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的時間過去, 雲老終於眉頭一皺,意識到了事情的不簡單。

圈裏的名媛幾乎給雲曳挑了個遍,偏偏親孫子眼高於頂,一個看得上的都沒有。

一個兩個的倒也正常, 但有幾個女孩子, 就連向來苛刻的雲老都挑不出錯。

偏偏到了他嘴裏,這也是毛病, 那也是毛病, 簡直就是吹毛求疵。

雲老耗盡了所有的耐心, 終於沒心情繼續跟雲曳周旋。

終於,在雲曳又一次回老宅吃飯時, 把最後一份資料滑到他麵前:“老林的孫女,跟你年紀相仿,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這次你必須給你林爺爺一個麵子,去和她接觸接觸。”

“要是沒什麽大問題, 趁還沒過小年, 先把婚給訂了。”

雲曳剛從外麵回來,渾身上下都冒著寒氣。

他邊脫外套, 邊垂眼隨意瞥了眼那張紙, 打算再隨便找個借口給推了,目光落在那張笑意燦爛的照片上時, 微微一頓。

雲老很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視線停留,滿意點頭:“看來你也認識蕭落這孩子, 那更好不過。之前就了解過, 以後進一步發展也方便。”

雲曳回過神來, 把外套交給傭人, 自己拉開椅子坐下:“她還是算了吧, 我們倆不合適。”

再次被他輕飄飄地推拒,雲老頓時沉下了臉,黑雲壓頂,不怒自威:“什麽叫不合適?”

他用力一拍桌子,聲音轟然,身後的傭人頓時嚇得低頭後退兩步:“你這次要是再拿那些亂七八糟的理由糊弄我,以後就不用再回來了!”

雲曳沉默半晌,歎了口氣:“行吧。”

“我認識林蕭落,她喜歡過我。”

雖然現在大概率不喜歡了,但完全可以當做一個理由。

他平平看向雲老,語氣散漫:“爺爺,我直說了吧。我現在還沒玩夠,要是現在結了婚,婚後肯定也得繼續玩。”

雲老冷笑一聲,一雙渾濁的老眼像是X光,讓所有心思無所遁形:“是因為沒玩夠,還是因為你還惦記著男人?”

雲曳不動如山,連眼珠都沒動一動,隻是露出個困惑中夾雜著不解的神色:“什麽男人——哦,爺爺你說那個人啊,你不說我都把他給忘幹淨了。”

他輕輕勾唇:“當然不是因為他,他哪來的那麽大本事?一個玩過的男人而已。”

雲老看著他,沒說信還是不信。

雲曳再接再厲:“反正,我現在還沒收心,要是娶了個真喜歡我的,婚後肯定一地雞毛,辜負了人家感情。”

“到時候我們兩家鬧得太難看,合作也破裂了,我還怎麽去見林爺爺?”

他說得誠懇,雲老卻不以為然:“這算什麽事?她喜歡你更好,以後結了婚更聽你話,也省心。”

“越是喜歡你,越是舍不得你。到時候你在外麵玩,她也不會管。”

在他看來,豪門世家裏哪個男人不是彩旗飄飄紅旗不倒,隻要不是鬧得太難看,女方都該多包容。

再說了,你不喜歡她,她卻喜歡你,不正好能滿足男人的虛榮心?

這話一出,雲夫人的臉色就不怎麽好看了,隻是忍耐下來。

雲曳輕笑一聲,目光淡淡滑過雲老身後站著的雲渡,譏諷意味再明顯不過:“像我爸那樣,玩出來一大堆私生子?”

迎著雲渡陰鬱的目光,他口齒清晰:“說到底,結了婚還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都是廢物。”

大少爺故意說得特別衝,為的就是讓雲老徹底忽視掉陸燃灰影響的可能,讓他把火力集中在自己身上。

果然,雲老自認為權威受到了孫子的挑戰,怒不可遏地再次一拍桌麵,震得碗碟叮鈴桄榔響,雲曳麵前那碗湯也飛濺出來:“雲曳!反了你了,你有種再說一次!”

