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裏是大片的慘白, 天花板白,牆壁白,地板白,床單白, 醫生護士也都是白。
人躺在病**, 便如同躺在一個四四方方的棺材盒裏,白布一蓋, 整個人便抽離了世間。
有時候蘇循也會懷疑:他真的還活著嗎?亦或者這一切隻是自己的幻想?
房門傳來輕響, 男人漆黑的眼珠略微轉過去, 一道窈窕的身影端著藥走進來,是個年輕的護士, 麵上是可以讓精神病患者放下警惕的溫柔笑容,嗓音甜美:“112號床病人,該吃藥了哦~”
她的笑臉在這時也顯得尤其可怖,唇角咧得很開, 仿佛是個友善的微笑, 卻又仿佛是怪物深深的垂涎。
蘇循這時已經有些被害妄想,看著護士那誇張的紅唇, 總覺得對方麵目扭曲, 不懷好意。
但他毫無反抗能力,為了降低警惕, 選擇乖乖接過水杯,就著溫水服下了兩枚小藥片。
連藥片都是雪白的。
這個雪白刺目的地方讓蘇循本能不適, 偏偏無法逃離。
因為一旦出去, 他就是鐵板釘釘的連環殺人犯。
讓蘇循張開嘴, 確認他已經把兩枚小藥片吞下去, 護士心滿意足地離開。
等病房裏沒了其他人, 蘇循慢吞吞走進廁所,借著遮擋避過攝像頭,發狠扣弄自己的喉嚨。
沒幾下,就把那兩片藥嘔了出來。
眼睛因生理反應淚水漣漣,蘇循咳得昏天黑地。好不容易止住,他擦掉唇邊的血跡,視線沉沉看向鏡中蒼白陰鬱的自己。
到底是誰想害他?
很快到了入睡時間,隔壁病房早已傳來如雷鼾聲,蘇循躺在**翻來覆去,終於勉強睡著。
但不知到了幾點,某種奇異的心悸讓他睜開眼,心髒狂跳,卻像是魘住一樣,躺在**動彈不得。
寂靜的黑暗中,不知何時浮現出一張蒼白的人臉,就在床邊靜靜佇立。
看見蘇循醒來,人臉驚喜極了,笑容燦爛盛放。
蘇循開始顫抖,他多希望自己隻是做了一個噩夢——因為隻有在夢中,才可能看見一張和自己完全相同的臉。
但很可惜,不管怎麽樣叫囂著“快醒過來”,眼前的自己都依然存在,甚至越來越近,直勾勾湊到他麵前,鼻尖緊貼住鼻尖。
恐慌席卷胸腔,蘇循整個人開始顫抖,他瞳孔放大,急促地呼吸著,肺泡都因此生疼,最後卻隻能勉強問出一句:“你……”
“你是誰?”
——“卡!”
燃灰立刻退開。
夏淳白脫離出情緒,懊惱地坐起身,捂住額頭:“對不起彭導,我今天狀態不對。”
看在他是影帝,認錯態度又端正的份兒上,彭導勉強按耐住性子,隻是拉著夏淳白走到一邊,繼續給他深入講戲:
“你現在是恐懼的,這點沒錯。但是恐懼的同時,你會懷疑眼前的這一切是不是真實,你現在的情緒太過單一……”
夏淳白麵上認真地聽,時不時點點頭,卻總是克製不住把目光投到另一側的修長身影上。
又因為夏淳白的原因NG一次,燃灰也不惱,退到片場旁邊休息。
小吳已經為他拿來礦泉水,嘴裏好奇地小聲嘀咕:“夏老師今天怎麽回事,這已經是他NG的第十次了,之前不是一直好好的?”
喝了兩口水,燃灰若有所思地看著夏淳白,唇邊露出個戲謔的笑,懶洋洋道:“誰知道怎麽回事。”
想到某種可能,小吳震驚地壓低聲音:“老板……夏老師該不會是被你壓戲了吧?”
