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衣不解帶,一串丁香結。
身為皇帝第一次行“竊玉偷香”之事,居然解不開對方衣帶!拓跋嗣無語凝噎,他從未見過綁得如此複雜的衣帶,一連串的疙瘩,外觀奇醜不說,綁在身上舒服得了嗎?
正思索著是否要用剪刀剪開,門外響起了低沉的影衛聲音:“皇上,青鳥回來了,是否移駕回宮?”
拓跋嗣乍停下手,“是青頭還是赤頭?”
“赤頭!”
赤頭青鳥帶回來的一定是最緊急的情報,拓跋嗣立時忘了要扒人衣服的“大事”,匆忙起駕回宮。
密信上有四個字是特意用朱筆書寫的:追風弧箭!
魏冉是傷在追風弧箭之下,難道皇族之中除了他自己以外,還有人也修得此術?那麽這個人會不會……拓跋嗣思緒萬千,轉頭看向懸掛在寢宮照壁上的開國桑拓弓和飛鳧箭,心下波濤暗湧。
入夜,平城西,梅棠村。
一座安靜的農家小院裏,身受重傷,昏迷多時的魏冉蘇醒過來。
“蕭姑娘,你可算醒了,”照料她的曲婆婆滿心歡喜,舉起手帕擦拭她額角,“燒退得差不多,看來這條命總算撿回來了。蕭姑娘,你餓不餓,婆婆燉了粟米粥,你可要吃一碗?”
“蕭姑娘?”魏冉滿眼疑惑地瞪著曲婆婆,片刻垂下眼眸,才察覺自己竟換了一身女子裝束,一時之間全然想不通是怎麽回事,頭痛欲裂,皺眉道:“我……怎麽會……”
曲婆婆以為她是問怎麽會在這兒,遂解釋道:“是一位姓呂的大爺送姑娘來的,托我們幫忙照看兩日。呂大爺說你們師兄妹二人在回平城探親的路上遇到了土匪,姑娘受了箭傷,不宜活動,便讓姑娘暫時寄居在此,還給了我們二十兩銀子做酬金,等他辦完事情回來,再將姑娘接走。”
聽了這些話,魏冉才模糊憶起之前中箭落崖之事。她和劉猛一行人在波月亭中遇到埋伏刺殺,她被追風弧箭所傷,跌落懸崖。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射殺她的人竟然是那朝夕相處,被她視為最重之人的拓跋嗣。想到這裏,魏冉心中一陣抽痛,連每一次的呼吸都讓她痛到不能自已。
原以為這次是必死無疑,幸而命大,被崖壁上的藤蔓所牽,才不曾摔得粉身碎骨,後來又被一個姓呂的玄衣男子所救。
“你姓蕭,叫蕭晚。你父親是一代大俠蕭天逸,在你六歲時父女離散。你還有一個孿生妹妹,叫蕭晗。”玄衣男子將她背在背上,沉聲道:“當年師父為了救我才將你弄丟,小晚,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放心吧,師兄一定會治好你的傷,將你平安送回師父身邊,讓你們父女團聚!”
