聲,睜開眼,顫聲道:“再……再來一盆……”

折騰小半個時辰,皇後主仆終於收拾幹淨,離開了千歲府。

劉猛將眾侍妾打發走,自己進了寢室,見蕭晗一臉“我是誰?我在哪兒?發生了什麽?跟我無關啊,我是無辜的”的表情,氣不打一處來,訓道:“你下手不知道輕重麽?那可是皇後,倘若她真有個好歹,千歲府上上下下都得遭殃!”

其實上午劉猛已經告知蕭晗,要她冒充九千歲魏冉之事。

蕭晗心下思量,覺著大約難以脫身,便提出了交換條件,讓劉猛派人將她昨夜盜得的千年雪參送到一個姓呂的男子手上,並帶回他的親筆書信。

劉猛依照她所言,派人去了風柳池,果然見一個年輕男子在等人,順利完成任務之後,還威脅呂姓男子別妄想查出蕭晗的下落,否則她性命堪憂,呂姓男子隻得恨恨離去,可也撂下話:若有人敢動蕭晗一根手指頭,他必將其碎屍萬段!

蕭晗達成了目的,自然要謹守諾言,“如你所言,我的容貌與九千歲魏冉雖然一模一樣,可我都不認識他,如何冒充?更何況你讓我冒充一個太監,你覺得我學得會那種娘娘腔麽?”說著翹了個蘭花指,還衝劉猛拋了個大媚眼。

她本意是故意惡心劉猛,不料他竟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一番,冷笑一聲道:“你跟娘娘腔也差不了多少,不必妄自菲薄。別人冒充太監或許不易,你嘛天生就是這塊料,如此良質美材,不做太監著實可惜,不如我安排人幫你淨身,讓你做個貨真價實的九千歲如何?”

“淨……淨……”蕭晗嚇得臉都綠了,忙做小伏低道:“大哥,劉大哥,以後有什麽事你盡管吩咐,小的赴湯蹈火絕無二話,煩請你刀下留情,不要將我……”

雖急得滿臉通紅,“淨身”二字卻還說不出口,低著頭看起來好像快要哭出來了。

劉猛頓覺通體舒泰,懶洋洋道:“有這個覺悟就好!”一邊暗自打定主意,若以後“他”敢不聽話就真得把“他”給閹了,看“他”還如何猖狂,一邊正色道:“廢話少說,你從今天起就要好好學,一個不對,淨身房的大門我永遠給你留著!”

蕭晗點頭如搗蒜,“不敢不敢!”

劉猛遂取出幾幅畫像逐個打開,緩緩道:“冒充九千歲自然不易,首先你要做的就是認識九千歲所認識的人,記住他們在朝廷是何角色,哪個是敵,哪個是友,一定要記得分毫不差!”

說罷打開第一幅畫,畫中一個器宇不凡的青年男子著一件烏金龍袍長身而立,眉若遠山,目似點漆,高鼻薄唇,不怒自威,既俊俏風雅,又英氣逼人。

“這個人不是……”蕭晗說到一半急閉上嘴,昨晚夜半和黎明那段時間她曾兩次遇見皇帝之事自然不能讓劉猛知曉。

劉猛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問道:“這是當今皇上,怎麽,你見過?”

蕭晗頭搖的如撥浪鼓一般,“沒……沒見過……”

劉猛不疑有他,“也是,你自然不可能會見過皇上!”

“九千歲是太監,那定是在宮裏當職,他不會是伺候皇上的吧?”蕭晗小心翼翼地問。

劉猛白了她一眼,“九千歲是大內總管,自十歲起一直貼身服侍皇上,你說呢?”

