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西平正準備問孟一。

喻沅餘光看著, 敏銳地注意到了孟西平的表情變化,眼皮一撩,也深深看了一眼孟一。

被兩人注視的孟一再不敢伸頭, 心跳猛地一跳。他心裏正是左右為難, 開始煎熬之時,被喻沅清泉般明澈的眼丸看得渾身一機靈。

不過片刻,他已經用動作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閉嘴緊如蚌殼, 雙目自然下垂, 不敢對上孟西平的目光, 堅定跟隨喻十二娘。

孟一已經從世子爺對待喻十二娘的態度裏麵明白,如今好好聽著喻家娘子的話才是正道, 他的去處不過是十二娘對世子爺的隨口一句話。

但違背長久以來對世子的服從, 還是讓他心砰砰亂跳。

見孟一避開孟西平, 喻沅才扯起唇角笑了笑,似笑非笑的樣子, 更顯得姿容冷漠,她繼續低頭吃東西,往肚子裏頭塞了許多青陵特產的黏黏糊糊糕點, 看得身邊的孟西平頻頻皺眉。

孟西平強迫自己移開目光,從孟一的態度裏麵明白了什麽, 心下了然。

這樣也好,喻沅身邊幾個丫鬟雖然忠心護主, 但都過於柔弱,護不住她。

不需要十二娘的人說明情況, 自然會有人樂意和孟世子說清楚剛剛發生了什麽。

他一個動作, 從後麵的陰影裏唰唰跳下來兩個人, 在他耳邊將事情交代清楚。

孟西平越聽臉色越嚴肅,那雙好看的眉眼裏盛滿銳利,冷如冰雪。

他緊走兩步,走到沉默的喻沅身邊:“我不該丟下你,急著去見趙繼明。”

孟西平想著到了帝京,她身邊還要再加兩三個人,最好再挑選一個身手不錯的侍女跟在她身邊。

他眸光幽深,臉上極快的閃過一絲極痛恨的後悔。

喻沅側身看孟西平一眼,那眼神說不出好壞,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恰如她此時心情。

前世相伴數年,喻沅自認為曾經是很熟悉他的。

相隔一世再見,不過半月時間,喻沅越發覺得眼前這個孟西平還是她熟悉的孟西平,不僅僅是寧王世子,甚至更像後來久居上位的寧王。

她幾乎從孟西平的表情裏,猜測到了他內心的想法。

喻沅咬著牙,心裏原本憋著很多話,看到他,那些臨到齒邊的話語又一口氣全散了。

一拳打進棉花裏,倒顯得喻沅沒事找事,無理取鬧起來。

就像行至末路的寧王府,夫妻相看兩厭,她的一腔愛意從沸騰到冰冷,隻用了不到三年時間。

雪雕的寧王府,無處不在的灰衣男子,姍姍來遲的金銀,冷得她肝膽肺腑裏都結了冰,寒霜刺骨。

喻沅吸入一口涼氣,突然覺得拿著的糖葫蘆不再香甜,她丟給丫鬟。實在是不想和他說話,有錯的,不知禮數的一直是她,應該感恩戴德地接過孟西平送過來的禮物,接受他無微不至的保護。

可她偏偏要計較!

就在孟西平以為喻沅還在生氣,不會和他說話時。

喻沅突然盯著某處,停了下來。

攤主是個三十來歲的貨娘子,看喻沅非富即貴,十分熱情自豪地給她介紹:“小娘子要買泥人偶,那算是找對地方了,這些都是我親手捏的,獨一無二,全青陵沒有比我手藝更好的人。”

百十來個小人擺的整整齊齊,看得喻沅眼花繚亂,不論男女,模樣煞是好看,的確是喻沅一路看來最玲瓏可愛的一家。

貨娘子眼光毒辣,見喻沅低頭觀察,遲遲沒有做出決定,那身邊的男人目光壓根就沒有離開小娘子周身,瞬間明白這人群裏誰能做主,對著喻沅又補了一句:“小娘子要是都看不對眼,還能買些陶泥回去自己捏,再送到我這裏燒製,隻需多收十個銅板。”

她知道越是富貴的人家越講究,有些年輕郎君娘子不喜歡經旁人手,喜歡自己親手試試。

喻沅將所有泥人偶的神態都收入眼底,她伸出手來,輕輕扯了扯孟西平的袖子,平平板板地問:“你認真看看,這裏麵可有你喜歡的?”

孟西平在她搭在他袖口的手指上停了一瞬,眼睛倏然彎起來,像是某種猛獸陡然收起鋒利的爪牙,連語氣都帶著笑,選中了一個合眼緣的:“那就這個吧。”

那隻素白的手鬆開孟西平的袖子,如遊魚般滑進披風裏麵。

喻沅叫貨娘子將孟西平選中的那個小書生拿出來,也挑了一個她喜歡的小舞女,一個捧書,一個舞扇,四目相對,恰好湊成一對。

將孟西平看中的那個塞到他手上。

喻沅唇間飛快溜過兩三個字:“送你。”

