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之後,藍欣繼續說:

“在你父親不顧一切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我的生命裏就刻下了他的烙印,那是一種超越生死的感激,讓我願意傾盡所有去回報。

“但我深知,他屬於另一個家庭,那個家庭裏有你和你母親的存在,有你們共同的回憶和責任。

“所以,我選擇了將這份情感深埋心底,讓它成為我生命中一抹最溫柔的色彩,而非刺痛的荊棘。”

說到這裏,藍欣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堅定:

“那時候,我從未對你父親有過任何非分之想,更不曾有過破壞你們家庭的念頭,對我來說,你父親就像是一位守護我的大哥哥,給予我溫暖與力量,卻從不越界,我們的相處,始終保持著最恰當的距離,每一份關懷都恰到好處,沒有半分逾矩。”

她一邊開車,一邊透過玻璃窗將目光直視著前方,似乎在回憶那些過往的日子。

她的聲音變得更加柔和而深邃:“直到你母親不幸病逝,我看到了你父親那從未有過的脆弱與無助,他整日以淚洗麵,精神恍惚,仿佛整個世界都失去了色彩。

“那一刻,我的心比任何人都疼,但我所做的,也隻是默默地陪在他身邊,給予他無聲的支持與安慰……”

藍欣的眼中再次泛起了淚光,但她卻強忍著不讓它落下:

“張龍,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也能理解我們的選擇,在這個複雜的世界裏,能夠與你父親保持這樣的一份情感,對我們來說已經足夠了……”

聽藍欣講述完她和我父親的故事之後,我心裏突然滋生了一種莫名的感覺。

這種感覺有點怪怪的,我一時又說不上來。

下山前,師父告誡過我,在這個世界上,有兩種東西是不可信的,一是男人的承諾,二是女人的眼淚。

我雖然沒有見過世麵,也不懂得男女之事,但我始終認為,男女之間根本不存在純潔的友誼。

凡是沒有血緣關係的男女在一起交往的時候,其目的性都是很強的,幹女兒也好,幹妹妹也罷,隻不過是他們借以出軌的一塊遮羞布。

我不能聽藍欣的片麵之詞,更不相信他們會有那麽高尚,也不相信他們之間的關係會有那麽純潔。

於是,我沒好氣地說:“如果你和我爸的故事不是你編造出來的話,的確是有點讓人感動!”

拋下這句話後,我就閉上眼睛,開始打坐起來了。

這是三年來,我在寺廟裏養成的習慣,也是我每天的功課。

藍欣回頭看了我一眼,發現我雙腿盤坐在後排的車座上,雙目緊閉,嘴裏念念有詞,表現出一副十分虔誠的樣子。

一看便知,我這個“小和尚”又開始念經了。

為怕打擾我,她不再吱聲,用心開車。

三個小時後,我們出現在了蓉城市人民醫院的一間高級病房裏。

就像是當年他被人捅傷住院那樣,我父親就像是包粽子似的,全身纏著繃帶,隻不過是這次好像嚴重一些。

他一動不動地躺在病**。

藍欣走到病床前,拉住張子文的手,說道:

“老公,我替你把兒子帶過來了。”

我父親睜開渾濁的眼睛,有氣無力地問:“龍龍,你……你終於回來了,我……我還以為這輩子是再也見不到你了!”

看著父親這副油盡燈枯,奄奄一息的樣子,我感到心裏隱隱作痛。

想起父親三年前,他將我趕出家門,明知道我在寺廟裏,卻一直對我不聞不問,根本沒有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也就不再覺得傷心了。

相反,我有種幸災樂禍的感覺。

我有些叛逆地說:“張子文,沒想到你也會有今天吧?都說好人命不長壞人活千年,放心吧,閻王爺是不會收你的,你死不了!”

藍欣兩眼怒視著我:“張龍,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你爸都成這個樣子了,你怎麽還說出這種話來呢?”

我冷眼看她:“那你想讓我說什麽?你有什麽資格這麽教訓我?”

藍欣張了張嘴,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大概是因為怕跟我在這裏發生爭執,會傷到我父親的心,從而讓他死得更快,才沒有跟我計較的。

張子文一臉歉疚地看著我,斷斷續續地說,

“龍龍,對……對不起,都……都是我不好,沒……沒有照顧好你,我……我就要去見你媽了,我……我走了之後,就……就讓你小媽來替我照顧你吧,你……你一定要聽小媽的話……”

說完,他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這一閉,就再也沒有睜開。

我顫抖的手指輕輕觸碰在他冰冷的鼻尖——

那份曾經溫熱的氣息已**然無存,隻餘下一片死寂的冰涼,無情地宣告著一個生命的終結。

還正如藍欣所講,我父親是留下最後一口氣來與我見上一麵,我卻說出那種忤逆不孝的話來傷害他。

我感到無比的傷心、悔恨和自責。

我失控地用力搖晃著父親的身體,企圖喚醒那個曾經給予我無盡溫暖與力量的靈魂,但回應我的,隻有他身體逐漸失去溫度的僵硬。

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

“爸,你醒醒,你醒醒啊……”我大聲嘶吼著,卻再也喚不回那個熟悉的笑容,再也聽不到他呼喚我的聲音。

藍欣一頭撲到我父親的屍體上。

“老公……你怎麽能這樣殘忍地離開我們?說好的要一起白頭偕老,你卻先我一步而去。沒有了你,這個家還怎麽完整?我們母子倆的未來,該何去何從?嗚嗚……”

她撕心裂肺的哭聲在空曠的房間裏回**。

盡管對這個女人心存芥蒂,但此刻,看到她如此痛不欲生的模樣,我的心中也不禁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

我輕輕抹去眼角的淚水,緩緩伸出手去將她從我父親身上拉了起來,對她勸慰道:

“我爸已經走了,我們得讓他安心,你知道他最放心不下的人是你,為了他,也為了你們自己,還是節哀吧。”

我的聲音雖帶著幾分哽咽,但仍努力保持著平靜與堅定。

藍欣突然張開雙臂,失控地抱住了我,仿佛要將所有積壓的情感都傾注在這一刻的擁抱之中。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每一次**都伴隨著壓抑不住的啜泣聲。

她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顆接一顆地滾落。

我襯衣被她的淚水打濕了。

我能感受到那濕潤中夾雜著的溫度,是她內心深處無法言說的哀傷,也是我未曾預料到的情感聯結。

從小到大,除了母親那雙溫暖而包容的手,我從未體驗過如此深刻且不加掩飾的女性懷抱。

而今,這個被稱作“小媽”的女人,以這樣一種方式,將她的脆弱與無助毫無保留地展現給我。

我莫名地生出幾分難以名狀的情感。

這份情感複雜而微妙,交織著對界限模糊的忐忑、對她痛苦的理解與共鳴,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親近與依賴。

我該怎麽辦?

是無情地推開她?

還是在父親的屍體前繼續讓她窩在我的懷裏啜泣?

我有些迷茫了。

……

此刻,病房門口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發生什麽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