“貼……”蕭晗噎了一口,仰天翻幾個白眼,倒在榻上,暗暗道:“完了完了,我昨晚撓了皇帝癢癢,後來又偷襲他,還差點親到他,現在卻要去給他當貼身奴才,不被他整死才怪!我演什麽九千歲呀,還是琢磨琢磨如何逃跑更實在一些。”

正思緒紛紛,腿被劉猛踢了一腳,“起來,別裝死,更別妄想逃跑,千歲府上任何一個護衛都不是你那點三腳貓功夫對付得了的,不想吃苦頭就乖乖聽話。再則,別忘了,你已經服下五毒斷腸丹,沒有我的解藥,活不過半個月,真想找死的話,不如我現在就給你個痛快!”

蕭晗隻好垂頭喪氣坐起來,又聽他講了皇後丞相等人,以及其他一些文武大臣。

“眼下不必急著去應付這些人,我已對外宣稱九千歲傷勢沉重,需修養一陣方可見客。倘若在這期間能尋回真正的九千歲,你就可以脫身了,目前隻需安安穩穩裝病人就行,若有客到,自有我來應付。”劉猛話雖說得斬釘截鐵,心裏卻沒底,魏冉是否還活在世上,他全然不知,如今又被丞相視做棄子,就算尋回,隻怕也難逃一死。

雖說丞相對魏冉早已有所猜忌,下手對付他也在情理之中,可若不是找到了這麽一個容貌一模一樣的替身,事情暫時也不會發展到這般難以挽回的地步!

思至此,劉猛不由將蕭晗恨得牙癢癢,看著她那張臉就想揍下去,無奈她現在頂著九千歲的身份,他身為貼身侍衛,若被人瞧見私底下暴打主子老爺,後果亦是有些難以想象,是以隻能強忍下去,一張臉漲得通紅,甭提多憋屈。

“你臉上的表情還真是豐富多彩啊!”蕭晗嗬嗬冷笑兩聲,也沒空去理會他究竟在想些什麽,捋了捋頭緒道:“皇帝是我主子,皇後視我為仇敵,張丞相在朝堂上呼風喚雨隻手遮天,這三人都被你家九千歲得罪光了,所以他是怎麽活到現在的?”

劉猛哂笑一聲,“九千歲自有九千歲的能耐,看你能學到多少了。”

談到此處,已有人稟報說皇後來訪,不待吩咐,蕭晗立時躺下裝昏,劉猛前去應付。至於後來鬧成那般模樣,也是皇後心狠手辣咎由自取之故,劉猛倒也不好過多苛責於她,何況真正的魏冉也沒少讓皇後吃苦頭,一瓶麻辣粉也隻是小手筆罷了,不值一哂。

隻是二人皆未料到皇後剛走,皇上卻又來了,而且來得極快,還下令不許人通稟,全然一副殺人一個措手不及的架勢。

所幸途經九仙閣之時,一群美人尚未收到禁令,紛紛跪地高呼,“奴婢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皇……皇上來了……”蕭晗急得跳腳,“我……不行,不能讓他見到我……”

劉猛沉聲道:“你忍著點!”

語畢毫不猶豫舉起手,一掌切在她頸後,幹脆利落地將她打暈,放倒在**,蓋好棉被,所有動作一氣嗬成,待準備妥當,才整了整衣領,回身打開門。

“屬下參見皇上!”劉猛單膝跪地,神色淡然,瞧不出半點異樣。

拓跋嗣並未瞧他,“劉護衛,聽說昨夜子時九千歲在波月亭遇刺,還受了很重的箭傷?”

劉猛眸色微變,“回皇上的話,九千歲確實身受重傷,目前尚未蘇醒。”

“既如此,你先退下吧,”拓跋嗣突然吩咐,“朕想單獨和小冉待一會兒!”

劉猛隻得起身走出去,內侍黃公公緊隨其後,順手將門關上。

拓跋嗣走到床前,仔細端詳那昏睡之人,心下一陣疑惑,“若說你昨夜在波月亭遇刺,那出現在花鳥亭和青龍寺中之人又是誰?劉猛說你受了箭傷,而當時朕所見之人卻不曾受傷——”

思慮片刻在床沿坐下,喃喃道:“看來朕隻有解開你的衣裳一探究竟了!”

語畢掀開衾被,伸手去拉白色中衣的綁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