喻沅凶巴巴地攔住孟西平付錢的另一隻手,叫貨娘子收她的錢。

孟西平隻好含著笑看喻沅送給他的小禮物,覺得這個東西比什麽千金之物都順眼。

貨娘子笑眯眯地收了年輕女娘的銀子,總忍不住去看她和她身邊的人。

她在青陵來來往往見識的人不少,這麽標誌紮眼的一對也少見,一看就是小娘子鬧了別扭,郎君在哄人,小娘子頗為心軟,郎君眼裏都是情意,許久沒見這麽相配的年輕男女。

她照例說了兩句祝福的話:“這人偶靈驗得很,正適合小娘子和郎君,最好隨身帶著。我們青陵人都相信他們能和天地一樣,同證姻緣。”

孟西平把玩著小書生,又看了眼喻沅手裏的一小團。

實在沒有比這般配的小人偶了。

貨娘子又指了指旁邊擺著賣的絲線和已經編好的絡子流蘇等:“娘子也可以配上這些,將人偶掛在腰間。”

喻沅順勢看過去,在隔壁挑了兩個樣式相同的絡子,隻是一紅一綠,顏色不同。

孟西平看了一會,突然插嘴道:“我覺得那個天青色的絡子不錯。”

喻沅頓了頓,奇怪地看他一眼。

她沒有多問,如願給他換了,穿過在人偶頭頂留出來的的小孔裏,給他係在腰間。

孟西平得到了某種奇異的滿足,他看著來往行人腰上,有些人腰間光禿禿的,他便碰一碰小書生,麵上有些得意。

喻沅見他高興,心情複雜得很。

上一次和孟西平逛集市,還是她約他去帝京最熱鬧的西市,準備挑選一匹西域來的寶馬,孟西平待了不到一刻鍾,便不耐煩的走了,後來送了她一匹漂亮的小馬駒,喻沅從沒有騎過那匹小母馬。

孟西平這人時常把她當不懂事的小女孩糊弄,嘴上一套,心裏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心意半真半假。

獨留喻沅牽腸掛肚,為他夜不能寐。永遠得不到答案,所以她越來越沉默。

喻沅心裏酸澀難當,舌尖抵住牙關,用舌尖上的痛意抵住翻湧上來的淚意,才不至於在孟西平麵前露出馬腳。

身處熱鬧的集市,喻沅心下如江陵隆冬的河麵一般寂靜。

她極為認真地指著腰上的小偶說:“我喜歡這個,世子爺明白了嗎?”

若是不合心意,送什麽都是不合時宜。

她忍了兩句話沒說。

遲來的討好和解釋,比什麽都輕賤。

隻一瞬,喻沅已經斂了神色。

孟西平抬頭,答應她:“好。”

也隻一念之間,他已經做好決定,到了帝京,便一切順從她的心意而為。

他不能接受,再來一次。

兩人各自想著事情,一路沉默往渡口走。

隻是喻沅臉色越來越奇怪,不一會便冷汗涔涔,痛得小臉擠成一團,豆大的汗珠滾滾落下,她腿腳一軟,完全靠在瑩玉身上。

孟西平伸手撈住喻沅的身體,將她打橫抱起,腳步飛快趕到醫館。

醫館裏坐著的大夫還是先前見過的那一個。

察覺到房間猛地一暗,他立刻撇下醫書來看情況:“哎喲,小娘子這是積食了吧。”

喻沅疼得話語變形,唇色蒼白:“大夫,我,好痛。”

大夫指揮著瑩玉她們扶起喻沅,送到裏麵為病人準備的**:“快讓小娘子進去躺一躺。”

孟一正猶豫跟不跟進去。

喻沅捂著肚子,看到他素指一點,突生戾氣:“滾出去。”

大夫看完出來,叫藥童去煎藥,瑩衣也掀開布簾子走了出來。

“大夫說十二娘吃多了糕點不好消化,需要躺下休息,再用一碗藥化解。”

孟西平在外麵等了會,起身準備進去。

瑩衣張開雙臂,攔住他:“瑩玉她們正在給娘子擦汗,世子爺再等等吧。”

她有些緊張,說話結巴了一下。

孟西平往裏麵看了一眼,幾個人影晃動,圍著中間的人。

他在旁邊坐下,問大夫:“藥還要多久?”

大夫想了想,回答:“最慢不過一個時辰。”

瑩衣在外麵等了不到一刻鍾又進去,孟西平時不時能聽見她和喻沅說話的聲音。

聲音很淡很輕,聽不出具體內容。

眼看著天色已暮,青陵城門即將關閉。

送藥的藥童已經出來許久,還不見喻沅。

孟西平突然心裏一墜,重重沉入冰水裏麵,他猛地掀開簾子走進去。

裏頭空****的,隻剩垂頭的瑩衣。

孟西平聽到的聲音突然消失了。

他在醫館前後轉了一圈,發現後院還有個隱蔽的側門。

曾經在餛飩攤前現身的幾個灰衣男子紛紛跪下請罪,他們也跟丟了喻沅。

孟西平回到最後見到喻沅的地方。

一個玉做的魯班鎖靜靜的躺在**,旁邊放著一塊鴛鴦荷花玉佩,她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今天種種表現掠過心頭,孟西平撫過腰上的泥人偶。

她將另一個帶走了,極有可能是她走得匆忙,忘記了。

喻沅不想等他解釋,迫不及待的走了。

孟西平麵無表情將玉佩拿起來,表情瘮得慌。

他聽見自己發出平靜無比的聲音:“去把趙繼明叫過來,剩下的都出去找人。”

作者有話說:

孟西平:好消息,我老婆送我東西了

孟西平:壞消息,我老婆跑了

明天抓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