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發了話, 沒人敢求情。

雲曳裝出一幅忿忿的模樣,像是覺得爺爺不該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男人罰自己。

但還是忍氣吞聲去了思過房,一跪就是一整晚。

直到第二天早上,老爺子起床晨練, 才不冷不熱地撂下句話, 讓他回去。

雲曳起身時,膝蓋處已經近乎沒了知覺, 背上被抽出來的那一下更是火辣辣的疼, 整片肌肉都酸痛無比。

他開車回到公寓, 對著鏡子脫下毛衣,開始給自己上藥。

那片肌肉線條流暢的蒼白背脊上, 腫起了一道刺目的紅痕。

具有刺激性的消炎藥塗上去,立刻讓雲曳繃緊了腰。

身體很疲憊,但精神卻還算放鬆。

大少爺叼著毛衣下擺,一邊等剛上過藥的傷處徹底吸收, 一邊在腦子裏慢慢想。

幸好糊弄過去了。

老爺子確實最討厭男人之間的事, 但如果雲曳表示出自己隻是玩玩的態度,那老爺子隻會當孫子圖新鮮。

憑他的身份地位, 根本不屑於去追究一隻螞蟻的責任。

但雲曳很清楚, 這隻是暫時的。

現在雲渡已經徹底暴露,目的昭然若揭, 肯定會不擇手段地把自己拉下馬。

那陸燃灰這根軟肋,必然還會被他繼續利用。

所以雲曳絕對不能再大意, 這段時間裏, 不管自己再怎麽想念, 都不能再去見青年, 否則就會給他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陸燃灰。

一想到這個名字, 雲曳就覺得流失的力氣重新回到了軀幹裏,還可以再跪三天三夜。

他低聲對自己說。

這次,無論如何也要保護好他。

-

身為雲家說一不二的話事者,雲老年紀越大,積威越重,也越認死理。

雖然玩個男人對其他家族來說簡直都算不上事,但雲老就是受不了。

他不是不允許雲曳玩,畢竟他那個年代,還能三妻四妾娶一窩小的;

但哪有人玩男人?說出去都丟人!

男女之事是陰陽調和,男男明擺著就是有違陰陽,算什麽事?

之前雲曳從沒對男人感興趣過,他一直很欣慰,誰能想到孫子越長大越不學好,肯定是被身邊那群小兔崽子給帶壞了。

蘇展:怪我怪我都怪我。

過了兩天,雲曳傷好得七七八八,再次來到老宅,和雲老認錯。

他坐在下方,臉上沒什麽血色,仍然恭恭敬敬給雲老敬茶:“爺爺,我錯了。”

好半天,雲老才手指微抬,允許他把茶杯放到自己麵前,隻是仍然不喝:“男人已經玩過了,好玩嗎?”

雲曳低著頭撇撇嘴,不情不願道:“……不好玩。”

小動作全被雲老盡收眼底,他撩起一層疊一層的眼皮,視線警示性刮過孫子蒼白的臉:“玩過嚐個新鮮就好,現在該收心了。”

“看你現在,因為玩男人虛成了什麽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被吸幹了精氣,哪有一點這個年紀朝氣蓬勃的樣子!”

雲曳垂著眼,沒再吭聲,老老實實聽訓。

中氣十足地訓了他一頓,雲老也有點累了,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才慢吞吞道:“我想了想,你也到了年紀,想搞點情情愛愛也正常。”

雲曳手指收緊,隱隱有種不妙的預感。

果然,下一瞬,就聽見雲老道:“最近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女孩,以結婚為目的,試著接觸接觸吧。”

雲曳眼球突兀一顫,幸好正垂著眼,沒有被雲老發現異樣。

再抬眼時,他佯裝驚訝:“爺爺,你的意思是……聯姻?”

雲老一瞪眼:“什麽叫聯姻?現在是新時代,談的都是自由戀愛,你找誰,我又不會反對。”

但想起什麽,他又補充:“要接觸就優先接觸圈子裏的名媛,可不能像沈家那小子一樣,找個沒家世的,他爺爺天天找我唉聲歎氣。”

說得好聽,那不還是商業聯姻。

雲曳借著茶杯掩飾自己的冷笑,再抬起眼,鳳眼微眯,很不情願:“我才多大啊,難道以後就這麽被人管著幾十年?那也太無聊了。”

很符合一個不願意英年早婚的貪玩富二代形象。

雲老冷冷笑了一聲重重放下茶杯:“是不想被管著,還是想繼續玩男人?”

