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的陰雨天終於過去,風晴日暖,一寸柔光,何其幽麗。
章華殿中拓跋嗣正在批閱奏折,黃公公前來覲見。
“皇上,九千歲說入宮養傷也好,隻是他要帶上自己的貼身侍衛劉猛。”
“準奏!”拓跋嗣眼皮也不抬一下,雖說後宮不留男人,可劉猛是侍衛,自然另當別論。
黃公公咽了一口吐沫,“除了劉猛以外,九千歲還要帶上他府上那九個寵妾,以解夜間寂寞。”
拓跋嗣停筆嗤笑一聲道:“當初賞他美人時還不情願,如今倒是掉在溫柔鄉裏不肯出來了。也罷,準奏!”
黃公公抖著胖大身軀,說出了第三個要求,“九千歲說還要帶上阿黃。”
“阿黃是誰?”拓跋嗣皺眉不解,多年來與魏冉朝夕相處,他可從未聽說過什麽阿黑阿黃的。
黃公公一顆頭幾乎低到了地底,“回皇上,阿黃是千歲府上的一條看門狗!”
拓跋嗣登時臉都綠了。
裝了半天身受重傷的淒慘模樣,終於在宮中安頓下來。
蕭晗長籲一口氣,一個鯉魚打挺起身下床,拿起桌上擺著的糕點咬了一口,一嚐之下覺得滋味絕佳,竟禁不住吃了大半碟子,連帶酪漿也喝了大半壺,嘖嘖讚歎道:“這皇宮裏麵連酪漿也如此香醇絲滑,難怪天下的女子都爭著想進宮給皇帝當妃子。”
正自言自語著,劉猛打開門走進來,看見她那副吃相,雙眼圓瞪譏諷道:“你是乞丐堆裏出來的麽,幾天沒吃東西了?”
蕭晗一眼瞪回去,將糕點放下,拍了拍手冷冷道:“若我以後吃得太多,就煩請你站在我麵前讓我多瞧上幾眼。”
劉猛不解其意,“為何?”
蕭晗假笑兩聲,“因為倒胃口啊!”說著也不理會他滿臉怒意接著道:“你看你這副陰陽怪氣的模樣,將來若是娶了媳婦,一定不用擔心會把她養胖,天天對著你,山珍海味都變成泥巴了。不過呢,像你這樣憑本事單身的男人也得先找到個媳婦兒才行!”語畢拿起一顆鮮紅李子對著劉猛“嘎嘣”咬了一口。
劉猛怒,正待拿淨身相威脅,豈料蕭晗一擺手鄙夷道:“行了行了,你以為這裏還是千歲府麽?收起你那一套,再給我擺一副臭臉,我一個不高興,就到皇上麵前告你的狀,說你勾引我那九個如花似玉的侍妾,求他恩準把你給淨身了,你氣不氣,氣不氣?”一邊說著還搖頭晃腦做著鬼臉。
劉猛直氣得鼻子冒煙,指著她罵道:“你別給我猖狂,不然這個月的解藥你別想得到!”
蕭晗鄙夷地翻了他一個大白眼,“嘁,就會這兩招!”
劉猛臉憋得通紅,吼道:“你若真是個不怕死的,我敬你是條漢子,可若還想留著這條命,最好還是老實一些。你也知道這是皇宮,萬一你落到皇後手上,試試看我會不會見死不救!”
相處幾日下來,蕭晗已知曉這個劉猛就是個一根筋的魯直漢子,除了威脅別的也不會幾招,可威脅往往是最有用的,她既嘴上討了巧,便也不想再與他爭執下去,將門關上,嘖嘖兩聲道:“你斯文點兒,這宮裏到處都是旁人的眼線,一個不小心就會露出破綻,若被人拆穿就麻煩了。”
劉猛心氣稍平,冷冷道:“這話應該我對你說才是吧!”
蕭晗嘿嘿笑了兩聲,顧左右而言他,“這麽好吃的糕點,你們九千歲平日裏不喜歡麽?”
“你怎麽就知道吃?”劉猛怒斥一聲方解釋道:“其實九千歲倒也喜歡這些,以前每次他生病的時候總嫌藥太苦不願意吃,皇上就命禦膳房做了這些好吃的糕點送來,除非他肯吃藥,才給糕點吃。”
“嘖嘖,這皇上怎麽跟我爹一樣?我小時候隻要一生病,我爹也這麽對付我。”蕭晗叉著腰,滿臉狐疑,“皇上不會就是你家九千歲親爹吧?”
