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家的風波已經徹底過去, 在寒山寺上住了幾天,喻沅和趙玉娘煮酒烹茶,賞月看花, 好不自在, 可她還是記掛著帝京的事情。
正巧趙家還有些事要等著趙玉娘回去處理,趙玉娘正在為難怎麽和喻沅開口。兩人都有些想下山的意思。
喻沅看出趙玉娘心思,主動說她也想回寧王府看看。
王爺王妃相看兩厭,傳了信等宮中大宴再回來, 隻有孟西平在府中, 年底事情繁忙, 他要忙著處理漕運的事情,又要應對府中各項瑣事, 還有各府人情往來, 想來正是分身乏術左支右絀的時候。
喻沅便和趙玉娘一起下了寒山寺, 在回寧王府路上,順道將帝京如今情勢打聽清楚。
漕運之事, 愈演愈烈,喻家下獄隻是開了個頭,這火眼見著已經燒到了長陽公主身上, 駙馬的幾個兄弟早被拿下了大牢候審,孟定楊近些時日閉門不出, 甚是安分。
帝京煞是熱鬧,熱鬧之中又蘊含著無數風雷之聲, 似有驚雷已經在九天醞釀,就是不知這雷什麽時候能劈下來。
馬車到了寧王府, 喻沅撩開車簾子, 站在府門口, 盯著,從門口兩個石獅子:“將人來打掃幹淨。”
管家見到喻沅,堪稱喜極而泣:“十二娘,您可算回來了。”
年末正是寧王府每年來收年禮的時候,算是府中大事,有些關係不一樣,輕一分重一分都需要好好斟酌,比如慧宜公主府,以前肯定是要放在頭一分,放在現在,又不一樣了。
孟西平忙得不見人影,幸好喻沅及時趕回來。
這些事情都是喻沅前世做慣了的,先叫瑩玉將部分事情接了過來,和以前一樣教她。
更重要的,就等孟西平回來做主,整座寧王府頓時重新通順運轉起來。
孟西平和孟定安、徐靜敏商量完事情,疲憊地走下馬車,在門口無聲地歎了兩口氣,他望著天色,背著手,慢慢走近寧王府
剛走了兩步,便覺整日裏待得寧王府似乎和平日裏不太一樣,那些冬日的枯樹枯枝都被清理走了,滿目綠草鮮花,後院之中看起來熱熱鬧鬧的。
他折了兩朵蘭花,拿在掌心裏麵。
心情不知如何,乍然明媚起來。
孟西平看了一圈,這是他和喻沅的家,可和前世的樣子,還有些不像。
他呼出一口胸中濁氣,各處不見喻沅,問管家:“十二娘在哪?”
管家弓著腰:“喻家娘子在後院。”
他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仔細看著孟西平的神色,等世子眼抬眸的時候,管家淡了神色,引著世子去尋喻家娘子。
後院裏各種工匠來來往往,或搬運土石,或移栽樹木,忙忙碌碌,將原本平整的後院挖的坑坑窪窪,看起來要大興土木的樣子。
如今喻沅已經能指揮得動整座寧王府,連管家都不敢和他多提一個字。
孟西平淡淡笑了,對管家說:“挖的好,我也正嫌後院景色俗氣。”
喻沅坐在水中亭台之上,四周蓋著布簾子,正慢悠悠地試吃糕點鋪子送來的糕點。
多日不見,她在寒山寺上心情似乎好了些,臉色紅潤,眼睛若有光。
孟西平簪了一朵蘭花在她發心,幽冷清香,和她身上這件青綠色的褙子極配。
喻沅撫了撫發上花瓣,給他遞了一塊糕點:“這茯苓糕甜而不膩,合我的口味,你試試。”
孟西平坐在她旁邊,咬一口糕點,手指在桌麵上敲了敲,讚同道:“的確不錯。”
喻沅推了碟子到他眼前:“今年年禮的糕點,就定這些。”
孟西平擦了擦手指:“你決定便是。”
外麵鏗鏗鏘鏘的聲音不絕於耳,孟西平被吸引過去:“十二娘這是要準備重建寧王府?”