蕭晚,好陌生的名字!做久了魏冉,差點想不起過往。
這些年總想著自己何時能恢複女兒身份,卻沒想到是在這般情形之下——為了避禍。
世人皆知九千歲魏冉乃是個公公,若換上女裝,隻怕沒有人會認得她,的確是一個再好不過的辦法。
“婆婆,這兩日平城可有發生過什麽事情嗎?”魏冉禁不住問道,九千歲墜崖身亡,再怎麽說也是一件震驚朝堂的大事,多半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就算是京師附近的鄉下,大約也有聽聞。更何況要她死的人是皇上,說不定連奸佞魏冉已被鏟除,朝綱大定之類的詔書都已經下來的。
曲婆婆皺眉道:“我家老頭子常到市集賣菜,倒也聽到一些了不得的傳聞,好像是一個大太監,叫什麽九千歲,遭人刺殺,身受重傷,現在還在府裏躺著,連皇上都去看過他幾回,也不知怎樣了。”
“九千歲……回府了?”魏冉聽罷更是稀裏糊塗,一時急火攻心,張口便吐了一大灘紫血,癱倒在**,沒多久又昏睡過去。
休養數日,魏冉氣力恢複不少,卻終日沉悶不語,間或打探幾句平城裏發生的事情,曲婆婆夫婦也說不出什麽來,隻能作罷。
這日,曲婆婆正和丈夫在院子裏洗菜,院中一株玉簪樹,業已開花,風一起,便有些許潔白花瓣落下。
魏冉伸手接來些許花瓣,不多時便覺索然無味,目光又望向平城的方向。
曲婆婆乍一抬眼,瞧見她如此神態,不由擦了把汗,問丈夫道:“老頭子,你覺不覺得這蕭姑娘有些古怪,這幾年平城附近哪有什麽土匪,說兵匪還差不多,加上她又總是問京師的事情,我琢磨著她一個姑娘家的莫不是得罪了什麽當大官兒的,才受了如此重的傷?那位呂大爺將她寄養在我們這樣偏僻的農家,說不定是為了避禍。”
曲老漢點頭道:“這姑娘雖然一身粗布衣服,可你瞧她那模樣,水靈的跟朵花似的,肯定不是尋常百姓家的孩子。當初收留她是因為人命關天,總不能見死不救,如今隻期望那位黑衣大爺能早些回來,將她帶走才好。”
二人閑聊著,忽見一個一身錦衣的俊俏青年站在籬笆牆外道:“老丈,行路人路過此處,覺著有些口幹,可否進來討碗水喝?”
曲氏夫婦見這青年男子高鼻深目,膚色白皙,外形俊俏不說,還帶著一身貴氣,明顯是個有鮮卑血統的貴族公子,自然不敢怠慢,急迎進門。
鄉下貧民喝不起酪漿,曲婆婆隻能倒一碗清水端過來,錦衣男子接過後,又從袖中取出一錠銀子遞給她道:“長途跋涉也有些餓了,不知婆婆能否招待一餐飯菜,我不挑飲食,簡單一些就好!”
曲婆婆滿心雀躍抓起銀子道:“公子這些銀兩足夠置一桌上好的飯食,我夫婦二人平日靠種菜為生,家裏也養著不少雞鴨,老身廚藝也尚可,這就為公子準備去。”
說罷即吩咐丈夫生火煮飯,自己去雞籠捉了一隻肥肥的公雞出來。
錦衣男子呷幾口清水,狀似無意看一眼院中晾曬的紗布,含笑問道:“婆婆家中有人受傷麽,怎地晾曬了這許多紗布?”
曲婆婆剛用刀抹了公雞脖子,乍聽他這麽一問,不免有些警惕,笑道:“是我家的女兒,前幾日陪著老漢上山打獵,碰上幾個流竄的土匪,想要劫掠美色,我女兒反抗,這才受的傷。也幸好同去的獵戶不少,不然我家裏這一老一小的命就要交代在山上了。”
“原來如此!”錦衣男子敷衍一笑,“既是外傷,我這裏有上好的金瘡藥,用於止血療傷再合適不過,不如拿去給姑娘試試?”說罷取出一個青玉瓶子,打開瓶塞,將一些白色粉末倒在已死的公雞脖子上,鮮血果真立時止住,“這可是禦用靈藥,市集上沒有賣的,婆婆可收好了。”
鄉下婆婆雖然靈慧,卻也不知“禦用靈藥”是何意,以為隻是絕好的意思,連道幾聲謝後欣然收下,全然不知魏冉在屋中聽的膽寒,這些話分明就是說與她聽。
所謂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她雖受傷落崖,下手的人為確認是否真的已死,定會派人到懸崖下麵找尋屍體,如果找不到,定然也會派人在附近農家挨個查詢,看來是查到此處了。
思慮一陣,魏冉突然驚叫一聲,從**跌下來。
曲婆婆急將臥室門打開,一迭聲地問她為何如此不小心,又喚老伴來幫忙攙扶。
“我來!”錦衣男子搶進門去,見果然是個女子,不由一怔,遲疑片刻,俯身將魏冉攬腰抱起,放在榻上。
魏冉雙眼直勾勾盯著他,心下暗暗道:“陽平王拓跋熙!”
