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肆虐一夜,堪堪在清晨初歇。瀝青路上滿是水窪,蟬鳴微弱,似有似無。
陸燃灰眉目清爽幹淨,穿了一身簡約風夏裝,顯得整個人身材挺拔,像株翠竹。
上午還有一節公共課,三好學生卻罕見地翹了課——因為大少爺在早八課前,突然給他發了條消息,言簡意賅地讓他過去一趟。
劇情在即,燃灰不敢怠慢,下了早八就匆匆打輛出租車,離開了A大。
很快,出租車停在上次來的那家高檔會所門口。
陸燃灰匆匆上樓,敲開了熟悉的包廂門。
出乎他意料的是,這次包廂空空****,統共就坐了倆人,還都熟得不能再熟。
一個是蘇展,坐在躺椅上翹著二郎腿,似乎心情頗好,甚至有興致朝著陸燃灰點了點頭;
另一個坐在主位上,姿態隨性睥睨,殷紅色雙唇含著根煙,嫋嫋煙霧半遮住俊美麵容的,自然就是幾天沒見的雲大少爺了。
“雲少,蘇少。”陸燃灰隻當人還沒到齊,愣了一瞬就笑著叫人,然後熟門熟路地走過來,打算站到雲曳身後,像往常一樣做個安靜的背景板。
但剛走過蘇展身邊,就被對方抬手,攔在了半途。
陸燃灰步伐被迫停頓,他微怔,轉臉看向蘇展,正對上對方玩味的眼神。
這眼神讓陸燃灰心口一跳,麵上仍然是鎮定的:“蘇少,怎麽了?”
蘇展收回手,斜斜朝著自己側麵那位置點點下巴:“坐。”
語氣尋常,陸燃灰卻本能地感覺到了危機。
他往後退了一步,喉頭滾動,勉強笑著試探:“這不是沈少最喜歡坐的地方嗎?讓我給占了,他待會兒來時坐哪裏?”
蘇展卻給了他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放心,他們不會來的。”
“今天這間包廂裏,就我們三個人。”
陸燃灰愣在原地,下意識看向雲曳。
大少爺端坐高位,修長的手指懶懶叩著桌麵,眼皮都沒抬,徑自無視了他的目光。
陸燃灰是知道劇情的,麵上卻露出惶惶之色,仿佛蘇展指的那個座位是什麽龍潭虎穴。
僵立兩秒,他還是走過去,乖乖坐下來。
這個位置低,陸燃灰坐下就矮了一頭,被兩個少爺夾在中間,活像是接受審訊的犯人。
他脊背緊繃,仍然堅強地笑:“蘇少神神秘秘的,有什麽話不能在電話裏直接吩咐我?”
蘇展打量著他,目露深意:“真不知道我們為什麽單獨找你?”
陸燃灰心跳加速,麵上卻茫然搖頭:“……不知道。”
蘇展欣賞了一會兒陸燃灰惶惶不安又故作鎮定的表情,終於輕飄飄開口,扔下一道驚雷:“你喜歡雲曳多久了。”
陸燃灰瞳孔驟縮,冷汗瞬間從額角冒出。
他收斂心神,立刻否認:“蘇少,你在開什麽玩笑?我是直男,對雲少沒那方麵的意思。”
蘇展早就預料到他會拒絕,慢悠悠挑眉,問:“真的沒有?”
陸燃灰頭搖得像撥浪鼓,語氣堅定:“真的沒有!”
就算不是真的,現在也得是真的。
“這樣啊……我知道了。”
蘇展沒有繼續逼問,竟然就這麽輕輕放下了,讓如臨大敵的陸燃灰鬆了口氣,脊背不著痕跡地鬆懈兩分。
但緊接著,他聽見蘇展歎息一聲,轉臉看向臭臉的大少爺:“看來是我們誤會小陸了,那現在怎麽辦?”
雲曳狹長的鳳眼一勾,睨向衝自己擠眉弄眼的蘇展,好半天,不情不願地開口:“那這機會就不用給他了。”
蘇展聳肩:“也隻能這樣了……行,那這裏沒你事了,你先回去吧。”
最後一句話是衝著陸燃灰說的。
簡單幾句話裏,陸燃灰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兩人態度的微妙:他們在談論雲曳最忌諱的話題,大少爺的神態卻稱得上平和,完全沒有發怒的跡象。
而且還提到了“機會”這個詞。
什麽機會?
他坐著沒動,小心謹慎地問:“所以蘇少,你今天叫我來,到底是為了……?”
蘇展擺擺手,一臉無所謂地說出驚世駭俗的話:“哦,我們之前誤會你對雲曳有那方麵意思來著。”
“你也知道,雲曳一直很反感同性,以前往他身邊湊的男人保守起見都有一打,全被收拾得再也不能出現在我們麵前了。”
“所以剛開始誤以為你對他有意思時,他氣得很,也想直接把你扔出京城。”
陸燃灰心裏有鬼,聽見這句話擠出一個虛假的笑容,後背冷汗蹭蹭往外冒。
蘇展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陸燃灰,話突然拐了個彎:“但是吧……”
“你跟在雲曳身邊這麽長時間,對他這麽貼心照顧,他已經很熟悉你了,沒你照料不行。一想著以後再也看不著你,又有點舍不得。”
雲曳被蘇展這惡心吧啦的話酸得牙疼,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耐著性子才忍住打斷他的衝動。
擔心自己過於直白的嫌棄破壞蘇展的計劃,他偏過臉去,落在陸燃灰眼裏,莫名像是大少爺帶著驕矜的羞惱,側麵證實了蘇展的可信度。
蘇展對發小配合的態度很滿意,在陸燃灰不可置信的注視下,他繼續慢條斯理道:“所以雲曳原本的打算是,給你個追求的機會,看你這段時間表現。”
“——如果足夠誠心誠意,能打動我們雲大少爺,答應你也不是不可能。”
雲曳沒吭聲,算是默認了。
陸燃灰:“!!”