那倒不至於。
燃灰搖搖頭,心道原書受還是太年輕,雖然已經是影帝了,仍然沉不住氣,得多挨幾次社會的毒打才行。
自打那天,他們在化妝室裏半開誠布公地談過一回後,兩個人之間氣氛就古怪微妙起來。
隻是他倆都是有演技的,所以其他人都沒發現什麽不對。
夏淳白已經三十歲,人依然赤誠又天真,會相信那種資本家畫的大餅和心靈雞湯,堅信人生需要奮鬥,愛拚才會贏。
季燃灰如此理直氣壯做被包養的替身,他無法理解,釋放善意卻被損了幾句後,就更無法理解了,認為兩人明顯不是一路人,不宜深交。
偏偏季燃灰仿佛有種獨特的魅力,明明是和自己五分像的臉,卻更加隨性瀟灑,談吐風趣,仿佛比其他人多了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生閱曆,讓夏淳白每次都被不由自主吸引過去。
兩種情緒反複拉扯,導致年輕影帝每次看見燃灰,都表現得很別扭。
之前大家各拍各的還好,現在一開始拍對手戲,這私人情緒的壞處就凸顯出來了。
休息一會兒,彭導終於給夏淳白講完戲,燃灰也起身,準備拍下一條。
夏淳白凝神靜氣,強迫自己把所有情緒拋開,隻把季燃灰當成蘇尋,這條總算是勉強過了。
一條戲拍得大家都很疲憊,眼看已經差不多兩點,彭導大發慈悲道:“行了,大家先吃飯吧。”
吃飯!
燃灰二話不說,立刻以矯健的身姿越過眾人,頭也不回奔向場務。
夏淳白入了戲,緩了好久才從病**坐起來,看著青年充滿**的背影,心情複雜。
季燃灰演技極好,卻從不會入戲,每次都能極快地抽離,這本事是真的老天爺賞飯吃。
搶到了帶雞腿的盒飯,燃灰心情愉快地坐到桌邊拆筷子,小吳則熟門熟路遞來手機。
撥出視頻通話,沒幾秒就被接起來,燃灰飛快往嘴裏扒了口飯,含糊道:“葉先生!”
葉如瀾坐在屏幕的另一側,語氣帶著淡淡的溫柔:“怎麽這個點才吃飯。”
“今天拍戲時間有點長。”一句話帶過,燃灰抬起眼來看葉如瀾,卻瞬間瞪大眼,“葉先生你……?”
葉如瀾喉結略微滾了滾,不放過季燃灰任何一個眼神:“我怎麽了。”
不怪燃灰驚訝,葉如瀾今天竟然破天荒把唐裝換下來,穿了一身剪裁流暢的西裝。
原本古板禁欲的氣質頓時變了,仍然禁欲,卻是另一種極具美感和力量感的禁欲。他上身肌肉本來就鍛煉得極流暢,現在更是被凸顯得淋漓盡致,寬肩窄腰的衣服架子,胸肌幾乎要把西裝撐爆。
……讓人很想扒開他的衣服,放胸肌跳出來呼吸自由空氣。
燃灰真心實意表揚:“葉先生,你這麽穿很帥。”
葉如瀾肩背緩緩放鬆下來,眼神也溫和了:“是嗎。”
燃灰給予肯定,他好奇道:“葉先生怎麽突然換了穿衣風格?”
葉如瀾直白道:“王佑說我之前的穿衣風格不討年輕人喜歡。”
當然,秘書的話還是非常委婉的,並不敢說得那麽直接,隻是表示,葉先生現在的穿著很莊重,和當下的年輕人有壁。
燃灰心道原來如此,於是很給麵子道:“葉先生的確年輕了好幾歲。”
“不過……”他故意一停,緊跟著就見屏幕裏的男人下意識坐直,“現在的穿搭還是太具有精英風範了,和當代年輕人有明顯區別。”
葉如瀾略微皺起眉,虛心提問:“那我應該穿成什麽樣更好一點?”
燃灰輕咳一聲,搞事之心蠢蠢欲動。
他露出一個無辜純潔的笑容,故意思索片刻,才道:“這樣,我給葉先生發個鏈接,這套衣服應該不錯,肯定顯年輕。”
葉如瀾點頭認真應下,兩人又聊了一會兒,等燃灰吃完飯又要拍戲了,才把視頻通話掛斷。
從聊天界麵退出去,葉如瀾點開燃灰剛剛發給自己的鏈接,隨後對著圖片陷入沉默。
他叫來王佑:“你來看看,這套衣服真的能顯年輕嗎。”
王佑接過手機看了一眼,頓時眼前一黑:“?”
