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徐府客似雲來,人多眼雜,知府大人臉色突變,甩下全場客人匆匆離席,請來大夫的事情想瞞都瞞不住。

這事不大不小,偏偏發生在徐府,將江陵喻府和寧王府牽涉進來,看熱鬧的人多。不到半天時間,寧王世子孟西平到訪江陵府,且被喻十二娘重重咬了一口的消息鬧得滿城風雨。

後知後覺得到消息,要去探望孟世子的人源源不斷趕到徐府,但孟西平謎一般突然出現,等喻家人離開後,他又從徐府神秘消失。

便是聽到下人來報,匆匆趕來的徐知府也隻見了孟世子一麵,等他去前院陪前任知府說了會話,處理完事情,回頭來看時,孟西平早就離開了徐府。

管家早前和徐知府說過,徐苓帶了位客人回來,徐知府沒仔細問,以為是女兒新認識的閨中姐妹。萬萬沒想到被徐苓帶回來,住在府中的是寧王世子,等他回過神來詢問孟西平的去處,徐苓是一問三不知,隻說她意外見到孟西平,世子爺來是想見見喻沅,現在人見到了,他就走了,不知去向。

等到金烏西墜,天邊薄霞被染成一片光影寥落的橙紅色,瑰麗壯闊,晚霞如燒,河麵寂靜無聲。

喻十二娘終於悠悠轉醒。

喻沅起初是裝睡,她知道親人長輩另有心思,她們的心思或多或少和孟西平有關,她精疲力盡,不想這會還要裝瘋賣傻,應付另有目的的喻五娘。

她蒙著被子,腦海裏卻不斷閃現出孟西平的身影,本以為他帶來的壓迫感足以讓她保持清醒,沒想到聽著幾個丫頭們竊竊私語,睡意來襲,真沉沉睡了過去,還睡了整整兩個時辰,直至殘陽落日,秋風悄然入窗。

長長一覺醒來,喻沅神清氣爽,她下了床,雪白的足踏在地板上,腳步輕輕。

屋內無聲無息,丫頭們都知道喻沅睡覺時不喜有人在身邊伺候。瑩玉曾經有一次進房找東西,十二娘剛巧醒來,發現床邊站著個人,被瑩玉的人影嚇到發狂,在屋子裏麵躲了大半個月才出門。

半個月無人關心,周媽媽大著膽子悄悄請來大夫,這事被小院的人提著心瞞了過去,從此對十二娘更加憐愛。

喻沅早上隻吃了一碗粥,後麵水米未進,醒來肚子有些餓了。她剛準備叫人,發現桌上擺了兩碟精致小巧的糕點。

一碟山楂桂花糕和一碟山藥棗泥糕,看著玲瓏別致,各有特色,絲絲甜香撲鼻。

喻沅不喜山楂的酸甜,她拿起後者,囫圇吃了兩塊,入口便覺得驚喜,綿軟細膩,香甜可口。沒想到這江陵的廚子深藏不露,做出來山藥棗泥糕的味道,和寧王府的一模一樣,甚合她心意。