“你胡說什麽?”劉猛怒,“皇上對九千歲確實很不一般,那是因為九千歲多次舍命救駕,與皇上之間情誼深厚,皇上自然待他與旁人不同。”
“可你也說過他一直與皇上作對啊,”蕭晗頓覺自己一個腦袋不夠用,實在想不通這九千歲和皇帝之間究竟是怎樣一種擰巴關係,“總不至於他一邊舍命救駕,一邊又給皇上添堵使絆子,擾得他不得安寧?”
劉猛淡淡道:“你暫且不需要知道這些,皇上將你接進宮,少不了要日日來探,你身上本就沒有傷,模樣裝得又不像,最好還是多練練九千歲平日對待皇上的樣子,免得還沒裝幾日就被識破。”
原本他想在蕭晗身上做傷,遭到強烈反對,甚至她寧願一死也不肯配合,是以隻得作罷,如今進了宮,難免隱憂更深。不過好在魏冉平日也不讓任何人碰觸身體,就算受了傷,都隻是自行處理傷口,借口是自己當年淨身之時產生了極大的恐懼,自此以後害怕別人靠近,皇帝心疼“他”,也就萬事隨“他”意。
不過為何蕭晗的反應會和魏冉一模一樣?劉猛死死盯著她看,心下不覺有些異樣的猜測……
蕭晗默默咬了口李子,“你們找我冒充九千歲來欺騙皇上,你與九千歲是敵是友?”
劉猛被她問住,一時不好答話,沉默半晌突然目露精光冷冷道:“你知不知道在皇宮裏問題太多的人,最終都是什麽下場?眼下你隻需做好我吩咐你做的事即可,別的最好不要多問,否則將來若是遭人滅口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這句話我可不是拿來嚇唬你的,你自己掂量著吧!”
蕭晗盯著他道:“深宮凶險,如今身陷於此,倘若你是我,會一點也不為自己擔憂麽?我且問你,如果冒充之事敗露,你是否會殺我滅口?”
“你……”劉猛訥然無言。
日中,豔陽高照,百鳥亭也恢複了往日的生機,眾鳥啾啾長鳴,繁花墜影,落了亭中午睡之人滿身。
拓跋嗣做了個奇怪的夢,他夢見那天晚上,在百鳥亭裏,魏冉去而複返。
握緊手中的碧玉簫,拓跋嗣回身與他對視,問道:“既然都已經走了,為何還要回來?”
落花飄落鬢邊,魏冉閑閑一笑,“我回來聽你吹簫啊!”
拓跋嗣聞言笑意微露,將碧玉簫豎在唇邊,吹起那曲《燕燕》。未幾,魏冉和著樂調唱起了曲詞。
殘月、落花、煙重。
曲調一疊疊回環,二人不自覺竟相依共舞,衣袖翩翩,宛若雙飛的燕子。
若逢晴光,則比翼雙飛;若逢陰雨,則庇你於翼下。
“小冉,不管外麵有何凶險,我都擋在你前麵!”
舊日言語又在夢中回響,拓跋嗣驚醒,書卷自手中滑落在地。
“九千歲可好些了?”
侍立在側的黃公公立時回道:“稟皇上,九千歲一直在碧瑤台靜養,九名侍妾貼身侍奉,很是妥帖。”
“他傷勢頗重,如今雖已能下床走動,也不可大意了。另外飲食上也不必一味清淡,多送些滋補的藥膳過去。晚膳就擺在碧瑤台,朕與他一同吃,命禦廚房準備鴨肉粥。”
聖諭傳到碧瑤台,蕭晗不免又覺頭疼。
她執意將九個侍妾帶進宮,便是想著皇帝會因為男女之事而避嫌,能少來看她幾次,不想拓跋嗣根本就不理會這些,早上看過,晚上還要來,沒完沒了,一直這樣下去,如何應付得了?還有那個大太監黃公公,千年雪參就是從他手裏搶來的,也不知他會否當場將自己拆穿。
劉猛見她急得團團轉,淡淡道:“你不必如此,我保證黃公公絕不會拆穿你,他也是丞相的人!包括那天晚上看到你的羽林軍,也絕對不會有一個指認你。”
蕭晗瞥了他一眼,暗自思慮,看來他們唯一不知道的就是那天晚上她在百鳥亭裏見過皇上,如今皇帝身邊,連太監和羽林軍都聽丞相的,細想之下,真是令人不寒而栗!皇帝如此年輕,如何鬥得過這些老謀深算的豺狼?還有這個劉猛,看起來個性耿直,心無城府,竟也是丞相的人,真是人不可貌相!罷了,她此刻自身難保,也無甚精力替皇帝擔憂,還是盡早籌謀,逃出生天要緊!