這小飛象短褲,屬實是超出他的理解能力範疇了。
良久的沉默後,王佑艱難道:“的確……顯年輕。”
穿上之後,給人一種不顧他人死活的感覺,心理年齡但凡超過十歲,可能都幹不出來這事。
兩個人麵麵相覷,良久無言,最後王佑小心翼翼問:“那葉先生,您要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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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灰暗搓搓做了件壞事,心滿意足退出軟件。
002:【……宿主,你是真的壞。】
燃灰理直氣壯:【這個世界的男主太好玩了,不逗逗他豈不是很虧?】
002:不愧是宿主。
逗弄完了男主,燃灰心情愉快地打算去拍戲,一轉身,卻對上夏淳白複雜的眼神,也不知在旁邊看了他多久。
在原書受眼裏,自己剛剛大概是在諂媚地討好金主。
燃灰動作略頓一頓,卻並沒有打算解釋的意思。
他慢條斯理起身,在與夏淳白擦肩而過的時候,不緊不慢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淡定:“前輩還是少操點無用的心,不然容易長抬頭紋。”
夏淳白一噎,立刻否認:“誰操心你了!”
燃灰故作無辜道:“啊?我不知道你操心誰啊,這隻是一句勸告而已,前輩是不是理解錯了?”
夏淳白:好不容易調理好的血壓又開始上升。
今天下午仍然是兩人的對手戲,燃灰照舊演技發揮穩定,但不知道是不是被氣狠了,夏淳白又遲遲找不到最佳狀態。
偏偏這幾場戲份很重要,全是真相的揭露和爆發,情緒要求極高。彭導又為了完美吹毛求疵,稍有一點不滿意就要重來。
一整個下午,這場戲拍了無數遍,連鐵人燃灰都累了,還是沒過。
彭導的火氣已經壓抑到極點,夏淳白也很疲憊,疲憊中帶著懊惱。
又一場NG,彭導還沒來得及發火,他先走過來,按著眉心:“彭導,我想請個假。”
彭導要說的話被憋回去,他也知道狀態這種東西不能急於一時,隻能忍著火氣,硬邦邦道:“明天回來,趕緊調整。”
夏淳白答應一聲,帶著自己的助理匆匆離開片場,背影低沉,很有幾分自我懷疑。
燃灰嘖了聲,早知道夏淳白那麽不經逗,他就不該調笑那兩句,這下損人不利己了。
拍攝計劃隻能臨時更改,但現在設備都在這家半廢棄的精神病院裏,而精神病院的絕大部分劇情都是夏淳白的。
沒辦法,彭導隻能先集中拍燃灰的戲份,以及一些不怎麽重要的環境描寫。
今天的任務明顯簡單很多,燃灰輕輕鬆鬆拍完,就卸妝回民宿,時間才剛剛十一點,實在是早得厲害,都快不知道幹什麽了。
002:宿主真是重新定義“早”這個字。
洗完澡出來,燃灰一邊刷牙,一邊心情愉快地開始刷大眼仔。
今天季燃灰的大號轉發了一張宣傳海報,原來是《分裂》劇組開始放宣傳物料了。
海報上隻有一個主角,就是夏淳白。
碎裂的鏡麵倒影中,他隻露出半邊臉,直勾勾看著鏡頭,眼神虛無晦澀,留白出大片的灰黑色調,空曠而陰鬱。
燃灰點進官方賬號,底下評論很是熱鬧,紛紛猜測彭導的用意。
“這海報有點意思,怎麽隻有夏淳白一個人?那幾個主演呢,不帶上來一起溜溜?”
“盲猜一個精神分裂梗,不過有點老土了,不知道彭導能不能拍出新意來。”
評論區有暗搓搓唱衰的聲音混入其中,燃灰樂見其成,畢竟不看好的越多,成品就越驚豔。
他隨便滑了幾下就退出,轉而點開關注列表,熟門熟路找到一個默認頭像。
燃灰最近又多了個新愛好,就是看昵稱為“葉12753”的網友的動態。
葉如瀾在他評論區的言論過於清奇,吸引來很多人看熱鬧,竟然還漲了幾十個粉絲。燃灰偷偷用小號混入其中,每天都饒有興致的偷看男主又說了什麽讓網友震驚的話。
葉12753也轉發了那張宣傳海報,配文:【期待季燃灰,為你打call「愛心」】
燃灰:男主從哪裏學來的網絡用語和表情包,衝浪真是越來越熟練了。
“葉哥又開始了,每天穩定應援,看得我都有點感動是怎麽回事。”
“12753你醒醒——季燃灰根本沒出現在海報上,上哪裏期待去?”
