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草長鶯飛,禦花園的牡丹開的正是嬌豔的時候。洛陽紅灼灼如火,夜光白玉骨冰心,魏紫端莊秀麗。色香都絕。五彩繽紛。
可這樣好的美景,禦花園中除了主位上相談甚歡的母子兩個之外,其他人,約莫是沒什麽心情來賞鑒的。
“說起來,哀家倒是忙忘了。”和皇帝說這話的太後突然話鋒一轉,對上了林毓:“哀家記得淑妃對著牡丹是過敏的,今兒倒也來了,身子可有什麽不適?”
林毓起身回道:“勞煩太後娘娘惦記著,臣妾早些時候喝了院正的方子調養,現在早就好多了。說來也奇怪,補藥喝著倒是真的改了體質,對這牡丹卻也沒有什麽不良的反映了。”
“是麽,院正的醫術真是越發精進了。”太後似笑非笑的說了這麽一句,又轉向貴妃:“南歌怎麽一直悶著,哀家記得你是很喜歡這些牡丹的。剛進宮的時候還跟個皮猴子一樣天天來哀家這裏討要,每年都是要在禦花園裏折一些帶回宮裏養著。
前幾年因為淑妃的身子,皇帝派人把這花都給折了,這些牡丹還是今年哀家剛給種上的,費了好一番心思。若是南歌喜歡,哀家也許你折幾隻回去。”
“那臣妾就在這謝過太後娘娘了。”柳南歌的臉上清冷,沒有笑容也並不僵硬,隻是沒有什麽起伏的一語雙關:“當初年紀小不懂事,臣妾對太後娘娘多有打擾,倒是做了許多錯事。後來禦花園裏的牡丹被拔了,臣妾常年看不到,也沒有覺得多想念。
許是年紀大了,知道自己真正該珍惜的是什麽,對這些小玩意也就沒有曾經那麽上心了吧。不過太後娘娘能惦記著臣妾的喜歡,臣妾還真是有些受寵若驚。”
話雖這麽說,臉上可是沒有一丁點受寵若驚的感覺。
太後聽完她這麽一番不鹹不淡的話,也能猜出來這兩人早就對她有所防備,抿嘴笑笑不再搭理她們。
“說起來,哀家還為皇兒準備了一些歌舞,配著這些牡丹一起欣賞,想來也別有一番風情。”
太後這話一出,永嘉帝有些別扭,可還是笑笑應下了。林毓不予置評,但柳南歌的臉色卻一下子沉了下來。
皇後過世尚且不足三月,太後便親自為皇帝置辦歌舞。雖說祖宗禮法沒有規定皇後過世皇帝不能吃酒賞樂的,但亡人魂未安,太後的心裏究竟把皇後放在了怎樣低微的位置?
然而,看見隨著舞月聲聲緩緩而來的那個女子,林毓卻是再也笑不出來了。
林慕秀,竟然是她。
毫無疑問,太後定然是想把她放在桐嫣然的身前,用來擋住妃子們尤其是林毓的視線。這後宮裏誰不知道,麗答應可是淑妃最痛恨的人。若是有了林慕秀來當靶子,何愁轉移不了淑妃的視線。
林毓冷笑,為了對付她,甚至把林慕秀這樣的美女蛇都搬了出來。而後林毓又想到了那個小話本,也是,林慕秀好歹也是這個世界的主角,無論在什麽樣的境遇下都能和不倒翁一樣,總是勇敢的出其不意的又站立起來。
然而以林慕秀的心性,若有複起之心,怎會不把這後宮之中發生的事兒查個一清二楚,又怎會不清楚自己也就是個替身的命運,到了該舍棄的時候,太後定然會毫不猶豫的舍棄掉她。
難不成,她就這樣甘願的被別人當個注定是棄子的棋子利用?