晚膳擺在院子的玉石亭裏,亭閣頗高,迎麵便能瞧見十裏晚霞,明豔絕倫。
四碟清淡小菜並兩碗鴨肉粥,膳食倒是頗為簡單。
拓跋嗣親手為蕭晗布菜,“你時常說竹筍拿來燉鴨脯失了真味,不大愛吃,喜歡用肉絲清炒了,這話我都記著,嚐嚐今晚的竹筍炒肉絲,可還入得了口?”
皇帝在魏冉麵前很少自稱朕,這點劉猛早已提過,故而蕭晗也不覺奇怪,道了聲謝便低頭吃起來。
拓跋嗣看著她笑道:“今日還備了鴨肉粥,小冉,你可還記得自己為何喜歡吃鴨肉麽?”
“為何……喜歡……”蕭晗登時噎了一下。她隻聽劉猛說過魏冉對鴨肉情有獨鍾,卻不知其中還有個什麽緣故,訕笑道:“鴨肉滋味肥美,我素來愛吃,皇上你也嚐嚐,這鴨肉粥滋味著實不錯!”
瞧著她倉皇低頭掩飾的模樣,拓跋嗣執玉箸的手輕輕抖動,看向蕭晗的眸色漸深,心中隱隱有一個聲音在回**。
好不容易熬過晚膳,皇帝回了雲中宮,蕭晗借口疲憊,早早睡下。
屋中燈火早已熄滅,蕭晗隻睡了兩個時辰就醒來,大睜雙眼瞪著頭頂的絲帳,雙手疊放在腰間,右手手指不停地敲打著左手手背。待聽到夜半的第一聲雞鳴,遂一股腦從**爬起來自言自語道:“時辰已到,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在千歲府時,因劉猛著人看管甚嚴,很難有機會逃走。可如今身在皇宮,除了劉猛便無一人是千歲府的侍衛,況且他又因蕭晗已服下毒藥,有恃無恐,難免也有些鬆懈。
“什麽五毒斷腸散,姑奶奶才不怕呢!”蕭晗鄙夷地道,一邊穿好鞋子,披上衣服,將頭發略一整理,忽又琢磨道:“那個劉豬頭,害小姑奶奶吃了這麽多苦頭,我就這麽走了,豈不是太便宜他了?”
思慮片刻,杏眼骨碌碌轉了幾下,計上心頭。
她之所以計算著時辰醒來,乃是因為傍晚的時候悄悄在劉猛茶水裏下了慢性迷藥,還看著他喝下去。不出意外,他在兩個時辰之內便會睡得死沉,就算命人在他床邊敲鑼打鼓,也絕對喚不醒。
如此良機,不整一整他,蕭晗哪裏能走得動路?
劉猛的房間就在她隔壁,她摸黑走過去,輕輕將門推開——此獠為了時刻監視她,故而晚上也從不扣上門栓,卻正好方便她來打擊報複。
看著睡在**打鼾的劉猛,蕭晗不覺發出兩聲陰沉笑聲,點起火折子,而後開始動作……
雖說皇宮裏麵侍衛甚多,逃脫不易,可蕭晗自幼最愛練習的便是輕功,已經將鳥渡術修煉的出神入化,呂默然曾評價她的輕身功夫來去無影疾如追風,令他這個做師兄的也佩服得五體投地自愧不如。
跳過一道圍牆,即沿著太液池邊的矮樹叢一陣疾跑。
太液池四周皆是水園,無橋難行,無舟難渡,守備倒是頗為鬆懈,接連走了許遠也不見一個人影,隻是踏水行過之時驚的水鳥亂飛。
上岸後又是一陣飛掠,風聲過耳,眼前一株高大的瓊花樹,滿樹白花開得甚為繁盛。
經過樹下時,忽聽得身後有人喝道:“當心腳下!”