錦衣男子拓跋熙瞧她目中多有驚懼之色,不由笑道:“婆婆,我若有如此貌美的女兒,隻怕連門也不敢讓她出,怎還帶到山上去了?”
曲婆婆裝作慈母的模樣,將魏冉抱在懷裏歎息道:“我和老漢都是種幾畝莊稼糊口的窮苦人,年年還要交租,養活女兒殊為不易。女兒大了以後,便一直充當勞力,也好在土裏多刨點兒食,公子出身富貴,自然也不懂我們這些窮人家的苦楚。”見拓跋熙一雙眼仍是盯著魏冉看,不由道:“我女兒已經沒事了,公子不如出去多歇息一會兒,老身這就去殺雞煮飯。”
鮮卑人不拘小節,漢人卻大多看中男女之別,拓跋熙自不好多作逗留,遂將金瘡藥留下,自出了屋。
不一會兒曲婆婆也走出來在灶下忙活,拓跋熙轉頭瞧了一眼這老婦人,暗暗思慮道:“那姑娘的雙手雖有些薄繭,卻並非勞作所致,而是練慣刀劍的模樣,方才看她傷在胸口,可巧的是此處距離波月亭不過十裏,魏冉的屍體又一直不曾找到……”
“公子——”籬笆牆外自己府上的侍衛慕寒忽然尋來,像是有急事奏報。
拓跋熙起身走出來,慕寒即湊到他耳邊低聲道:“平城裏傳來消息說魏冉未死,昨日已回府,皇後娘娘親自去看過,確認他隻是受了重傷。”
“那麽多人下崖去找,竟還是先被劉猛找到了不成?”拓跋熙怒。
慕寒跪倒在地,顫聲道:“公子息怒,屬下不知魏冉是被何人找到的,可絕不是劉猛!當日我們在京城的眼線看見劉猛帶人回平城,二十幾人皆是騎著高頭大馬,其中並沒有一個傷者。後來他去了一趟相府,反倒用馬車載了一個重傷的九千歲出來。”
“你是說丞相救了魏冉?”拓跋熙挑眉,抬手道:“算了,原本想要魏冉死的人就是皇後,並非本王。如今隻不過是把這塊燙手山芋丟還給皇後,於本王倒是無礙。近日,皇上那邊可有異動?”
慕寒低頭回稟:“宮中密探尚無消息傳來!”
“這可怪了……”拓跋熙擰眉疑惑不解,“到了此刻還按兵不動,拓跋嗣究竟留有什麽後手?”
慕寒抬頭看了他一眼道:“公子,還有一事,聽說皇上昨日下了道旨意,要接九千歲魏冉入宮養傷,如今京城裏的流言益發難聽。”說罷自忍不住笑道:“咱們這位皇上不貪女色,也不愛孌童,卻看中了一個男身女相的太監,當真是可笑至極!”
拓跋熙斜睨他,忽然冷笑一聲,“男身女相?好一個男身女相!慕寒,你倒是一語點醒夢中人,所謂男女之別,大致看過去,隻不過是一件衣服,一個發式的區別罷了。”
慕寒疑惑,“屬下愚鈍,不知王爺此話何意?”
拓跋熙淡淡道:“本王因幼時體弱多病,曾研讀過幾年醫經,上麵說,凡有龍陽之癖者,祖上多半是有人患過此症,就像能生出雙胞胎的人,家族之中也多有雙胎者。且不說我們拓跋家從未出現過喜好男色之徒,你相信我那剛毅睿智的皇兄真會喜歡上一個太監麽?況且魏冉出身相府,皇後卻這麽恨他,定要取了他性命才肯罷休,怎麽看都有些怪異。”見他仍未聽懂,也懶得解釋,吩咐道:“去附近的人家查問一下,最近是否有人攜女兒上山,遇到土匪,還受了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