他沉聲訓斥:“還用我教你?聯姻不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是家族和家族之間的強強聯手,是利益的結合!”

“你以後的一舉一動都代表著雲家,給我打起精神來!”

“……明白了,爺爺。”

雲曳垂下眼,聲音很輕:“我會好好選的。”

-

雲老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不親眼見到雲曳找到合適的聯姻對象,他的懷疑之心就不會被打消。

這天之後,他開始親自盯著雲曳挑選適齡名媛,即使工作再忙,也要把人生大事優先解決。

說白了,就是相親。

大少爺隻能先盡力敷衍過去,對著無數優質女性挑三揀四,眼光毒辣。

這個不喜歡她的鼻子,那個不喜歡她的眼睛,偏偏還都說得頭頭是道,往玄學上扯,聽起來還挺有道理。

總之,就是各有各的不喜歡——偏偏雲老之前還親口承認過自由戀愛,也不能直接硬逼著他選個不喜歡的聯姻。

隻能暫時強壓著不耐,幫他選出來喜歡的名媛。

一來二去,暫且形成了短暫而微妙的僵持。

緊迫感越發明顯,雲曳幾乎將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恨不得每天直接住在公司,成果也斐然,在業界地位水漲船高。

隻是對他來說,眼前的一切還遠遠不夠。

必須要爬到一個足夠高的地方,讓所有人都不敢對他的行為置喙,羽翼足以幫陸燃灰擋住所有的明槍暗箭,讓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和自己並肩。

雲曳這邊水深火熱,陸燃灰同樣有了點小麻煩。

在零度打工的時候,他又被人給盯上了。

一身高定黑色大衣的男人擋在他麵前,撩了把頭發,自認為很帥地wink一下:“方便認識一下嗎?給個聯係方式?”

燃灰:“……”

救命,該說不說,被狠狠油到了。

他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委婉道:“抱歉客人,我們是不會給私人聯係方式的。”

男人信心滿滿,眼睛也不怎麽老實,直往燃灰敞開的半截衣領深處瞟,露出個信心滿滿的微笑:“這麽見外幹什麽?別把我當客人,當你未來男朋友就好了。”

燃灰:……不忍直視。

他很想轉頭就走,偏偏這個自稱叫陳行楨的男人糾纏不放,自稱自己對陸燃灰一見鍾情,想追求他。

以往但凡遇見對自己有意思、試圖揩油的客人,燃灰都會二話不說,直接用係統脫身。

但這次這個男人,總給他一種莫名其妙的即視感。

該說不說,這通身氣派的穿搭風格,還有這發型,真的不是在刻意模仿男主嗎?

而且怎麽說呢,撞衫不可怕,誰醜誰尷尬。

雖然陳行楨長得也不算醜,但硬要和雲曳比的話,屬實是有點不太禮貌了,像是賣家秀和買家秀之間的區別。

這個人八成和男主有關,燃灰也不是很敢輕舉妄動,隻能暫時敷衍。

陳行楨稱得上有毅力,連著好幾天晚上都準時出現在零度的卡座裏。他家裏似乎也頗有資產,每次出現,必然會點一大單酒水,外加上請全場喝酒。

一段時間下來,整個零度酒吧都知道有個土豪在追求陸燃灰。

而燃灰對此不置可否,畢竟他也沒什麽拒絕客人的權利,幹脆從陳行楨身上狠賺了幾筆提成,至於他的感情,咬死了不回應。

一段時間下來,即使陳行楨有點小錢,也吃不消這麽個揮霍法。

酒吧的角落裏,陳行楨緊緊看著不遠處正在服務的陸燃灰,目光落在他那節漂亮窄韌的腰上,低聲對電話那頭的人抱怨:“渡哥,你說的法子沒用啊,他根本就不吃這套。”

人確實是好看又帶勁兒,讓他一看就心癢難耐;但一直幹看著吃不著,錢全砸出去了,都沒個響。

這怎麽辦?

電話那頭的雲渡微微笑,本來也沒指望你這個蠢貨能真的追到人。

他說出來的話卻是溫溫和和的:“不要緊,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陳行楨猶猶豫豫,雲渡溫聲鼓勵他:“放心,你的努力不會沒有回報的。”

-

——“砰”!