喻沅依靠在手臂之上,點著王府堪輿圖,懶懶地說:“還要繼續住許多年,府中看不順眼的地方太多,趁早改了。”
孟西平看清楚她在堪輿圖上的標注,大刀闊斧的改動,她要將所有痕跡都抹去。
喻沅的眼睛困得快要闔上,腦袋要磕到桌上。
孟西平看她頭一點一點的,桃花眼禁不住笑意流淌出來,伸手托住她滑嫩的下巴。
喻沅頭一挺,猛地張大眼睛,眼色迷蒙地撞上孟西平,從茫然裏清醒,輕輕拍開他的手。
孟西平點了點她額頭,溫聲說:“我給你盯著,去睡吧。”
午覺起來,喻沅等的人還沒來。
喻沅剛打算去找孟西平,一直在門口盯著的瑩衣跑回來,小聲嚷嚷:“不出娘子所料,慧宜公主真的來了!”
前院的人似乎吵起來了,喻沅便問瑩衣情況。
慧宜公主和從前一樣,身後數十個護衛,來寧王府來得相當理所應當,要求見孟西平和喻十二娘。
瑩玉看笑話似的說:“聽說裴三娘差點去了性命,慧宜公主為了照顧她,傷心地連自己幾個兒子兒媳上門求情都不管。”
實在是……情深……
喻沅這才有了幾分興趣:“走,去府門口看看。”
她一邊整理衣衫,一邊對丫鬟說:“你去請孟西平。”
孟西平剛剛到東院,聽見她和丫鬟的對話,走進房中,疑惑問:“找我?”
喻沅抹了口脂,抿了抿朱紅的唇,撩起眼皮,像是要去戰鬥一般,氣勢十足:“走,咱們去瞧瞧慧宜公主。”
“等等。”孟西平突然伸手,用大拇指抹去她唇邊溢出來的口脂。
喻沅完全愣住,下意識地要去撫摸唇瓣,而後又抿了抿,唇碰到了他的手指。
兩人一瞬間同時愣住。
她的雙眼瞪大,受了驚,像是陡然炸毛的小奶貓,慌張地推開他的手指:“好了好了。”
喻沅自己胡亂抹了抹,餘光追著他大拇指上的紅痕,神色複雜難明。
孟西平坦坦****注視著她明媚的麵龐,恍惚搓了搓手指上點點濕潤,唇角掛著萬般的笑意,隨她去前院。
管家不得已,在前院直麵慧宜公主的怒火,可如今他實是不敢放慧宜公主和裴三娘進來。
他態度放得謙卑:“世子和喻家娘子都不在府中,請公主改日再來。”
慧宜公主被小小下人在門口糾纏這麽久,攔著不讓進王府,麵上越發不耐煩。
她瞥一眼,自有公主府的護衛湧上來,竟然是要硬闖寧王府!
管家急得滿臉熱汗,連連給慧宜公主告罪:“公主,這可使不得啊!”
眼看著侍衛要擒住阻攔寧王府的管家,踩著王府下人的身子進王府。
在門後宛如一道陰影的孟一走了出去,他邁出王府大門,橫刀對著公主主府護衛:“公主請回。”
慧宜公主怒氣衝天地站到最前麵,釵環搖動,她眉眼淩厲,厲聲喝問:“吃了熊心豹子膽了,誰敢攔本宮!”
孟一眉頭都沒皺一下,平平板板又重複了一遍:“公主請回。”
喻沅看府門口的對峙,默默看了會,等到孟一出手。
她悠悠從門後轉了出來,慢聲道:“今天起遲了,叫慧宜公主久等。”
她說著話,遠遠站在府裏,沒有鬆口讓慧宜公主的人進來,語氣中更不帶任何愧疚。
地位好像突然調轉了過來。
如今,是喻沅站在門內,門外才是進不得寧王府的慧宜公主。
慧宜公主看喻沅便覺得眼煩,隻和孟西平說話:“西平,你說說,本宮還進不得這寧王府?”