話音甫落,樹下便顯出幾塊大石頭,蕭晗被石頭一絆,傾身朝前撲倒。
那身後之人登時撲過來,抱著她從石頭上滾過,被瓊花樹的樹根擋住方停下。
蕭晗抬眼,還不及去看他的臉,樹上竟落下一張巨網,將他二人網住懸空吊掛起來。
巨網在空中一陣穿梭擺動,網中之人四目相對,蕭晗見他一身黑色夜行衣,臉上也蒙著黑布,辨不出麵目來,禁不住問道:“你是誰?”
黑衣人清清嗓子道:“我是來偷東西的,你呢?”
見他如此坦誠,蕭晗不由結結巴巴道:“我也是來偷東西的!”
兩人紛紛直認自己是賊,氣氛一時有些古怪。
“原來……是同行!”黑衣男子笑容奇特,“皇宮我經常光顧,你想偷什麽告訴我,或許我能幫上忙!”
“呃……”蕭晗頗感無語,網中空間狹窄,兩人幾乎是抱在一起,他的一條手臂擱在她肩膀上,頗有些沉,“我們現在是不是應該先想辦法從這張網裏出去,然後再討論偷東西的事情?”
黑夜間她的那雙眼睛泛著烏靈水光,似小鹿一般清澈柔弱,瞧得黑衣男子心頭一震,淡淡道:“這個容易!”
倏忽間清風乍起,大片瓊花落如驟雨,黑衣男子劍刃寒光一閃,巨網即被斬斷,他即半抱著她平穩落於樹下。
飛花迷人眼,怔了許久,忽聽得一陣**,似是羽林軍已有所察覺,正趕過來。
“快走吧!”黑衣男子牽起她的手,果真熟門熟路走過幾道拱門,躲到一叢叢矮樹之中,“現在可以說了吧,你要偷什麽東西?”
蕭晗盯著他的眉眼低聲道:“其實我不是來偷東西的,是來偷人的!”
“偷……”黑衣男子被噎了一下,還不待開口又聽她道:“我是來偷皇帝的,你知道他在哪兒麽?”
牽著她的手忽然垂了下來,黑衣男子抬眼瞧著她,一臉迷茫之色問道:“你偷我做甚?”
“那你扮成毛賊耍我做甚?”蕭晗憤憤不平,一邊伸手將他麵巾扯下。
這黑衣男子正是拓跋嗣假扮,而且他故意改變了聲音,使得蕭晗辨別不出,還好他那眉眼長得實在太過俊俏,教人過目難忘,這才不曾將她徹底蒙騙。
到了此時,蕭晗也隱隱憶起,劉猛曾說過皇帝有一個小秘密,就是喜歡扮成夜行人在宮中尋找各種機關密道。一是想要避開耳目,二是想將宮中潛藏的密道全部找出來,許多時候魏冉也會來幫他,是以此刻倒也不如何緊張,瞪著皇帝聽他作何解釋。
“不知為何最近總是難以入眠,之前要了千年雪參來吃,還被你給搶了。”拓跋嗣淡淡道:“瞧你身子好得這般快,雪參吃完了?”
蕭晗嘿嘿笑了兩聲,默認。
拓跋嗣觀其神情,已確認那天晚上在百鳥亭遇見之人無疑正是“他”,麵上卻毫無反應,“離天亮還有差不多一個時辰,我送你回碧瑤台,你再睡個回籠覺!”
“啊……”蕭晗一陣語塞。
拓跋嗣將她“送回來”之後便回了雲中宮,蕭晗趴在**懊惱地捶打著枕頭,捶著捶著迷迷糊糊睡著了。
然則沒過多久,忽聽得門外一陣叮叮當當的異響,好像許多鍋碗瓢盆一起落地的聲音,遂揉著眼睛起身。
剛打開,但見門口站著一個滿臉塗滿深紅胭脂、畫著漆黑濃眉和血紅大口的七尺大漢,這也罷了,那大漢胸口還塞得鼓鼓的,頗像一個身材走形了的中年婦女,若非瞪著她的眼神有些凶悍,蕭晗幾乎要開口招呼道:“大嬸兒,屋裏坐!”
