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一早,林相宜名下的三間茶鋪遞來消息,說遇到了些麻煩,請她前去。

茶鋪連接著郊外的四百畝的茶莊,林相宜不敢耽誤。

然而剛出府,行至一半,就被人攔住了。

珠月掀起簾子大喊:“這可是永安侯府的馬車!你敢攔我們夫人?”

騎在馬上的男子一身黑衣,袖口利落,有鋒利的箭矢按在腕下,模樣倒是清秀,但因為其冰冷的氣息,讓人基本忽略了他的長相。

聽見珠月的話,男子臉色不變。

林相宜輕聲:“珠月,回來。”

那男子腰側懸著的,是公主府的牌子。

“有勞大人。”林相宜說。

男子聞言微一挑眉,但仍是一言不發。

馬車原地轉了個彎,晃了一盞茶的時間,便停下了。

珠月嚇得不行,林相宜隻是拍拍她的肩膀,示意進去後少說少看。

“衛大人。”有一穿著明顯上乘些的婢女等候在公主府門口,見到那黑衣男子,立刻福身行禮:“大人辛苦了。”

“還好。”男子嗓音也很冷,隨後用刀柄敲了敲馬車門。

林相宜會意。

那位婢女跟衛大人一路領著林相宜,去了更深的內院。

這裏明顯氣息蕭條,哪怕放著奢華漂亮的擺件,也莫名孤零零的。

林相宜沒猜錯,這裏是華朝郡主住的地方。

“永安侯夫人。”那婢女駐足,態度不卑不亢,“我家郡主尚在午休,煩請您稍等。”

林相宜對上她的視線,不難從期間捕捉到了絲絲厭惡,好像她做了什麽有傷華朝郡主的事情。

想來是戴玉棟嘴上亂說的那句話沒瞞住,外界雖然風聲不大,但華朝郡主還是知道了。

一路走來見到的婢女奴才沒有一個熟麵孔,長公主應當也不在府中,否則多少會攔著點。

但是話又說回來,長公主就這一個寶貝女兒,即便今日華朝郡主對她做了什麽,長公主大概也會護短。

可不來,那位小衛大人又不是吃素的。

林相宜心中各種念頭盤旋閃過。

“郡主同您有些重要的事說,您這婢女,奴婢就先帶走了。”

林相宜沒法說“不”,隻低聲道:“她什麽都不懂。”

那婢女幾乎是冷笑著來了句:“夫人放心,公主府犯不上為難一個奴才。”

對方語氣強硬,毫無轉圜的餘地,林相宜隻能用眼神示意珠月勿急勿躁。

婢女臨行前見林相宜站得筆直,好意提醒般:“夫人難道沒學過規矩?參見我們郡主,應當如何?”

林相宜了然,這已經不是講道理就能行得通的,一旁那位小衛大人麵色嚴峻,想來如果鬧得不體麵,他會幫自己體麵。

於是林相宜端端正正跪在了華朝郡主的寢室門口。

珠月被帶走,林相宜一跪就是兩個時辰。

雖然有厚實的褻褲做墊子,珠月擔心她著涼,還加縫了一層,但寒氣還是滲了進來,膝蓋像被凍住了似的。

那小衛大人監守於一旁,神色萬年如結霜,但看著林相宜的眼神逐漸有了變化,這一身光明磊落的模樣,不像是裝出來的。

終於,寢室內傳來動靜。

“衛深,永安侯夫人到了嗎?”清冷婉轉的女聲,像是水滴從高墜落於幽潭,四周寂靜清冷,隻餘下刻骨的寒。

於盛名時容貌被毀,順昌伯爵府又要退婚,雖有長公主壓著外界不敢亂嚼舌根,可背地裏多少人看熱鬧?華朝郡主的心被日複一日鎖於這深深的庭院中,怕是早就扭曲了。

衛深恭敬回答:“到了,郡主。”

“請進來吧。”

衛深對林相宜做了個“請”的姿勢。

林相宜輕輕頷首,起身之際不免膝蓋一麻,差點又重新跪坐下去。

有些費勁地邁入門檻,室內開闊清冷,地龍燒得並不旺,除了主位的桌椅,周遭沒有多少東西,反而一扇扇淡粉色的輕紗從梁上懸垂而下,風一吹,便淒淒哀哀地晃**起來。

“今日突然邀夫人前來,是本郡主唐突了。”華朝的聲音自右側響起。

林相宜轉身,見層層輕紗後,有一人影坐於梳妝鏡前,真有種鬼氣森森的感覺。

“是妾身的榮幸。”林相宜接道。

“果真開竅。”華朝郡主輕輕笑了下,卻叫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女人站起身,黑發垂到了腳踝,她一步步走來,最後停在三層輕紗之後,依舊看不清麵容,語調卻徒然尖銳狠厲:“本郡主就想看看,什麽叫做‘青色勝春風’!”

換做常人早讓嚇死了,但林相宜是見過真實鬼怪的,甚至還打殺過不少,就為了搶個內丹,所以不以為然。

不過華朝激動成這樣,肯定要安撫一下的。

林相宜重新跪下,想了想,開口:“郡主,那順昌伯爵府的世子,絕非良人。”

衛深抱著長刀,聞言扭頭看來。

華朝一愣,顯然沒料到林相宜會說出這麽一句話。

“他是不是良人,你驗證過了?”華朝涼涼道。

林相宜誠懇:“浪**之名,盛京皆知。”

話音剛落,便聽衛深大聲嗬斥:“住口!”

但是來不及了,華朝放聲尖叫,然後轉身一撲,將梳妝台上的東西全部橫掃而下!

“劈啪”作響中,幾盒胭脂水粉滾到了林相宜麵前。

衛深神色一變,掀開輕紗大步邁入。

“盛京浪**子,盛京浪**子哈哈哈哈!”華朝重複著林相宜的話,轉著圈狂笑:“因為我,一個風度翩然的侯府世子,成了浪**子,就因為惡心我這張臉!”

衛深仔細盯著華朝腳下,擔心她被摔裂的碎片刺傷。

“郡主!”衛深突然大喊一聲,這下顧不得別的,兩步上前攬住華朝的腰,帶著她換了個位置,“臣下冒犯,但……”

衛深話都沒說完,一根玉簪就紮入了肩膀。

衛深隻是輕輕皺了下眉,好似不覺得疼。

華朝從熱淚滾.燙的雙眸到微微用力的指尖,凝固的全是恨意。

憑什麽?

憑什麽她要過這種不人不鬼的日子?

憑什麽老天如此不公?!

倘若林相宜真的如她所說那樣清白,戴玉棟為何要誇讚她?

這二人明目張膽,將她的尊嚴踩在腳下!

“衛深。”華朝像是清醒了些。

“臣在。”

林相宜有了種強烈的危機感。

然後就聽到華朝咬牙切齒的一句:“殺了她!”

華朝現下理智全無,可刀鞘被攥緊的響動異常清晰,衛深做得出來!

不能再等了!

林相宜大力掀開輕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