雲渡立刻上前為他拍背,語氣關切:“爺爺,當心別氣壞了身子,少爺他不是故意想頂撞您……”

但卻被盛怒之下的雲老反手一掌甩開,踉蹌幾步才站穩。

他垂下眼來,遮住了眼底的暗色,手指掐入掌心。

好不容易從盛怒中平複下來,雲老沉聲道:“我再問一次,你結不結婚?”

雲曳的回答也幹脆:“不結。”

“好。”雲老拄起拐杖,慢慢起身,雲渡又走上前溫順地扶住了他,“自己滾去跪著。”

他的聲音蒼老,夾雜著深深的失望:“什麽時候想通了願意結婚,什麽時候再出來。”

-

陳行楨再也沒出現過,陸父的債務雖然被一筆勾銷,還沒來得及高興,也因為盜竊的罪名被抓進了派出所。

燃灰的生活徹底恢複了無波無瀾的平靜。

他剛開始還提著心等大少爺出現,但雲曳一直沒再出現過,問002,小係統也對大綱之外發生的事一頭霧水。

最讓燃灰摸不著頭腦的是,那幾個被雲曳派來跟蹤他的人也不見了。

雲曳一直派人偷偷跟著他,燃灰很快發現了這件事——畢竟他雖然體力下調,基本的敏銳和五感還都是在的。

他也隻能裝不知情,任憑那些跟蹤的人拍自己照片。

但這些人一夕之間突然撤了個幹淨。

燃灰不明所以,再三確認,發現的確如此。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難道說,男主真的快要死心了!

這個猜想過於振奮人心,燃灰精神一振,開始等待任務完成的通知。

但等了幾天,沒等到任務完成,反而等到了一個出乎意料的人。

對方出現在A大校園裏陸燃灰的必經之路上,穿著休閑,生了張清秀白麵,一雙狐狸眼睛滿是柔和的笑意,攔住了他:“同學,你就是陸燃灰吧?”

幾乎是瞬間,燃灰心中就生出了一個猜測。

“你是?”

男人衝他微微一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雲曳的哥哥,我叫雲渡。”

幾分鍾後,兩人麵對麵坐在了咖啡館裏。

陸燃灰本想請客,但雲渡搶先一步付了賬,他隻能道謝,然後帶著幾分見家長的拘謹和不自然,問:“您來找我,有事嗎?”

雲渡打量著他,是一種溫和的、很難讓人警惕的目光:“我還以為你會知道我為了誰來。”

陸燃灰抿唇,垂下眼來:“我們……已經分手了。”

雲渡笑笑,安撫道:“你放心,我今天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他歎口氣:“我來找你是因為,雲曳他進醫院了。”

這下燃灰是真的震驚了,都不用演,瞪圓了眼看向雲渡:“進醫院?怎麽回事,是生病了還是……?”

見他眉宇間的焦急不似作假,雲渡搖搖頭,眼神說不出的憐憫:“他的膝蓋快廢了。”

“在思過室裏跪了一天一夜,傷上加傷,站不起來了,隻能被抬去養傷。”

陸燃灰呆呆地坐在原地,像是半天沒回過神來:“可為什麽……要跪這麽久?是受罰了?”

“嗯。”雲渡點頭:“因為他不願意和林家千金聯姻。”

“你應該也見過吧,林蕭落。”

燃灰驚訝,兜兜轉轉,男主又一次和女主有了聯係,而且還是這種先婚後愛的方式。

看來不止是他在努力,這個世界也沒有放棄掙紮,還在積極地撮合著男女主。

驚訝之後又是一份意想不到的狂喜:如果男女主真的能順利聯姻,那豈不是意味著,他可以把這個世界的任務完美完成了!

驚喜之餘,燃灰立刻開始配合表演。

他心情複雜地低聲道:“怎麽會……”

“爺爺還以為雲曳隻是不想結婚,我卻不這麽覺得。”

雲渡直直看著陸燃灰,語氣輕柔卻篤定:“是因為他還想著你吧。”

一瞬間,陸燃灰甚至有種對方看穿了自己輕薄粗鄙靈魂的錯覺。

他自慚形穢地低下頭,收緊手指,輕聲說:“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雲渡出乎意料地讚同了他:“我也這麽想。”

很困擾似的,他揉揉眉心,眼中神色不明:“但是我的好弟弟卻對你念念不忘……”

“就連雲家繼承人的身份,都寧可不要了。”

燃灰一愣,心情頓時微妙難言,完全沒想到男主會為了他做到這個地步。

為了一個炮灰,繼承人身份都不要了,真的假的?