手機脫手而出,摔在腳邊,屏幕四分五裂。

雲曳眼裏滿是血絲,抖著手站在桌前,好半晌,又重重拂落手邊精美的花瓶。

瓷片嘩啦散落,在他手邊濺出一道血痕,他也恍若未覺。

盡管如此,剛剛的畫麵卻仍然揮之不去,刻印在了腦海中。

陳家那個小兒子,不知天高地厚地擠在陸燃灰麵前,大獻殷勤。

那鹹豬手,都快摸到陸燃灰的腰上!

更惡心的是,他的穿衣風格還故意往自己身上靠攏,什麽心思昭然若揭。

即使陸燃灰拒絕了陳行楨,雲曳照舊嫉妒得幾欲發狂。

他怎麽敢——怎麽敢用那種下流的眼神凝視著陸燃灰,還妄圖用語言勾引!

這明明是大少爺碰都不敢碰的寶貝,卻被人毫不珍重地靠近輕鄙,甚至想拿沒洗過的髒手去拿。

……就像是曾經的他。

鋪天蓋地的後悔感油然而生,雲曳熟練地緩過這陣心悸。

等心情徹底平複下來,他打了個內線電話,語氣冷冽至極:“半小時後,開一場緊急會議。”

聽出老板的心情不佳,秘書二話不說,立刻答應下來。

又打了個電話,叫人來把狼藉的辦公室清掃幹淨,雲曳取出來電話卡,放進新手機的卡槽裏,眼底一片冷意。

陳行楨的衣著,以及他對陸燃灰的貿然接近,絕對不是偶然。

至於是誰搞的鬼,雲曳心裏一清二楚。

——雲、渡。

他幾乎把這個名字嚼碎,唇邊露出一個扭曲的笑。

等著吧。

你遲早要被我弄死。

-

自打那天起,雲曳就像瘋了一樣,開始對陳家的產業集火。

偏偏他理由很正當,讓人挑不出錯:陳家占據的這塊市場發展潛力很大,想來分一杯羹而已,畢竟沒有誰會嫌錢多。

就連老爺子也默認了他的做法,麵對陳家家主的求情,隻當自己耳聾眼花,年紀大了,管不了年輕人,把陳家家主氣得夠嗆。

因為雲曳的橫插一腳,陳家股份暴跌,一團亂麻,陳行楨自顧不暇,再也沒有出現在陸燃灰身邊。

與此同時,王家的事也漸漸有了眉目。

雲曳不愧是男主,執行能力相當強,當他想查什麽真相時,便一往無前。

很快,他就查到了很重要的線索,順藤摸瓜,距離發現雲渡和王家賭場的直接聯係,隻剩下時間問題。

當雲曳對著雲老有條不紊地匯報出近日發現的成果時,他眼睛很尖地注意到,向來站在雲老身後的雲渡,臉上頭一次失去了往日的溫和,像是摘下了那層假麵。

老宅監控拍不到的角落,他陰森森地咬著嘴唇,指甲掐進了掌心。

雲曳毫不畏懼,冷冷地衝雲渡一笑。

挑釁意味明顯。

雲渡暫時消停了,從偵探給的照片反饋來看,陸燃灰的生活似乎也恢複了平靜。

雲曳卻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高興。

陳行楨的這次出現,像是在大少爺眼前揭開了一個殘忍的事實。

沒了陳行楨,還有張行楨王行楨。

他能除掉這一個,難道也能除掉以後的無數個嗎?

何況陸燃灰那麽優秀,他的魅力無人能擋,日後必然有無數人前仆後繼,像向日葵簇擁太陽一樣,追在他身後。

萬幸的是,現在的陸燃灰還喜歡自己,陳行楨是個蠢貨,哪裏都比不上雲曳,於是青年更不可能答應他。

但如果有一天,他見到了更優秀的人,受到了更熱烈的追求,因此移情別戀了……

雲曳死死咬著牙關,幾乎要把後槽牙咬碎,下意識不願繼續想下去,偏偏感情控製不住,自虐一般地往後想。

他很篤定,等到了那天,自己一定會發瘋的。

瘋到不知做出什麽事情來。

心裏驚濤駭浪,但至少能力不足的現在,他隻能像隻老鼠那樣躲在陰暗的角落,窺視著陸燃灰的一舉一動,其他的什麽也不敢做,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因為任何人都有資格光明正大地站在陸燃灰身邊。

……隻有他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