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想到林相宜會進來。
華朝嘶吼一聲將臉往衛深懷裏埋，剛才的瘋癲全然不見，隻餘下一種從骨縫中透出來的脆弱。
她不願意讓任何一個外人看到她的臉。
但林相宜還是看到了。
華朝的半張左臉都有深淺不一的燒傷，尤其眼皮往下，腫起來一個突兀的肉瘤，其它地方露出的肌絡橫七豎八，將她割碎。
華朝那麽恨，眼淚卻大滴大滴滾落。
衛深眼底是再也壓抑不住的殺意，無論是誰冒犯郡主，都要死！
長刀出鞘，擦出的寒光將林相宜的眉眼照亮，殺意瞬間而至！
“這燒傷！能治！”林相宜喊道。
不用華朝下命令，衛深的刀口停在距離林相宜咽喉不過半指的位置。
長久的死寂，衛深的神色由震驚變得多疑，華朝都忘了哭。
她的這張臉，就連盛京最厲害的醫道魁首，見了都是歎氣搖頭。
早兩年長公主還不死心，將聞名天下的大夫全部請了來，但是全都束手無策。
林相宜卻說，能治？
衛深反應過來，握住長刀的手青筋暴起，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一句：“你為了活命，故意這麽說的？”
“真的。”林相宜看向華朝，眼中沒有壓抑的驚懼，更沒有嫌惡，而是一派平和地斬釘截鐵道：“我能治。”
見華朝不說話，林相宜說：“若是不能，衛大人再取我性命也不遲。”
華朝早就絕望了，林相宜如此自白，她第一時間湧來的不是驚喜，而是大片的茫然，隨後她聽到自己說：“林相宜，你如果騙我，本郡主一定將你碎屍萬段。”
林相宜點頭：“妾身明白。”
華朝的燒傷深入肌理，饒是她從絕望中窺探到了一束短暫的光，對於林相宜的靠近，也是十分排斥的。
華朝用烏發覆麵，林相宜往前一步她便縮瑟一次，瘋是真瘋，怕也是真怕。
“讓妾身檢查一下。”林相宜終於走近，輕輕按住華朝的肩膀，嗓音清潤流進心底。
華朝感覺到如玉的指尖在她最難以忍受的位置輕探撫摸。
隨後林相宜從袖中抖落出一樣東西。
衛深瞧見，“什麽？”
林相宜順便遞給他：“勞煩衛大人，碾成粉末，再給我準備些清水。”
衛深則招手喚來府醫，對方一番仔細檢查，確定無毒。
衛深放下心，清水好辦，至於粉末，男人徒手捏碎的，猶如震懾一般，細的不能再細的粉末從林相宜眼前落下，融化於清水中。
水色很快呈現中一種罕見的鈷藍色。
林相宜用帕子浸濕，在覆於華朝郡主臉上前說：“郡主，會有點疼。”
“快！”華朝幾乎有些急切：“我不怕疼！”
衛深覺得這一幕十分荒謬，無數神醫都治不好的燒傷，林相宜就拿出個藥丸，水也是普通清水。
玉肌丹，是林相宜初在修真界時最愛吃的丹藥，雖然伴隨著修複換新的疼，但是跟拓展筋脈比起來差遠了。
更重要的是，為了美貌，這點痛不值一提！
華朝輕嘶一聲，衛深動了動：“郡主？”
“能忍。”華朝閉上眼睛。
三人等了有一炷香的時間，林相宜見帕子上的顏色全部淡去，這才輕輕揭下。
華朝一動不動，隻餘眼睫輕顫，她早已聽慣了不好的消息。
“有作用。”林相宜鬆了口氣，同時招呼衛深，“衛大人來看，這片的皮膚明顯光澤了。”
衛深是長公主親自撥給華朝的，武藝高強，陪伴整整兩年，也是能近華朝身旁的人之一，聞言他神色略有激動，說了句“郡主，得罪”便靠近了些。
衛深目力極佳，稍一定睛，瞳孔便縮了縮。
“衛深，怎麽樣？”華朝嗓音輕顫。
衛深第一次沒回答，而是看向林相宜：“確定此藥對郡主無害？”
林相宜：“無害。”
華朝從中聽懂了什麽，猛然起身，撲向了銅鏡。
這片的燒傷她看過無數回，每一絲細節都不敢忘，此刻唇角往下，一片通紅，但那些皺起來的醜陋皮膚，真的被撫平了！
雖然那個肉瘤還未下去，但對華朝來說，已經莫大的好消息！
華朝捂著臉，眼淚止不住下落。
“永安侯夫人！”衛深一抱拳：“剛才多有得罪。”
“無妨。”林相宜見慣了大風浪，淺笑道：“妾身還想給郡主把個脈。”
華朝自然配合。
片刻後，林相宜皺眉。
“憂思過重，傷及髒腑。”林相宜輕聲，如此，那固本丹藥性霸道，連次品都不敢冒用，這情況還跟當時的崔瑤青不一樣，“郡主，先調內，再治傷。”
“我要先治傷！”
“先治傷損耗玉體。”林相宜語重心長，“妾身有把握，郡主不要著急，想想長公主，您若是有個萬一，她多傷心啊。”
提及長公主，華朝眼底的癲狂興奮逐漸褪去，眼眶又紅了，“是啊，我還有母親……”
今日一連串的變故讓華朝心情大起大落，等林相宜點上安神香，她便伏在梳妝鏡前沉沉睡著了。
衛深見狀，將華朝輕輕抱起，轉身放於軟榻上，又體貼地蓋好錦被。
長公主在此時回來。
對此林相宜並不意外，事關華朝，衛深肯定會通知長公主。
長公主步履很快，腳下卻沒什麽動靜，她胸口起伏劇烈，看得出是匆匆而歸。
長公主進門時眼神在林相宜身上快速一掃，然後直奔榻上的華朝。
長公主撥開華朝的發，看到了那小片恢複光澤的皮膚，鼻尖一下子就酸了。
長公主平複了許久，才從裏麵出來。
“永安侯夫人。”她沒什麽情緒道：“隨本宮來。”
兩人去了隔壁房間。
下人們利索地將暖爐生起，窗牖閉合，室內很快暖和起來。
“奉茶。”長公主吩咐。
長公主側身坐於主位，愣愣地，好像還沉浸在女兒有救這件事上，待林相宜喝了兩口熱茶，她轉頭看來。
那是種充滿穿透力跟洞察力的眼神，卻有些空，好似在等待林相宜填滿什麽。
長久的沉默後，長公主一字一句：“林相宜，你若能醫好華朝，本宮許你此生榮華富貴！”
林相宜點頭：“還請長公主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