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沅被孟西平的目光看到撇開頭, 不知道眼神往哪擱,輕輕掠過他蜷縮起來的手指上。

突然想起來,孟西平早有前科, 前世他便有一次受傷瞞著她, 後來才知道刺客錯將他認成了同行辦案的徐靜敏。

她永遠記得,裴三娘在她麵前“不經意”提起這件事時的表情,是貴女們一貫的居高臨下,不為人知的譏誚, 洞穿她無力的麵具。

心跳聲鼓噪起來, 喻沅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多管閑事, 既然孟西平自己都不在意,就該讓他傷口腐爛再痛些。

她心底冒出來個惡毒的想法, 當初怎麽沒想到, 除了未來的寧王世子妃消失, 還有寧王世子出意外,萬一他能英年早亡, 那就最好。

在想象裏麵把孟西平的身體戳了個稀巴爛,無論如何都不能緩解喻沅心頭突然湧上來的恨意,對他, 對慧宜公主以及裴三娘的。

手下動作粗魯,喻沅將孟西平推來推去, 把他疼得數次眉心微動,可一把柔和的目光始終不偏不倚籠在她臉上, 試圖撫平她紛亂的思緒。

他竟忍得住,喻沅沒有愧疚, 看著傷口處冒出來的血, 心下一冷, 繼續扒開他的衣服往下看。

孟西平的傷口實在是一次比一次惡化,她在他的腹部又發現了新的傷口。

傷口不深,但明顯是多次所為,直衝他要害,幾道刀傷劍傷落在他身體上,新舊交疊,喻沅幾乎能想象出當時的情景,一定很是慘烈。

喻沅多看了兩眼,心裏更加疑惑。

按日子計算,這些傷應該都是他來到江陵後留下的。孟西平在徐府現身時並未隱瞞身份,不知有誰敢對寧王世子下手。

她俯下身子,仔細看他腰腹間的傷痕,呼出來的鼻息灑在他皮膚上,渾然不覺孟西平悄悄垂頭看她,躺在**的人渾身僵成一塊石頭,差點不能呼吸。

觀察完畢,喻沅給嚴重的傷口上完藥起身,問他:“你這些傷都是從哪來的?”

臨走前徐苓的提醒在腦子裏麵閃過,她蹙眉:“有人要刺殺你?”

孟西平並未否認,坦坦****任由她看,喻沅指尖輕輕碰過的地方喘起一股連綿不絕的酥麻,被打上了她的標記,久久不散。

他蓋住腰腹,慢條斯理地穿好衣服,在她麵前捂著傷口:“放心吧,小傷而已,我不會讓你守寡的,更不會讓你有嫁給其他人的機會。”

喻沅見孟西平還有心思調笑,瞪他一眼:“瞎說什麽。”

