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唐沫發現方瑾瑜的時候,他正麵朝下的倒在廚房的地麵上,天然氣灶上的紫砂鍋發出燒幹了的聲音,溢出來的湯汁流進了火焰裏,那橙紅色的火焰熱烈的似乎要燒盡一切。

唐沫驚慌的跑過去,一把關了天然氣的開關,蹲在方瑾瑜身邊晃著他,“你怎麽了?喂,方瑾瑜?”

男人絲毫沒有動靜,唐沫嚇著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方瑾瑜翻過來,男人臉上布滿了不正常的潮紅,身上的溫度燙的嚇人,更令人觸目驚心的是,方瑾瑜米白色的針織衫上竟然暈出了點點紅褐。

這時候唐沫完全沒有空再去想兩人複雜未解的問題,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衝到客廳拿起電話撥了120,再衝回去的時候手裏拿了條厚厚的毯子,手忙腳亂的把男人裹了個結實。

重重的拍著男人的臉頰,“醒醒,快點醒醒!”男人除了把眉頭皺的更緊些外沒有別的什麽反應,唐沫不知所措的看著周圍,想要找到可以指示她的東西,不過很不幸,她依然是孤立無援的一人。

唐沫驚恐的發現方瑾瑜的呼吸越來越虛弱,她用盡了一切她知道的急救方法,都沒有絲毫成效,最後,唐沫幾乎是帶著哭音衝方瑾瑜大喊道,“方瑾瑜!你他媽要是在這個時候離開我,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要原諒你!你聽到了嗎?”

喊完這句話,唐沫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麵,眼前模糊一片,因為淚水的關係,方瑾瑜的麵孔變得虛幻,唐沫趕緊抹去淚水,然後驚喜的發現那緩慢的心跳重新有力起來,一絲生機,出現了!

今天早上,當方瑾瑜意識到自己身體有不對勁的時候,他已經摔在了廚房裏,身體不聽使喚,他慌亂的想讓自己站起來,卻發現怎麽都操控不了自己的四肢,甚至連意識都離他遠去。

後來他才明白,自己完全忘記了醫生的囑咐,過早的停用了藥,導致肩膀上的傷口化膿感染。出了急救室的日子裏,他一直處於一種昏昏沉沉的狀態,連吃飯都會吃的滿身都是,最後所有的喂飯穿衣工作都被唐沫一手包攬下來。

住院的日子裏,唐沫每一個動作都活像是要殺了他,不管是替方瑾瑜擦掉身上的汗水,還是在他出現恐藥狀態時把藥按時給他灌下去,方瑾瑜一麵享受,一麵也不得不忍受那超出平時數倍的力道。

他每一秒都在癡迷的看著女孩的動作,她的皺眉,她的淺笑,她的惱火,她的憂鬱,方瑾瑜在腦海中一遍一遍的演繹他的道歉,他的哀求,甚至到最後,他開始憎恨自己,憎恨唐沫,憎恨所有接近唐沫的人。

為什麽會失去記憶,為什麽會離開她,為什麽她要允許別人的接近,為什麽那些人可以比自己離她更近?翻滾著的怒火讓他更是抓心撓肺的難受,他真的回到她身邊了嗎?他到底是不是從來沒有見過她?甚至他是不是真的還在活著?

因為他從來不知道,活著原來是件這麽痛苦的事。

“閉嘴!”唐沫突然來了這麽一句,方瑾瑜剛疑惑的看過去,女孩就拽著被子蓋在了他的臉上,“別用你的臉對我說話。”

住院一周的時候,方瑾瑜不顧醫生的反對堅持要回家,“我在這裏非常無聊,簡直是浪費生命!”他是這麽說的,在房間裏跌跌撞撞的走著,“你們不能阻止我離開。”

唐沫深深的歎了口氣,雖然她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可她覺得回家要好一些,至少那裏對她來說更為熟悉。向醫生保證了會按時服藥後,兩人重新回到了別墅,可情況卻出乎了唐沫的想象。

開始的幾天裏,方瑾瑜就像是個蹣跚學步的小孩,什麽事都做不好,甚至連起床穿衣都不行,他不說話,隻是用一雙含著無奈、後悔、痛苦的眸子去觀望周圍的一切,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

唐沫沒法無視著一切,於是,從一開始定時過來查看方瑾瑜的情況到留宿在方瑾瑜的房間,一切都是那麽的順理成章,而方瑾瑜的病情也因為她的改變而變得好轉。

直到那一天……

“我要洗澡。”坐在**的方瑾瑜看著背對著他整理另一張床的唐沫說。

唐沫拎著床單的兩個角轉過頭來,用了半分鍾才理解了他這句話的意思,然後又轉過頭去把床單鋪好,“你想洗澡?”