“有個屁的期待,不如攢點錢給你家哥哥買水軍,等電影上映的時候不至於被衝太慘。”
季燃灰演技不行風評不好,男主底下的評論也大多是陰陽怪氣。葉如瀾通常都不管,隻有在直白地辱罵季燃灰時才出現,認真回懟一番再拉黑。
網友:看來的確是真愛。
雖然網上的評價對自己沒有半點影響,但看著男主私底下這麽認真維護他的聲譽,燃灰垂著眼,竟然有點小感動。
他用小號給葉如瀾挨個點了個讚,又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收起手機。
本來已經打算睡覺,但想到明天的拍攝進度,燃灰猶豫片刻,起身離開,敲響了三樓的一間房門。
連著敲幾下,門被人從裏麵拉開條縫,露出夏淳白略顯疲憊蒼白的臉色,手裏拿著劇本,明顯還在研究。
看見俊美的青年,夏淳白明顯愣了一下:“季燃灰?”
燃灰眨眨眼,露出個輕鬆的笑:“前輩,我能進去嗎?”
回過神來,夏淳白抿唇,幹巴巴道:“我要睡了。”
燃灰倒也沒強求:“這樣啊,那就算了吧。”
說完就幹脆利落地轉身想走,剛走兩步,聽見身後傳來一聲略帶氣惱的:“等等!”
燃灰早有預料地轉過身,夏淳白瞪著他,心道哪有季燃灰這種人,半句都不試著挽留一下的嗎?
燃灰慢悠悠走回來,終於站定在夏淳白麵前。
走廊裏光線昏暗,離得近了,他深邃的麵容越發立體,帶著奇異的魅力。
饒是見慣了娛樂圈裏帥哥美女的夏影帝,對這張過分優越的臉也沒什麽抵抗力。
他略微偏過臉,語氣生硬:“有事說事。”
“我是想來告訴前輩……”
燃灰故意拖長聲音,等夏淳白呼吸變沉,才微微一笑,淡定道:“前輩真沒有警惕心,如果我現在圖謀不軌,你已經被我暗殺了。”
夏淳白:“……”
他氣得兩眼一黑:“季燃灰!”
燃灰:“開個玩笑,隻是想讓前輩高興點。”
夏淳白怒道:“你看我像是高興的意思嗎?!”
燃灰更愉快了:“哦,那就是讓我高興點,這個目的還是達到了。”
夏淳白覺得,給季燃灰開門的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竅。
幸好燃灰沒有再挑戰他的耐心,在夏淳白惱羞成怒之前,他用手裏的本子擋在兩人中間。
夏淳白目光下意識落在上麵:“這是什麽?”
“劇本。”燃灰往他懷裏一拍,淡定道,“我覺得你大概需要這個。”
夏淳白條件反射地接過來,翻開兩頁,頓時一驚。
劇本旁邊的空白處,都是龍飛鳳舞的字,不僅是男二的戲份,就連男主的每個動作,每個神態,都有密密麻麻的心得。
僅僅是翻了幾下,夏淳白就意識到這份劇本對自己的重要性,驚疑不定地抬起臉看他:“……你什麽意思?”
難道是季燃灰……
燃灰淡定道:“希望前輩別拖後腿的意思,畢竟我還指望著這部戲拿最佳男配呢。”
剛剛升起的那點感動頓時煙消雲散,夏淳白臉頓時氣紅了:“你!”
他“你”了半天,最後憋出一句:“我什麽時候拖你後腿了?隻不過是最近狀態不好——”
燃灰已經困了,隨意揮揮手:“那我等前輩明天表現。”
然後頭也不回地往外走,隻留下夏淳白站在原地,表情變來變去好一陣子,才拿著劇本別扭地關上房門。
相安無事的一夜過去,第二天,又到了不得不演對手戲的時候。
但讓彭導驚喜的是,今天的影帝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脈,狀態進入得飛快,幾場高難度的對手戲都是一條過,拍攝進度頓時快了很多。
中場休息時間,燃灰照舊披著條毛巾喝水,身旁突然籠罩下一道陰影。
夏淳白把劇本遞過來,臉色早已看不出異樣,語氣溫和:“謝謝。”
當著外人的麵,他還是有三噸重的偶像包袱,平易近人。
燃灰似笑非笑地抬眼看他,直把夏淳白看得抿平了唇,才一把接過來。
小吳摸不著頭腦,等影帝走了,才小聲問:“老板,夏影帝這是……想和你拉關係?”