然則此刻怎能讓他屋裏坐?趁著麻藥作用還不曾過去,他腦袋尚不清不楚,不來筆大的實在可惜!
蕭晗強忍住笑,拉起“劉大嬸”道:“劉護衛,跟我去一個地方!”而後拉著他滿皇宮奔跑示眾。
經行處又聞一片叮叮當當之聲,甚至有一隊羽林軍腰一彎噗噗通通掉進了水裏,看到的宮女更是尖叫聲嘲笑聲齊飛,好不熱鬧。
拓跋嗣聞聲而來,蕭晗迎麵撞見他,心頭一緊,拉著“劉大嬸”撲通跪倒,“參見皇上!”
劉猛隨之跪倒,腰一彎,便有兩個碩大的梨子從他懷裏掉出來,差點砸到拓跋嗣的腳。接著他再猛一抬頭,拓跋嗣看了之後,幾乎想要抱住身邊的廊柱將頭狠狠磕幾下。
好在他克製住了,隻是後退半步,龍體抖了幾抖。
蕭晗不經意抬頭,忽瞧見他腰間掛著一塊紅色玉佩,登時心頭一震,暗道糟糕,師兄托她保管的玉佩原來是被皇上撿到了!
待劉猛完全清醒後,蕭晗偽裝成一副老實聽話的模樣,擺出任由他處置的架勢,他反倒不好下手,隻能恨恨地將她關進寢室,限製行動。
蕭晗躺在**,滿腦子都是那塊紅色玉佩,此物乃是呂氏傳家之寶,又是其雙親唯一的遺物。二人進京之後,呂默然特地將玉佩交由她保存,這些天經曆的事情太過詭異複雜,她甚至都不知曉自己何時將玉佩弄丟了。
看來暫時不能離開皇宮,得把玉佩從拓跋嗣身上偷回來才行!
入夜,雲中宮。
一燈獨燃,風驟起,一個黑影自虛掩著的窗中跳進來,拜倒在殿前:“司玉參見皇上!”
拓跋嗣輕一抬眼,看著她問道:“那天晚上波月亭究竟是什麽狀況?”
司玉麵色微變,“回皇上的話,屬下打聽到那天晚上九千歲確實遇刺落崖,劉猛當時就帶人下去找了,可奇怪的是並沒有人看到他找到九千歲。因為下崖搜尋九千歲的人不止一撥,故而難以斷定最後是何人找到的。不過屬下在追查這件事的過程中查到一個叫梅棠村的地方,聽說那裏有戶人家最近收留了一個身受重傷之人,覺著蹊蹺,正要前去一探究竟,不想半道上竟冒出一個呂姓男子與屬下交手,屬下不敵,差點死於他手。所幸他認得屬下身上的青鳥令,還說與皇上有舊,是以才不曾痛下殺手,可卻留下了句奇奇怪怪的話,什麽十三年前,洛陽呂氏,問皇上可否還記得。”
“十三年前,洛陽呂氏?”拓跋嗣低聲重複了一遍,忽然伸手摸到腰間的那塊紅色玉佩,心頭一震,驚道:“難道是……”
半個時辰後,碧瑤台。
唯恐劉猛來找麻煩,蕭晗早早滅了燭火,雙目大睜躺在**,心下一堆盤算。
自從昨夜逃跑失敗以後,劉猛對她的“關照”變得嚴絲合縫,下毒逃跑這一招是很難再奏效了。可若留下來,偌大一個皇宮,也就皇帝看起來像個好人,可偏偏也是個自身難保的泥菩薩;丞相欺皇帝年輕,有不臣之心,多半也是個窮凶惡極的主兒。自己夾在這兩人中間,早晚要成炮灰,思來想去,也隻有逃跑一途可行,隻是自己那點微末道行,連個劉猛都對付不了,如何逃得了?除非救星從天而降,帶她插翅飛出去。
更何況,如何偷回玉佩,眼下她心裏尚無計較。
正胡思亂想,房門忽被打開,救星竟真的從天而降。
“晗兒,你可還好?”
衝進來的男子一身玄衣,麵容冷峻,從頭到腳都冒著一股冰寒涼意,隻在看她的時候,眼中會露出些許溫暖之色。
蕭晗立時從**跳下去,“師兄,你怎麽來了?爹爹呢,他的病好了沒有?”