雲渡這話其實半真半假。

雲老暫時剝奪了雲曳的職務,讓他在醫院裏躺著養傷。看似是關心休養,實際上是明晃晃的威脅。

雲氏群龍無首,亟需有人來坐鎮。

但即使到了這種節骨眼上,雲老卻仍然沒有讓恭恭敬敬伺候了他這麽久的雲渡進雲氏,而是寧可親自出山。

他看似對雲曳失望,其實心裏孰輕孰重一直門兒清,雲家繼承人的位置始終無人撼動。

雲渡垂下眼,指甲把手心掐得鮮血淋漓。

再抬起眼時,眼底照舊一片柔和,充滿關切,像是個再疼愛弟弟不過的好哥哥:“雲曳現在一直不肯聯姻,再這麽拖下去,爺爺會對他徹底失望的。”

“我知道你已經和他分手了,但他現在還是放不下你,才不肯試著接受林小姐。”

“所以我希望,你能幫我們勸勸他,讓他答應和林小姐的聯姻。”

燃灰心裏嘖嘖感歎。

不愧是本文最大的反派,真是能裝。

盡管他知道雲渡的真麵目,麵上卻隻能裝出對這番話深信不疑的模樣,皺緊了眉,神情說不出的複雜猶豫。

好半晌,苦笑著歎息一聲:“道理我都懂,但我倒是希望我能勸得動。”

見他還在猶豫,雲渡又緊跟著甩出了第二張籌碼:“你應該還記得,前一陣子你父親欠的賭債吧?”

迎著陸燃灰驟然蒼白的臉色,雲渡笑容中難得有了幾分暢快的真心實意,語氣卻仍然溫和:“雲曳直接端了那個賭場,做事卻不怎麽幹淨。王家動不了他,轉而盯上了你,現在還想報複你。”

“換句話說,你現在很危險。”

燃灰:要不是我知道男主的本事,差點就被你給騙過去了。

“本來這件事與我無關,但是……”

看著陸燃灰六神無主的表情,雲渡語氣一緩:“如果你願意去勸他聯姻,我可以幫你解決掉王家的事,讓他們不再報複你。”

陸燃灰的臉色不斷變化,猶豫,愧疚,掙紮,不舍來回交織。

終於,他下定決心般鬆了口:“……好。”

“我會去勸雲少的。”

雲渡眼神一動,欣然笑了:“那就太好了。”

他站起身告辭:“等時機到了,會有人來聯係你,帶你去醫院。”

燃灰微微抬起臉看他:“你為什麽不直接帶我去?”

雲渡身形一頓,露出點恰到好處的憂愁:“因為雲曳現在不想見我,也不想見爺爺。”

“比起我們這些長輩出麵,你們自己解決也許會更好。”

屁的不想見你,我看你是不敢出現吧。

要是讓雲曳看見你和我站在一起,恐怕當場就能直接把你弄死。

燃灰心中默默吐槽一句,再次垂下眼,一副心亂如麻的神情:“我知道了。”

兩人對著互秀演技,彼此都得到了滿意的結果。

雲渡離開後,過了幾天,林蕭落果然給陸燃灰打了電話。

聽見女主的聲音,燃灰其實有些驚喜。

怎麽說呢,在一群富二代身邊待久了,相比起來,善良的女主簡直像個小天使。

林蕭落聯係陸燃灰,其實不是為了別的,隻是單純的可憐雲曳。

當她從自家的長輩口中得知,自己要和雲曳相親時,第一反應就是:雲曳不是有個男朋友嗎,自己去湊什麽熱鬧?