他瞪大眼,呼吸陡然急促,被這個天降餡餅砸得暈頭轉向。
激動歸激動,陸燃灰畢竟是當代大學生,接受了不少反詐騙教育,心裏還抱有一絲顧慮,懷疑蘇展是在釣魚執法,咽了口口水,幹巴巴問:“可雲少……雲少之前不是一直恐同嗎,怎麽會突然做出這種決定?”
蘇展搖搖頭,狀似挪揄地瞥了一眼身後側著臉的大少爺:“誰知道,也許是我們大少爺嘴上不要不要,身體誠實得很呢。”
雲曳額角青筋直蹦,低聲道:“滾蛋!”
他就不該答應蘇展這個餿點子!
蘇展給的理由隨意,陸燃灰反而不疑有他,真以為是自己默默無聲的陪伴打動了雲曳,心跳得越來越快,呼吸也亢奮起來。
但下一秒,蘇展故作遺憾地歎了口氣,又給陸燃灰當頭潑了一瓢涼水:“隻不過原來是誤會一場。既然你對雲曳沒那意思,還是算了。”
陸燃灰麵上露出渴望的掙紮之色,心中卻直歎氣,隻覺得蘇展的演技還是青澀得很,演出來的效果是有幾分幽默在的。
換做是他本人,掃一眼就知道這小子沒安好心。
但偏偏“陸燃灰”見識短淺,就這麽輕而易舉地跳進了蘇展的陷阱。
蘇展特地等了會兒,見陸燃灰還坐在原位,故意疑惑地問:“你怎麽還不走?”
陸燃灰心一橫,直勾勾看向雲曳,聲音幹澀:“雲少,其實我剛剛說謊了。”
“我……”
他坐直身體,深深呼吸,破釜沉舟道:“我確實暗戀你很久了,請你給我一個追求你的機會!”
迎麵對上那雙暗藏著忐忑與期待的桃花眼,那晚於暗處的驚鴻一瞥再次浮上雲曳心頭。
昏暗中,青年的眼型漂亮得不像話,垂著流暢的眼尾,光影細碎地浸染在瞳孔裏。
在雲曳不曾注意過的地方,他望向自己的視線輕得像片羽毛,暈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
雲曳心口處突然湧上一股不明不白的別扭和煩躁,比剛發現陸燃灰的小心思時還煩兩分。
大少爺將其歸因於自己又被惡心到了,狹長昳麗的眉峰倏忽擰緊。
他別開視線,用力將煙按滅在水晶煙灰缸裏,不耐煩道:“知道了,就從今天開始。”
這話讓蘇展訝異地轉頭看他一眼——大少爺怎麽開了尊口?
之前兩人交流計劃時,雲曳明確表示過不想再和陸燃灰有任何交流,語氣厭煩至極。蘇展表示理解,於是和他約定好,全程由蘇展來說,大少爺坐在旁邊什麽也不用幹,隻用對他說的話表露出默許態度就好。
本來還想再刁難陸燃灰兩句,但雲曳看起來已經失去了繼續的興致,蘇展也隻好打圓場:“既然如此,那你就拿出追人的態度來,絕不能半途而廢。主動權在雲曳手裏,你沒有拒絕和終止的權利,明白嗎?”
沒想到雲曳竟然真的給了他這個絕無僅有的機會,陸燃灰的桃花眼猛然放出熠熠生輝的光彩,激動得手指都在抖,用力點頭:“我明白,我一定會努力的!”
這話說出來怪怪的,像是入職員工的宣誓詞,不過沒有人在意。
青年的喜悅溢於言表,極具感染力,讓站起身的雲曳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然後冷著臉別過頭去,心中第一百次懷疑自己為什麽要答應嚐試蘇展的方法。
蘇展給雲曳出的損招是這樣的:假意動搖,給陸燃灰一個追求雲曳的機會。
對方看見了成功的希望,肯定會費盡心思、百折不撓地追求大少爺。這段時間裏,就算雲曳提出再怎麽過分作妖的意見,哪怕明擺著在故意整人,隻要打著“考驗真心”的旗號,陸燃灰肯定都會全盤接受。
等玩膩了,再直白地告訴陸燃灰,其實雲曳對他一點想法都沒有,之前他做的一切不過是在做無用功而已。
真正的殺人誅心。
雲曳不得不承認,先是給人希望,在馬上要摸到天堂的門檻時當頭一棒,讓他絕望地墜入地獄,遠比直接揍陸燃灰一頓的殺傷性更大。
不愧是蘇展想出來的法子,一聽就是老陰暗逼了。
這計劃可行是可行,最大的問題是持續周期太長。
大少爺本意是隻想讓陸燃灰有多遠滾多遠,不想和他牽扯這麽長時間。
但架不住蘇展這樂子人一直攛掇拱火,最後他還是勉強同意了這個計劃。
隻是在心中冷冷地想:希望陸燃灰能早點知難而退,不要惡心自己太久。
——畢竟每天還要偽裝出不排斥他的態度,也是很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