玄衣男子正是呂默然,他看著蕭晗柔聲道:“多虧有你的千年雪參,我來的時候師父已經大好,你不必擔心了。”
“那太好了!”蕭晗笑靨如花,“那你又是怎麽知道我身陷皇宮呢?對了,還有阿黃那隻看門狗,有人來了都不會叫一聲,也太失職了吧!”
“你說的是它麽?”呂默然側頭瞥一眼門外搖著尾巴的大黃狗,滿臉輕蔑。
蕭晗跑出去一看,直氣得七竅生煙,“你這隻又笨又懶的大土狗,一看見骨頭,連主人的門戶都不顧了,難怪吃的這麽肥。如此玩忽職守,早晚有一天得被人抓去燉了做下酒菜!”
呂默然無語,抬手狠拍了幾下腦門以保持清醒,“我的蕭大姑娘,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跟狗吵架,還想不想脫身了?”
“呃……”蕭晗訕笑兩聲,“你等我穿好衣服,再帶些幹糧,宮裏的翡翠芙蓉糕著實好吃,不拿走可惜了。”一邊整理著衣衫,忽又抬頭滿臉歉意道:“對了,我把你托我保管的玉佩弄丟了,不巧又被皇帝撿到了,要不要等我先把玉佩偷出來再離開?”
“你說皇帝撿到了我的玉佩?”呂默然愕然,皺眉思慮片刻歎息道:“算了,先逃出去要緊,玉佩的事日後我自有計較!”
正說著,忽見門外有人提燈走來。
蕭晗抬眼一望,不由急道:“糟了,是皇上來了,師兄,你先躲一躲,等我哄走了他,你再出來。”
她一味動手推呂默然,全然不曾瞧見對方臉上瞬息萬變的表情,十三年前呂太傅一家被先帝拓跋珪滿門抄斬的事情,一時竟忘了個幹淨。
“師兄……”蕭晗見他一動不動,仰頭看他,滿臉慌張。
呂默然深吸幾口氣,心中卻想到,他此刻動手,就算報了仇,隻怕連累蕭晗要和他一起葬身於這皇宮裏。也罷,十三年都忍過來了,且再忍忍吧!打定主意,遂閃身躲到簾帳之後。
無人通稟,拓跋嗣自敲門進來,還帶了一壺酒。
“小冉,朕今晚有些煩悶,想與你說說話。”
蕭晗接過他的提燈掛在照壁上,問道:“不知皇上因何事愁眉不展?”
拓跋嗣自斟一杯酒,仰頭飲下,“你曾說過你是孤兒,自幼入了相府,可凡人都有父母,你還記得你的父母麽?”
“不記得了!”蕭晗不願多言,直接敷衍了事。
“不記得也未必不是好事,”拓跋嗣以手撫額,苦笑道:“我的父皇親手殺了我母妃,在我十一歲那年。如今盡管已過去許久,可那天的情形就像一個噩夢一直纏著我,隨時在深夜裏將我驚醒。”
“皇上……”蕭晗眉心緊蹙,帝王家的人倫慘事,這些天她也聽劉猛講了不少,關於大魏那個“立子殺母”的規矩她亦曾有所耳聞,是以益發覺得這個年少登基的皇帝甚為不易,可也想不出半句安慰的話語,隻能呆坐在他身側,好好聽著。
拓跋嗣連喝了幾杯苦酒,又道:“除了我母妃,還有當年的太傅,也就是我的授業恩師。呂太傅乃是漢人,謙謙君子,學高為師,那時他教我漢學,希望有朝一日,我能成為一個以仁德治國的明君。他素日最喜歡的是漢人編的《詩經》裏的那首《采薇》:‘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啟居,玁狁之故。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也教我讀過,可是誰曾想因為這首詩,竟有人暗中給我父皇遞了一封匿名書信,說太傅非我族類,懷有異心,而我父皇居然不辨黑白是非,將呂太傅一家滿門抄斬!當年太傅的兒子,我的小師弟,才隻有七歲,竟也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還有呂夫人,聽說那些士兵貪圖她的美色,竟然……竟然……”
簾帳狠狠抖動,連屏風也開始搖晃。
蕭晗禁不住大喊,“皇上,你別說了——”
卻已遲了,隻聽得簾帳後一聲怒吼,呂默然寶劍出鞘,寒光激射,衝破簾帳朝拓跋嗣直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