畢竟過了這麽長時間,林蕭落對雲曳的那點少女心思早就煙消雲散,一想到兩個老熟人相親,最先感覺到的是尷尬。

但這種事上,她也沒什麽話語權,心道大不了到時候就說兩邊都沒看上,敷衍過去就好了。

但萬萬沒想到,一段時間後,她聽說了雲曳不願意相親,折騰進醫院的消息。

林蕭落嚇了一跳,去問了蘇展才知道,原來雲曳早就和陸燃灰分了手。

隻是他仍然不死心,固執地想挽回一切,所以一直在想方設法地拖延聯姻。

聽到這真相,林蕭落心情很是複雜。

她拜托蘇展偷偷帶著自己去了一次醫院,看見了躺在病**的大少爺。

昔日的天之驕子,如今瘦得厲害,輪廓越發鋒利,眉眼間的陰鷙刻痕怎麽也抹不去。

他斜倚在病**望著窗外天空,鳥雀自蔚藍天空中飛過,卻沒有在瞳孔裏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看著他頹靡消極的臉色,林蕭落覺得自己是瘋了,竟然會覺得……現在的雲家大少爺很可憐。

於是她答應蘇展,來幫他向陸燃灰求求情——因為除了她以外,其他富二代都被陸燃灰給拉黑了。

卻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雲渡的算計之內。

林蕭落對陸燃灰大致講述了雲曳的現狀:“你去見見他吧?畢竟他現在把自己折騰得太慘了,而且……”

隔著電話,燃灰都能聽出女主的心有餘悸:“談個戀愛像是要死人一樣,嚇得我以後都不敢談戀愛了呀。”

陸燃灰凍得發紅的手指微微蜷緊,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過了一會兒,他才嗬出一口冷氣:“好。”

-

但隔天,來接陸燃灰卻不是林蕭落,而是蘇展。

見到蘇展,陸燃灰微微疑惑了一秒,卻並沒有提出什麽異議,順從地上了蘇展的車。

一路無言,兩個人之間氣氛沉默安靜。

窗外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雪花很大,讓世界都安靜下來。

等紅綠燈的時候,蘇展看著簌簌落在擋風玻璃上的雪,冷不丁開了口:“我一直欠你一聲對不起。”

燃灰目光微動,沒接話。

他不給麵子,蘇展也沒有任何意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歎了口氣:“讓曳哥整你的那個餿主意……是我提出來的。”

“當時我大概是腦子有病,非纏著曳哥讓他答應,不然他不會做這種事,不喜歡也絕對不會吊著人。”

“你有什麽氣,就往我身上撒。”

提心吊膽等了好半天,終於,蘇展聽見陸燃灰輕輕說了句:“沒事。”

他淡淡道:“都過去了。”

聽出了青年的疏離和不原諒,蘇展嘴裏直發苦。

他歎口氣,沒再試著勸什麽,專心開車。

高檔私立醫院門口有家鮮花店,專門賣看望客人的鮮花。

蘇展進了鮮花店,片刻後捧著一束色澤鮮豔的康乃馨回來,塞到了陸燃灰懷裏。

康乃馨上還帶著大滴的露水,花店裏的小姑娘在他背後看了一會兒,又若無其事地低下頭。

燃灰已經買了一個果籃,想了想,還是把康乃馨接過來:“你不進去?”

蘇展搖頭:“我就不進去了。”

陸燃灰也不強求,剛打算進醫院大門,就又被蘇展在身後叫住:“陸燃灰!”

風雪裏,蘇展高挑的身影頹喪,語氣沉重中透著卑微:“不求你再給他什麽機會……至少勸勸他,別再折騰自己了。”

陸燃灰垂下眼,好半晌,他轉過頭去,帶著肩膀和眉梢上的雪花,走進了醫院裏。

-

一路走到醫院最高層,這裏住的全是VIP病患,人流量基本歸零。

順著病房號碼找過去,陸燃灰終於找到了蘇展說的那間病房。

他從門上方的透明窗往裏麵看了一眼,隱隱能看見一張床,**背對他斜倚了個人。

櫃子擋住了大半身形,燃灰隻能粗略看見半片蒼白的脖頸。

他收起視線,敲了敲門。

“篤篤”兩聲,門內沒有回應,燃灰就當大少爺默認了,直接擰開把手走進來。

剛一進門,就聽見幾米開外的地方傳來一聲冷冽低沉的:“滾出去。”