方瑾瑜點點頭,他確實需要洗澡了,暈倒前的日子,他連活著都是渾噩,誰記得該什麽時候洗澡,而住院後,就更沒有機會洗澡,短發已經完全貼在頭皮上,身上也難受的要命。

唐沫惶然的轉過身,“可這麽晚了……我,管家叔叔已經休息了,你要不等明天再洗?”

方瑾瑜不說話,隻是看著她,半晌,直接掀開被子下床,“我要洗,我受不了了。”

“喂……”唐沫幹幹的叫著他,想上前阻止,卻不知道該用什麽理由,“你的傷口……”

“好了。”方瑾瑜拖拉著鞋子,緩緩地往浴室走去,“雖然不知道會不會再裂開。”

到浴室的路顯得無比漫長,一方麵是方瑾瑜走的緩慢,一方麵是他從唐沫麵前一步步的掙紮過去,最後,在方瑾瑜到達浴室的時候,唐沫咬了咬牙,快步走到他的旁邊扶住他,“我來幫你。”

方瑾瑜坐在馬桶蓋上,唐沫彎著腰在旁邊給浴缸放水,順便把必要的洗浴用品放在好拿的位置。她感受得到方瑾瑜炙熱的視線,從頭到腳的凝視,她隻能用力的絞著毛巾來忽視,最後等她意識到時,自己已經坐在浴缸前,抬頭迎上了方瑾瑜的凝視。

緊接著,一雙溫暖的大手附上了唐沫的麵頰,像是被燙到那樣,唐沫猛地朝後一縮,可又不由自主、滿懷期待的靠了上去。那雙手無比愛憐的順著麵部曲線向下,溫柔、細致,這雙手曾經靈巧的做過模型

,曾經冰冷的將她推開,曾經強大的保護著她……

唐沫突然別過頭去,用手撥弄著浴缸裏的水,“水熱了,進來吧。”

“還需要多長時間?”方瑾瑜輕聲問。

唐沫茫然的看了他一眼,“什麽?洗澡的話應該不超過二十分鍾。”

“唐沫。”方瑾瑜歎息一聲,垂下眸子,用指尖滑過唐沫的臉頰,“還需要多久?”

唐沫立刻閉緊了嘴巴,她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隨後,這個問題隨著方瑾瑜脫下睡衣,腰裏係了塊浴巾的走進浴缸而告一段落。唐沫坐在方瑾瑜身後,看著他背上細小的、蜿蜒的、密集的傷口,還有肩膀上那扭曲恐怖的粉色疤痕。

這裏,同樣的位置,唐沫也受過傷,是這個男人帶來的,一片青紫,足足疼了一個星期,可這一個……唐沫忍住翻騰的內心,舀起接好的熱水,小心而細致的順著方瑾瑜的背淋了下去。忽然接觸到熱水的背部瑟縮了一下,緊接著,便乖順的任由唐沫擺布。

唐沫替他擦著背,突然腦海裏出現一句話,隻有麵對最信任的人,才敢把後背交給他。這片曾經稚嫩,現在寬厚的後背,曾帶給她溫暖和保護感,溫柔的承載著她的歡樂和放肆,可又怎麽會想得到,這裏同樣遭受到了怎樣的創傷。

氤氳的熱氣似乎進入了眼睛,唐沫深吸一口氣,用額頭輕輕的抵住了方瑾瑜的後背,喉嚨哽咽,眼睛酸澀,她低聲問出了那個一直盤旋在她腦中,已經回響了太久甚至麻木的問題,那問題中深藏的混亂情感有時都快要把她弄死。

“你為什麽要離開我?”

方瑾瑜僵住了,血液似乎都要冷掉,他知道該怎麽回答嗎?他不知道。他想轉過身,想把那個人抱在懷裏,而不是這樣隻能看見一片慘白的瓷磚,就像他的腦袋一樣慘白。

“我……”方瑾瑜向後探出手想要摸到女孩,卻什麽也沒有摸到,“唐沫,唐沫……”他急切的想要轉身抱住她,可女孩執拗的阻止了他,“求你了,我會說,可讓我看看你好嗎,求求你。”

他的女孩,他的摯愛正脆弱的在他身後倚著他,她是那麽的嬌小,那麽的無助,與冰涼肌膚相對的是滾燙的淚水,一連串的從他的背後流下。這個時刻,方瑾瑜恨不得自己靈魂出竅,這樣就可以看到背後的她,不過當他看到後,更有可能會希望自己不曾見到。

不知過了多久,屬於女孩的力道終於消失,方瑾瑜用一種可以扭斷腰的速度回過身來,如願以償的看到了唐沫……的頭頂,女孩自始至終都垂著頭,如今,她再次靠在了方瑾瑜身上,並小心的避開了他的傷口。

“唐沫……”方瑾瑜顧不得甩掉胳膊上的水,幾乎是感恩的俯過身子,把女孩包入懷中,鼻尖恰好對著她的頭發,嗅著那從未變過的清新味道,突然有一種被逼入絕境的感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