喻沅默默吃完半碟子糕點,才覺得這餓挺過去了。吃飽喝足,沮喪之氣全去,又有力氣重新謀劃。

她越想越覺得孟西平見到她時的態度有些奇怪,被她咬出血還笑得出來,眉目溫柔,讓人捉摸不透心思。

孟西平是個心思縝密的人,拖延時間的手段在孟西平那裏根本不管用。喻沅自認為足夠了解他,一旦跟著他踏上去帝京的路,再想脫身就難了。

用力揮出的一拳陷入棉花裏,既然這樣都不能逼退孟西平,喻沅別無選擇。

喻沅從床下的箱子裏翻出個包裹地嚴嚴實實的小布包,裏麵放著幾張銀票和金葉子,這就是她目前的全部家當。

鋪子裏麵的錢是來不及去取了,手上這些錢足夠喻沅離開江陵。

孟西平上輩子欠她情,這輩子欠她錢。

喻沅扼腕心疼,早知道今早該狠狠咬他手腕,留下個永不磨滅的疤痕才好,偏偏還是心軟了。

喻沅簡單收拾出一個小包袱,看了看外麵,赤色黃昏,今晚老天爺也相助她,天氣適合夜行。

她目光下移,發現窗台上放著枝木芙蓉,拳頭大小的花朵擠成一團,開得熱烈,是這秋日裏難得一見的好顏色,不過因為已經在窗台上麵放了幾個時辰,花瓣有些蔫。

看到這花,就想起轉著花枝的孟西平。

喻府中並沒有種木芙蓉,這枝條大概就是孟西平讓徐苓帶過來的。

他為人是極妥帖的,朋友與他相處如麵春風,喻沅曾經被他的溫柔所迷,後來發現他不止對她這位正牌世子妃妥帖,對裴三娘,趙五娘等人也是一樣,對她並沒有什麽特別。

她想了想,還是拿起那支花,帝京少女們曾以能拿到寧王世子的花枝為傲,聽說和扇公主曾願意出千金,隻為買下孟西平手上那支花,後來被他輕易送了出去。

那些傳聞自她進京起,便傳得轟轟烈烈,背後的女娘們引她故意去聽,想讓她知難而退。

喻沅笑著,隨手將木芙蓉花插在瓶中,花好看,不過太嬌弱了,送來的人也不對,她不喜歡。

“我剛去廚房,聽說世子爺正式下了拜帖,不日上門,要接咱們娘子進帝京呢。”

喻沅捏著的花手一頓,在窗下悄然坐下,聽著丫頭們聊天,裙擺像一朵盈盈綻開的木芙蓉花。

瑩玉興奮地說完打聽來的消息,便和周媽媽等人說著今天發生的事情。

去了徐府的兩個丫頭將孟西平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誇他在徐府對喻沅如何溫柔細心,開始暢想去了帝京以後,無人欺負的生活,險些叫喻沅懷疑她這一覺是不是錯過了許多事情。

不過,也不能怪年輕的小丫頭們,喻沅起初就是被孟西平的這張臉迷惑的。

她本想痛痛快快退了親事,回到江陵,第一眼見到他,她將打了一整夜的腹稿全部推翻。

喻沅緊緊捏著鴛鴦玉佩,一腔孤勇,等著嫁他為妻。

那時情景,曆曆在目。

帝京落了大雪,寧王府門口的石獅子變成了兩座雪獅子。

喻沅一個人尋上門。

她沒有亮出玉佩,含含糊糊和門房說想見見寧王世子。

每日求見府中世子的人多了去了,寧王府的下人們見怪不怪,說王府主人們外出寒山寺賞雪去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今晚或許會留宿寒山寺,請喻沅改日再來。

喻沅到了帝京,直奔寧王府。

她心裏鼓著一口氣,沒見到人,哪肯輕易回去,她決定碰一碰運氣,在王府門口等一陣。

寧王府的人見她執意如此,也不再勸,給了她一個小手爐,躲回門房烤火去了。

大雪紛飛,北風狂舞,雪被吹落到屋簷下,喻沅的肩頭很快落了一層薄薄的雪。

她撐開傘,抖落上麵的雪,拍散衣服上的積雪,輕輕跺了跺快被凍得沒知覺的腳。

天地一片雪白,渺渺茫茫,無人蹤跡。

喻沅想起她離開江陵前兩日,收到爹娘的信。

爹娘說她是撞了大運,才能和尊貴的世子爺定親,讓她惜福。可她從小一向運氣不好,等人這會,手爐失去熱氣,傘也破了,她堵不到寧王世子。

雪花肆無忌憚地落在她身上,帝京百年難得一見的鵝毛大雪,不一會就落在她眉間發梢,將她全身染白,像一尊玲瓏可愛的雪人。

喻沅歎了口氣,準備將小手爐還給寧王府的人,明日再來。

突然雪花停了,一頂紙傘籠罩住她的頭頂。

與紙傘一同遞過來的,還有孟西平的眼神,他執著傘,穿著身黑色狐裘,飄然若仙,眼底含著一點亮光,替她抹去發上雪花:“你便是喻十二娘?”

喻沅抬頭看他,一眼陷落。

從此叫她飛蛾撲火,萬劫不複,從此再難翻身,心甘情願罩上寧王妃的冰殼子。

喻沅後來才知道,孟西平這樣的人,就像是寧王府那兩尊雪獅子,內心冰冷,永遠驕傲,不會為了誰停留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