聲音裏帶著深深的疲倦。

雲曳穿著寬鬆的病號服,頭都沒回,留給陸燃灰一個漠然的後腦勺。

果真又瘦了。

那雙放在腰腹間的手,手腕伶仃。

燃灰的視線在他背影上打了個轉,隨手把康乃馨和果籃都放到一旁的桌上。

來者公然無視了自己的命令,這讓大少爺感到被冒犯的不快。

他氣壓又低了兩分,陰森森地睨過來:“聽不懂人話?我讓你gu——”

剩下的話戛然而止,被狠狠卡在了嗓子眼。

燃灰站在原地,對著滿眼驚愕的雲曳眨眨眼:“……那我走?”

——陸燃灰?!

身體的本能反應遠遠快於大腦,雲曳猛地伸手,要去抓陸燃灰。

床邊離陸燃灰有一定距離,這麽一動,他差點摔下床去。

燃灰嚇了一跳,立刻伸手去扶雲曳,卻被他逮住機會死死抓住了衣袖,手指的骨節都泛起青白。

雲曳一瞬不瞬,死死盯著他,眼神裏震驚狂熱恐懼偏執無一不存,蒼白的嘴唇抖著,好半天,咬牙念出那個千回百轉無數次的名字:“陸燃灰……”

陸燃灰。

即使見多識廣如燃灰,也被男主此刻令人心驚的目光嚇到了。

他定了定神,很好脾氣地答應一聲,然後開始把雲曳重新挪到**。

途中還得注意,不能碰到他的膝蓋。

整個過程中,大少爺都極度配合,隻是連眼都不眨,貪婪地看著陸燃灰的臉,看他的瞳孔、睫毛、臉上細小的絨毛、微微掉皮的嘴唇,像是今天看過之後就再也看不著了一樣。

燃灰被他盯得頭皮發麻。

好不容易收拾完了一切,終於閑下來,燃灰摸摸鼻子,這才算是打了個招呼:“我來看看你。”

雲曳“嗯”了一聲,繼續專注地盯著他。

燃灰:“……”

我知道我們很久沒見,但現在過分了大哥。

他渾身不自在,靈機一動:“吃水果嗎?我給你削個梨。”

雲曳看也不看那個果籃:“嗯。”

燃灰:“……”

有億點尷尬是怎麽回事。

他起身打算去找水果刀,這個動作卻像是陡然驚到了雲曳,瞳孔一顫,勉強按耐住了自己的不安。

大少爺住的自然是規格最高的單人間,窗明幾淨,空調溫度也很高。進來沒多久,燃灰穿著羽絨服,已經感覺到了熱。

在雲曳目光灼灼、極具存在感的注視下,他脫下了羽絨服,剛想轉身搭到衣架上,卻被雲曳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然後緊緊抱進懷裏。

一幅擔心他穿上衣服就跑了的模樣。

燃灰:“……”行吧。

大概是擔心雲曳做什麽想不開的事,他的病房裏沒有刀。

從護士那裏要了把水果刀,燃灰給雲曳削好了梨。

雲曳這才把羽絨服放到一邊,仍然很謹慎地用手肘壓著;接過梨的手指微微發抖,看起來好像打算把這個梨給珍藏起來,但被燃灰盯著,隻能把它給吃掉。

一小口一小口,吃得極其緩慢,一邊吃一邊看著燃灰,像是拿他下飯一樣。

燃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想了想,還是等大少爺吃完再說話,免得他被卡死。

等雲曳終於吃完了梨,他才起了個話頭,語氣平緩:“我來是因為聽說,你快和林小姐訂婚了。”

這話一出,雲曳臉色驟變。

恐慌席卷,他焦急否認:“我不是,我沒答應!你相信我,我隻喜歡過你,不會和她結婚……”

燃灰卻把食指放在唇邊,打斷了他的話:“聽我說。”

“我不是來阻攔你的。”迎著雲曳不可置信的目光,他繼續說,又如平地驚雷,“我希望你能訂婚。”

雲曳像是失了聲,良久,才道:“……什麽?”