“不是。”隨手把劇本放到另一邊,燃灰語氣隨意,“他隻是想通了。”
想通了什麽,小吳也不敢問。
趁著夏淳白今天狀態好,彭導連著拍了幾條,兩個主演卻都沒有不滿的意思。
演戲也需要棋逢對手,他們兩個都有實力,越發演得酣暢淋漓。
隻是天公不作美,盛夏的天氣實在多變。白天還是熱得讓人汗流浹背的豔陽天,到了下午就風雲突變,烏雲沉沉壓頂,狂風呼嘯著席卷過來,樹木被吹得像一側傾倒過去,幾乎要連根拔起。
很快,精神病院的窗戶就被劈裏啪啦敲響,像是敲在人的鼓膜上。
編劇從外頭跑過來,抱著腦袋齜牙咧嘴,被雨砸得生疼:“彭導!天氣預報說今晚有特大暴雨橙色預警,咱們早點收工吧?”
精神病院離民宿也不近,他們一行人都要坐大巴回去,萬一到時候雨下太大了,豈不是很危險。
彭導正站在窗邊,看著外麵幹燥的地麵逐漸被豆大雨滴一點點覆蓋上去,濺起塵土。
編劇看著他巍峨沉思的背影,心裏有種不妙的預感:“彭導?”
彭導緩緩扭過頭,雙眼奇異地發亮:“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編劇一個咯噔,立刻嚴詞拒絕:“不可以!不管你在想什麽,都不行!”
但彭導才不聽他的,眼睛裏燃燒起熊熊火光,沉聲道:“我想改劇本。”
——又開始了!
心裏哀嚎一句,編劇苦著臉:“彭導啊,咱們回去改不行嗎,為什麽非得挑這個時候……”
“就得挑這個時候。”彭導轉身,一秒也不想多等,“把夏淳白和季燃灰叫過來。”
很快,兩個主演就被叫到麵前。
夏淳白還沒反應過來,燃灰跟著彭導在一起改了那麽多次劇本,看見他的眼神就知道這人在想什麽,語氣無奈:“彭導,你該不會想改背景吧?”
“沒錯。”彭導語氣急促,眼睛發亮,“我總覺得原來的衝突差點戲劇化,現在有天然背景,完全可以利用!”
“暴雨,深夜,精神病院,分裂,幻覺——要素,對,要素已經夠了,絕對可以最大限度調動觀眾情緒!”
夏淳白這才明白他打的是什麽算盤,愕然道:“可是彭導……”
這個主意未免太過異想天開,他甚至想了會兒才挑出一個最直接的理由:“先不說暴雨天拍戲的安全問題,拍完戲,我們這麽一大幫人,難道要在精神病院裏過夜?”
彭導卻毫不在意,大手一揮:“不用一大幫,隻要幾個關鍵的人留下,其他人先回去,拍完了如果雨還沒停,就直接在這裏睡。”
夏淳白的助理立刻反對,怒道:“不行,這是拿我們夏哥的生命安全開玩笑!”
精神病院這地方本來就邪門,白天拍戲還陰森森的,更別說直接待一個晚上,萬一把人嚇出毛病了怎麽辦?
彭導目光狂熱:“相信我,真實的背景之下,才最能調動你們內心深處的恐懼和不安,反應在鏡頭裏才最真實——這才是打動觀眾的關鍵!”
越說他越激動,幾乎手舞足蹈起來。
某種程度上,彭導就是個追求完美的瘋子。
偏偏兩個主演也不是正常人,多少有些工作狂的基因在身上,竟然真被他說得隱隱心動。
外頭昏天黑地,雨越下越大,像是在逼著他們趕緊做出抉擇。
好半晌,燃灰歎口氣,語氣淡淡:“行吧,我隨意。”
小吳瞬間急了:“老板,不行,太危險了,葉先生那邊……”
還沒說完的話被燃灰一個眼神憋回去,但人都快急哭了,隻能把目光投向夏淳白,寄希望於影帝不同意。
夏淳白看了眼季燃灰的側臉,咬牙,下定決心:“……那我也可以。”
助理驚恐地看向他:“夏哥!”