林毓正想著,林慕秀已經款款的走到了人前,然而卻並未獻舞。永嘉帝看見了來人的麵容,臉上的表情不自覺的就冷了下來,不由自主的看向林毓的方向,果真,毓兒的臉色已經不對勁了。
太後也皺眉,不知道上來卻不獻舞的林慕秀又要出什麽幺蛾子。前些日子可都說的好好的,這女人也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如今看她這麽沉靜,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林慕秀卻不管太後是如何想法,走到皇上麵前,撲通一下跪在地上請安,而後竟說了一堆場上所有人都意料不到,而林毓卻隱隱覺得有什麽事兒已經發生了的話。
“罪妾自知孽障深重,並不奢求皇上和太後娘娘的諒解。早先罪妾年幼,做了許多的錯事,罪妾不知該如何才能恕罪。本想著依照太後娘娘的意思,為皇上獻一曲驚鴻舞。然而皇後娘娘三月之期未過,罪妾心裏著實有些不安。
這一年在沉香閣,罪妾想了很多。與其在宮裏這般苟延殘喘,不若請皇上開恩。允許罪妾出宮為皇上,為太後娘娘,為皇後娘娘,以及罪妾不知該如何求的原諒的淑妃娘娘祈福。罪妾願帶發修行,自請去尼姑庵,此生再不踏入宮門一步。”
這一番話情真意切,永嘉帝雖然將信將疑,但是心裏頭已經隨著她說的話默認了話裏的請求。毓兒本就看她不順眼,當初留她在宮裏也不過是看著丞相的關係和麵子,不能逼迫太緊。如今她不管是真覺悟還是假好心,自請帶發修行都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她自己說出的請求,想必丞相就是想反對也不關皇帝的事情了。
太後的臉色可是毫不猶豫的便沉了下來。合著林慕秀早就知道她想做什麽,反過來竟然利用她的關係,就為了見皇帝一麵,根本就沒有想過要給嫣然當靶子。不過林慕秀話中的意思已經隱隱指出她的不慈,若是這時候在反對,怕是又要和皇帝生出間隙,於是也就抿嘴不言。
其他的妃子都是和永嘉帝一樣將信將疑,心裏自然也都願意林慕秀出宮去。無論如何,這皇宮裏少一個競爭的人,無論還有沒有威脅,都是極好的。
隻有林毓心裏明白,林慕秀既然敢這樣破釜沉舟,怕是已經和八王爺搭上線了。都是自己這一年來把心思全放在了元鈺的身上,以為把林慕秀禁錮在那個小小的沉香閣裏就萬事大吉了。卻沒想到作為一個主角,自然有數不清的好運氣。
現在林慕秀的這一番話,她沒有任何資格說反對,並且想來永嘉帝顧及到她,也會毫不猶豫就答應了的。到時天高皇帝遠,若是林慕秀想做什麽,她也觸手不及。更嚴重的是,八王爺野心大,和當初後宮爭鬥又有些不同。
後宮裏已經是步步驚心,一著不慎滿盤皆輸,若是再加上八王爺前朝的手段,若當真走錯一步,等著他們的可就是萬丈懸崖了。偏偏因為和太後的爭鬥,把父親放到了邊疆,苑大哥也跟著去了,一時之間手上竟沒有什麽人手。
林毓心裏不禁有些挫敗的感覺,驕傲自滿當真要不得。
正在想著,果不其然,永嘉帝冷冷淡淡的聲音便傳了過來:“你也是一片赤誠之心,能這麽想,朕自然很是欣慰。不過尼姑庵很是清苦,你打小便嬌生慣養,可能受得住?”
“隻要能償還罪妾的孽障,無論多麽清苦,罪妾都受得住。”
“那便好,”永嘉帝淡淡的看她一眼,說道:“不過宮裏也有宮裏的規矩,出宮祈福,位分怎麽也得是個嬪位。朕最後再問你一句,是要做一個從此永遠生活在尼姑庵裏的麗嬪,還是回到沉香閣,繼續在宮裏做你的麗答應。朕,總是不會虧待你的。”
“罪妾之心,天地可鑒。即使是做一個下半輩子都生活在尼姑庵裏的麗答應,罪妾也無怨無悔!這都是罪妾應得的懲罰!還望皇上成全!”
說著,林慕秀又重重的磕了一個頭,不管她是不是真心實意,該做的姿態卻是做了個全麵。永嘉帝也十分滿意,左不過是一個永遠都回不了宮的女人,給她一個什麽樣的位分又有什麽關係。
“那好,從今日起朕便封你為麗嬪,給你三天的時間整理行裝,然後便去京郊的尼姑庵為皇家祈福吧。”
“罪妾遵旨。”
林慕秀聽著永嘉帝的話,心裏荒蕪一片。原本想著,若是永嘉帝但凡有一點點的心疼她,她便不去了,不走那條大逆不道的路。然而這個男人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挽留都沒有。
在他的心裏,怕是隻看得見她那個好姐姐了。
永嘉帝的冰冷和毫無留念讓林慕秀在這一刻徹底死了心,原本,她進宮之後也是十分仰慕這個高大英俊的男人的,一顆少女心也曾徹夜不眠滿懷期待,然而現實卻給了她無數次的打擊。直到今天,林慕秀才真正看清了。
看著林慕秀漸行漸遠的背影,林毓的心裏也是百轉千回,一瞬間便過了許多了念頭。
太後自始至終一句話也沒有說,可看向林慕秀的眼裏已經帶了些不善。林毓轉眼就對上了太後的視線,心裏一跳,總覺得現在的太後不似從前的睿智。就連上輩子那樣的淡然都已經沒有了,這樣明顯的眼神不該是太後這樣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應該有的。不知道為什麽,林毓沒有根據的就覺得太後不太對勁。
偏執固執的不太對勁,一旁的德妃似乎也注意到了太後的眼神,始終事不關己的神色也凝重了起來。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都看懂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難不成是太後和桐嫣然之間出了問題?畢竟今日這個賞花宴,太後怎麽也該讓桐嫣然打扮打扮在皇帝麵前晃一晃的,可現在卻是連個人影都沒有。
林毓想到已經是麗嬪的林慕秀和八王爺,心裏的不安越發嚴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