燃灰心平氣和地一一細數:“林小姐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她是真心喜歡你,和你各方麵都匹配,算得上門當戶對。”

“我們兩個……”頓了頓,他垂下眼一笑,“算是錯誤吧。”

“你還是該回到正常的家庭裏,這樣對你對我都好。”

“至於你現在放不下……”

說實話,燃灰直到現在,也不明白大少爺為什麽會這麽瘋狂地喜歡上自己。

一個男人,還是自己之前從沒看進眼裏的男人。

就算喜歡了,心動了,至於為了自己要死要活,弄到這幅田地?

他想來想去,最後還是將其歸因於初戀的原因。

畢竟初戀總是最刻骨銘心的。

“你放不下,是因為初戀。”

“而且因為是我拒絕了你。”燃灰平淡地敘述,“你是雲家的大少爺,心高氣傲慣了,不能接受超出自己掌控的事,所以越發難以釋懷。”

他輕聲說:“——但時間可以衝淡一切。”

燃灰始終堅定不移地這麽相信著。

像是想到什麽有趣的事,他甚至微笑起來:“等再過幾年,你想起來現在做的這些荒唐事,恐怕自己都會覺得自己很蠢,恨不得所有知道你黑曆史的人都消失呢。”

青年溫柔的眉眼舒展,是很欣慰的模樣。

雲曳卻如墜冰窟。

他眼尾通紅,抖著嗓子低聲否認:“不是的……”

不是的。

燃灰卻沒有聽見他聲音如此之低的否認:“我會祝福你們的,等你們結婚生子了,我也會回到屬於我的地方。”

我就要下班了,去領我的退休金!

燃灰沉浸在自己完美完成任務的暢想裏,沒注意到雲曳的表情越來越冷,越來越不對勁。

那雙狹長的鳳眼一片猩紅,那是壓抑到極致,山呼海嘯降臨前的死亡平靜。

回到屬於他的地方。

意思是,陸燃灰也想要結婚?

他語氣古怪地低聲複述:“結婚,生子?”

燃灰對雲曳的異樣一無所覺,剛要開口繼續勸,眼前驟然一花!

剛剛還柔弱不能自理的大少爺突然暴起,一手猛然攥住了燃灰的肩膀,另一手則環住了他的腰。

一聲驚呼掐斷在喉嚨裏,燃灰被他大力擁著,重重往床的方向倒過去。

等再次回過神來,他的腰被死死箍在雲曳懷裏,整個人壓在他身上,以一種麵對麵、呼吸糾纏的方式,共同壓住了病床。

床腿猛烈地搖晃,嘎吱作響,燃灰詫異又驚恐地瞪大了眼,這時候還在意著雲曳的膝蓋,用力支起腿來:“雲少……”

偏偏這個稱呼更加刺激了大少爺。

他手上越發用力,一隻手按住燃灰的後腦勺,迫使他低下頭,緊接著狠狠叼住那張永遠說不出好聽話的嘴。

比起吻,更像是絕望的啃噬。

血腥的味道充斥在唇齒間,不知什麽時候混上了一絲冰涼的鹹澀。

反應過來後,這下燃灰也顧不得雲曳的傷腿了,猛地用力推開了他,站起來,用力擦過嘴唇,隻覺得唇肉都快被他咬腫了。

說好的虛弱呢?這不是還能耍流氓,精神得很!

雲曳被他推得後仰,也沒再糾纏,食指緩緩抹過下唇的血跡和牙印,低低笑了一聲,說不盡的苦澀。

他眼尾震顫著,低聲說:“……有時候我真的會懷疑,你有沒有真的喜歡過我。”

大少爺的潛意識裏總是有種不安。

他的理智和情感都知道,陸燃灰喜歡自己,很喜歡。

偏偏潛意識裏,那種不安如影隨形,早在兩人還在一起時,就逼迫著他一次又一次用挑剔的態度和言論去為難陸燃灰,仿佛這樣就可以證明他對自己的真心。

現在,結婚生子這種話,被陸燃灰如此輕易又冠冕堂皇地說出了口。

說得容易,他們明明互相喜歡,怎麽可能輕巧做到?