夏淳白語氣鎮定:“外麵下雨而已,又不是在室外,沒問題的。”
其他人還想再勸,但是幾個人都心意已決,這件事真的就這麽定了下來。
最後,這所精神病院裏隻留下了幾個人:彭導,膽子很大又很有陽剛之氣的打光師和攝影師,夏淳白,還有燃灰,守著一堆昂貴的機器。
慘白色的空曠病房裏鬼氣森森,外麵雨已經開始傾盆,風像是怒吼,又像是嗚咽,窗戶砰砰作響。
燃灰打量著四周,饒有興致:【你有沒有感覺,我們現在就像是某部作死恐怖片的主演?】
002本來就被嚇得瑟瑟發抖,聽見這話更是直接崩潰:【宿主你不要嚇我啊!!!】
嚇唬完002,燃灰迅速進入了拍戲狀態。
不得不說,彭導的話的確有道理。真實的黑暗環境下,人的腎上腺素飆升,恐懼隨著每一次雨滴落地攀升,任何一點細微的動靜都會刺激到神經,在這密不透風的房間裏,一點點蠶食著人的理智。
在場的人都呼吸急促如臨大敵,彭導卻狂熱無比,全身心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裏。
為了追求真實性,他甚至還要求開了一麵窗,讓豆大的雨水斜斜飛進來,打濕了燃灰的半邊身子。
空**的房間裏,劇本中的劇情一幕幕上演,唯一的美中不足是暴雨聲音太過震耳欲聾,兩人不得不提起嗓子,才能夠把台詞對上。
過程還算順利,因為實在太過刺激,兩個人都超常發揮,絕大部分戲份都是直接一遍過。
終於拍到最後一幕,是一個夏淳白的長鏡頭。攝像機平穩推過去,彭導整個人的眼珠子都黏在屏幕上,嘴裏瘋狂念著:“對對對,就是這個效果,保持住!”
眼看著收工在即,在場的幾個人都鬆了口氣。
但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燃灰站在旁邊,耳尖先捕捉到一聲微妙的脆響。
他下意識抬起頭,正好和一閃而過的火花對上了。
瞳孔驟縮,燃灰來不及多想,身體先一步本能地做出反應:“小心——”
他猛然撲過去,帶著夏淳白滾到一旁。
下一秒,幾個熊熊燃燒的火球從頭頂掉下來,落在雪白的床單上,燒出一個漆黑的洞,又在雨水中迅速熄滅。
這堪稱科幻片的一幕讓旁邊幾個人驚呆了,被燃灰吼了一嗓子,才驚醒般尖叫出聲。
因為這所精神病院已經半廢棄,電路早就老化,也一直無人維修。劇組本打算隻在這裏拍兩天,也就沒有派人刻意來處理。
但因為暴雨,這些並不安全的隱患全都暴露出來,電路劈啪作響,在房間中閃出耀眼的火花,但凡接觸到水,在場所有人都要完蛋。
偏偏還有一扇敞開的窗戶,雨水幾乎是從外往裏潑的。
002發誓,這是它離嚇到死機最近的一次。
房間裏已經積了不少水,鞋踏在裏頭顯得額外沉重。手臂磕在病床的棱角,背上也給火球撩了一下,這時候傳來皮肉烤焦的香氣,燃灰卻顧不上許多。
把嚇呆了的夏淳白拉起來,他對著彭導吼:“別惦記你那破設備了,快出去啊!”
彭導還是撲到攝像機上,硬生生把自己的膠卷搶救出來,才被攝影師和燈光師架出了門。
燃灰:不愧是瘋子導演,差一秒就被電熟了。
他也拽著夏淳白出門,一行人直到跑進另一頭的房間,才堪堪停下。
影帝猛然回神,下意識去扒燃灰的衣服,聲音變了調:“你的傷——”
有002在,燃灰其實不疼,隻是擔心在水裏泡久了感染,比較難辦。
他喘口氣,避開夏淳白的手,靠著牆根坐下:“隻能等雨停再說了。”
幸好老天開眼,暴雨在淩晨的時候停歇。
又是好一番折騰,燃灰終於在天明時被送往最近的醫院。
經過檢查,他右臂輕微骨裂,倒不嚴重,難辦的是背後,燒傷得比想象中還厲害,幸好002可以屏蔽痛覺,倒是沒受什麽罪。
等背上的傷處理好,已經是上午。
小吳得到消息趕過來,撲在燃灰的病床邊,簡直要嚇哭了:“老板!老板你沒事吧,怎麽會受這麽嚴重的傷啊!”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哭喪,燃灰自認隻是受了一點小傷,懶得搭理小吳。
他趴在**精疲力盡地闔著眼,打算睡一會兒,隻最後囑咐一句:“別告訴葉先生。”
剛說完,病房外傳來一道沉凝的嗓音,讓人一聽便下意識打個寒戰:“為什麽不能告訴我?”
脊背觸電般一僵,燃灰下意識睜眼轉過頭,正好對上葉如瀾直勾勾投射進來,近乎冷冽的視線。
燃灰:……哦豁。
好像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