孟西平這個大騙子,前腳哄她都聽她的,後腳就要繼續瞞她。

她終於是端著藥出去,沒繼續好奇孟西平的傷口是從哪裏來的。

孟西平雙手枕在腦後,斂了笑意,隻默默盯著她的背影,幽深的眼神將那道小小的影子納入心底。

他當然不會將喻沅交給其他人,一想到喻沅要和其他人成親,冠上其他人的姓名,宛如萬蟻噬心,那隻撲火的飛蛾哐地被他按下。

喻沅永永遠遠都該是孟西平的,即使葬下,兩人的骨灰也要摻在一起,永不分離。

往後的幾日,喻沅應諾,每日親自來看孟西平上藥,來時他身邊的小案上總會放著一碗剝好的桔子,或者是香梨。

都是這時節難得一見的禦品,看在這些東西的份上,喻沅後麵幾次來的沒那麽心不甘情不願。孟一替孟西平上藥時,她就坐在旁邊,默默吃完一盤水果,吃完走人。

後來喻沅甚至還提前吃上了新鮮的龍眼、芭蕉以及其他鮮果,她懷疑孟西平將官船上的貢賦都要了些來。

孟西平說反正這些貢賦送到帝京後,皇帝也會將一部分賞賜給寧王府,他算是提前向皇帝預支。

喻沅去找他的時間不固定,全憑心情而為,所以偶爾會碰到有侍衛們圍在他身邊說話,那些來找他的侍衛都穿同樣款式的灰衣,平平板板的一張臉,好似同個模子裏出來的同胞兄弟。

見過這麽多人,喻沅也隻記得孟一的樣子。

孟西平大多時候抿著唇,麵無表情的樣子,話很少,身邊人卻都很畏懼他。

每次喻沅過去,和孟西平商量事情的灰衣男子會自動離開。

他扭回頭來看她,唇角總是掛著溫柔的笑,等她走過來。

在喻沅的看顧以及珍貴藥材的加持下,孟西平也終於一日日的好起來,肩膀上最深的那道傷口結了痂,漸漸愈合。

與他的情況相反,喻沅卻病懨懨的,吃不好更睡不好,一日比一日憔悴,塗粉也蓋不住她的青白臉色,形如開至衰敗的木芙蓉,花瓣失去水分,抱成一團枯萎。

每天她興致最高的時候,就是要瑩玉扶著在外麵走上一圈,靠在船邊上什麽也不幹,看茫茫水雲。

前世今生,往事已矣。

喻沅麵上不說,身邊的幾個丫鬟看著眼底,見十二娘吃什麽吐什麽,胡大夫開的藥不管用,娘子怏怏不樂,一天說不了三句話,還要惦記孟西平。

瑩玉她們心疼十二娘,急著團團轉,眼神都快冒出火光,個個統一戰線,仇視起孟世子來。

孟西平卻漸漸忙起來,來去匆匆,隻能在喻沅床邊待一會,臉色漸漸隨她一樣的不好,始終沒鬆口讓喻沅下船。

又過了兩日,官船行至渡口,突然緩緩停下。

孟西平來叫喻沅,下船去找大夫看看身體,順便出去散散心。

喻沅想著四個丫鬟都在船上壓抑許久,也帶著她們都下了船。

“船上要修整,補充些物資,夜裏再走。”孟西平細心叮囑她,“有一天時間,你可以在此地玩玩。”

喻沅知道,這艘官船上常年往返於西南和帝京之間,船長老練,東西準備得隻多不少,鮮少需要在沿岸補充物資的,不過是孟西平隨便找的借口。

下了船才知道,官船停靠渡口所在的小縣名為青陵。

雖不如江陵繁華,然青陵依山傍水,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四境行走的人經常在這裏歇歇腳,是個四通八達的好地方。

孟西平將喻沅送到醫館,大夫很有經驗,知道喻沅的症狀,不僅給她開了醒神的藥,還給她開了安眠的藥,保準一覺到帝京。

喻沅覺得哭笑不得,接過藥方,對治好她這暈船的毛病不抱什麽希望。

等她們從醫館提著藥出來,孟西平不知道去哪了,還沒回來。

喻沅不想等他,帶著幾個丫鬟隨意在集市上逛了逛。

青陵本地特產某種陶泥做的人偶,小攤上放著百十來個,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彩色人偶,或男或女,做出各種姿態,攤主熱情地替她們介紹,很是新奇。

購買的大多數是年輕小娘子,人偶隻有拇指大小,掛在腰間,隨蓮步輕移晃動,別有一番趣味。

她看得眼花繚亂,給瑩玉她們一人挑了一個胖嘟嘟的拿著玩。

喻沅給自己買了枝山楂糖葫蘆,漸漸開顏,笑眯眯地帶著丫鬟們逛集市,孟一在後麵默默付錢。

集市上人來人往的,很是熱鬧。

有個青年男子側著臉和別人聊天,直直撞到瑩心身上,將她撞跌在地上。

那男子見瑩心打扮看起來是個小丫鬟,嘻嘻哈哈準備繞過去,脾氣暴躁的瑩心爬起來,險些和他吵起來。

其他丫鬟給她壯氣勢,圍著那個男子要求他道歉。

瑩玉悄悄從人群裏麵溜出來,扶著喻沅在旁邊的餛飩小攤坐下。

她彎腰擦幹淨板凳,嘴唇輕輕動了動,忽然在喻沅耳邊說:“娘子,江陵的生意已經全部轉手。”

喻沅稍微頷首,手心因為緊張發汗,她捏了捏掌心緩緩平靜,向攤主點了幾碗雞湯餛飩和豆漿。

其他幾個丫鬟和被人群意外攔住的孟一才回來。

瑩玉看了看孟一,招呼他坐下:“你也坐下吃。”

孟一看喻沅神色,因為世子受傷的事情,他得罪了十二娘,最近不敢說話。

喻沅隨意指了指後麵的空位:“你也坐下吧,今天辛苦了。”

餛飩似沉甸甸的雲飄在清淡的雞湯之中,上麵飄灑著點點新鮮翠綠的蔥花。

喻沅喝了一口鮮美的湯,才覺得從顛簸的官船回到地麵上,一口熱氣暖到心底。

孟一抬頭接豆漿時見到她的笑,心想怪不得世子爺看十二娘看的緊。

再不敢多想,他埋頭吃餛飩。

“喲好俊俏的小娘子,今天中午就在這裏吃。”一個大漢走進來,粗聲粗氣地和身後的兄弟們說話,順手將一把大刀拍在桌子上。

彪形大漢話音剛落,嘩啦啦十來個人隨他坐下,小小的棚子裏麵頓時坐得滿滿當當。

青陵最常見的都是這些舞刀弄槍的江湖客和走商人。

老板見怪不怪,給大漢們炸油果子和煮餛飩去。

那群人就坐在喻沅她們背後。

喻沅專心吃餛飩,發現坐在她對麵的瑩玉突然喘著粗氣,掐著筷子,惡狠狠盯著後麵的人,被氣得雙臉通紅。

她好奇地扭回頭情況。

“娘子,別回頭。”

瑩玉想攔她沒攔住。

看清楚喻沅的臉後,原本朝瑩玉擠眉弄眼,在青天白日下做下流手勢的大漢呆愣一下。

他張大了眼,身體愣住,完全被喻沅容貌鎮住。

覺得眼前人可不就是話本裏最常見的柔弱貌美小娘子,美人配他這位英雄,天降良緣!

大漢興奮地抹幹淨嘴,嬉皮笑臉坐在喻沅旁邊:“小娘子哪裏人,第一次來青陵吧。”

他邊說這話邊上手去摸喻沅。

周圍人看他動作,齊齊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