迎著陸燃灰不可置信的目光,雲曳一字一頓:“我永遠不可能結婚——除非那個人是你。”

語氣古怪而偏執,令人心驚,一聽就知道不是玩笑話。

收緊了五指,雲曳再次問,語氣決絕:“反倒是你……到底有沒有真的喜歡過我?”

“……”

陸燃灰沉默,安靜地站在原地,沒有回答他。

那眼神裏有不解,亦有一層淡淡的失望。

雲曳被他看得心裏一緊,剛剛上頭的不安情緒過去,洶湧的後悔又開始蔓延。

他後悔了,他不該質疑陸燃灰的。

……因為他要的那顆真心,明明是他自己在那時候弄丟了。

雲曳心髒一痛,狼狽不堪地偏過臉去,指腹堪堪掠過眼眶,再回過臉,還是毫無異樣。

迎著陸燃灰警惕的視線,他自虐般地繼續想。

自己現在沒用至極,既不能保護好陸燃灰,又不能改掉他不喜歡的缺點,更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邊。

等自己徹底站到高處時,又會有多少人來追求他?

一想到陸燃灰在未來可能會對其他人露出溫柔愛慕的表情,嫉妒的驚懼蔓延如潮。

雲曳麵色變來變去,恐懼和妒意撕扯,卑微和偏執共存,那張俊美的臉幾乎扭曲。

偏偏他現在什麽也不敢做。

野性難馴的惡犬已經被鐵鏈馴化,即使再怎麽涎水淋漓地渴望著近在咫尺的鮮肉,卻再也不敢輕舉妄動。

良久,他隻重重地喘了口氣,低聲說:“……你要等我。”

雲曳抖著嗓子,想去夠陸燃灰的手指,卻被輕巧避開:“你一定要等我,別接受其他人好不好,求求你了陸燃灰……”

一邊低到塵埃裏地祈求,一邊卻又近乎恐嚇,眼尾帶上了幾分瘋狂:“如果你真的有一天喜歡上了別人,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麽事來……我說真的。”

一個瘋了的人,做出什麽事都有可能。

不知過了多久,燃灰的聲音從頭頂遙遙傳來:“也就是說,沒有回轉的餘地了,是嗎。”

“回轉的餘地?”

雲曳慘笑一聲,聲音卻顫抖:“早就沒有了。”

“誰讓你招惹了我?現在後悔也晚了,要怪,就怪你自己當初看走了眼。”

他死死盯著陸燃灰,語氣卑微卻又凶狠:“我警告你陸燃灰,隻要我活著一天,你這輩子別想甩開我!”

一番情緒激烈的剖白,像是撕開了兩人中間最後的遮羞布,告訴陸燃灰,他再也無法回頭——

因為他招惹上了一個瘋子。

燃灰安靜地站著,眼裏的情緒一點點抽離,變成了大雪般的漠然。

他徹底確定。

男主不可能對炮灰死心了。

不管他再怎麽想辦法去扭轉,去改變,過去的錯誤都無法挽回,這個世界的男主,徹徹底底地走到了一條與命運相反的軌道上。

……那就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雲曳心一跳,緊接著突然慌得厲害,有種即將失去什麽的恐慌感。

他下意識撲到床邊,伸出手竭力攥緊了燃灰的手腕。

但剛剛的爆發已經耗盡了全部的力氣,於是大少爺隻能眼睜睜看著陸燃灰抽出手腕,動作慢而堅決。

那截漂亮的腕骨上,甚至已經被捏出了深紅色的指印。

燃灰很有禮貌地向他頷首:“再見。”

緊接著,不顧身後雲曳驚慌失措的詢問,色厲內荏的命令“不許出去,聽見沒有?你要是敢出去,我就把你的腿打斷關起來,我說到做到!”,

到最後帶著哭腔,歇斯底裏的顫抖哀求“陸燃灰!你別走……求求你了!”,

也不顧那聲巨響,似乎有什麽人掙紮間掉下了床,向他爬過來——

燃灰走出病房,合攏了身後的那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