她等著孟西平張口處置管家和前麵這個拿刀的大膽狂徒。
熟料一向對她恭敬的侄子孟西平避開了她的目光,冷冷淡淡的,竟似不想和她多說一句話:“王府下人自然聽我命令,公主以後還是少來為妙。”
慧宜公主憋著的一股火頓時撲向孟西平:“孟西平,你什麽意思!你莫不是忘記了,當初是本宮在陛下麵前求情才救下的寧王,沒有本宮,你和你娘早就死在江陵。”
挾恩圖報這種事,她一向是做慣了。
孟西平緩了兩口氣,神色厭倦:“若不是我這麽多年感念公主恩德,二郎和三郎早被推到行刑台斬夠七八次,公主府。剩下的恩情,就請公主去道觀找寧王要吧。”
慧宜公主塗了蔻丹的指甲恨不得往孟西平身上戳:“你是被喻十二娘迷惑了心智,現在你立刻去我府中照顧裴三娘,她從小愛慕你,你就該好好對待她,娶她進王府。”
喻沅輕輕嗬了一聲,時至今日,她還是會被慧宜公主的癡心妄想所震撼。
她將鬢上的蘭花取了下來,捏在手心裏麵:“公主對裴三娘還真是非同尋常,這是要強搶世子爺了。”
慧宜公主惡狠狠地盯著喻沅,那目光像是要把喻沅挫骨揚灰才能解氣:“若不是你,三娘怎麽會落水,我沒將你送到京兆府,已經是看在西平的麵子上。”
喻沅搖了搖頭,心下冷笑一聲,前世她怎麽會有自信能說服慧宜公主。
她分明比慧宜公主還癡心妄想。
喻沅心中那股情緒倏然就淡了,斜晲一眼孟西平。
孟西平居高臨下,一字一頓地說清楚:“裴三娘自己作死,和十二娘有何關係?公主的手伸的太長了些,我爹娘還沒死,這寧王府還輪不到公主做主。”
慧宜公主皺眉:“你怎可咒罵父母!”
她指著喻沅:“就為了區區一個賤人?!”
孟西平聽得挺身欲出,被喻沅輕輕攔下。
喻沅清了清嗓子,目光抓住慧宜公主,心中突然迸出一股激動:“慧宜公主當真是看不上我嗎,還是隻瞧得上裴三娘?”
“我一直覺得奇怪,公主為何單單對裴三娘掏心掏肺。”
慧宜公主還不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什麽,胸脯起伏,被她和孟西平氣得不輕。
喻沅目光一換,勾起的唇角像鋒利的刀刃出鞘,朱唇裏輕聲細語說出陳年舊聞:“我聽過一樁帝京舊事,裴思裴大人年少風流,與公主您青梅竹馬,心意相通。應當是一門極為相配的姻緣。”
她放慢聲音,將慧宜公主將話都聽清楚:“卻因為一些原因,迫不得已娶了她人,先皇為公主另擇了一門婚事。”
“裴大夫人進府後,不足七月,早產生下了裴三娘。”
吐出的話,句句都帶著見血封喉的劇毒,紮在慧宜公主心上。
慧宜公主的臉一寸寸白了下去,像是血肉都被剝落,剩下的隻有尖銳的骨架。她眼神裏淬滿惡毒,偏偏說話時露了怯:“你胡說,坊間傳言都不可信,喻家娘子是想要謠言要挾本宮!”
喻沅故意將眼神放得輕慢,就像是麵前人曾經看她的模樣:“裴三娘和裴大夫人一點都不像,倒是有些像您。”
孟西平在旁邊看她,一言不發。
她目光遊移,又慢慢在背後伸出小指,輕輕勾住孟西平的手掌。
孟西平握住她作弄的手指,平平淡淡看她,指腹在她的手指尖上,輕輕地滑。
癢意從指尖傳遞到了心髒,很快四肢百骸裏都是若隱若現的癢。
喻沅彎了彎小手指,不動聲色收回來,不做弄他了。
慧宜公主挺著皇家公主的儀態,麵色冷硬,可任誰都能看清楚她的色厲內荏。
她喉嚨動了動,仰著頭:“喻家娘子好手段,你捏著本宮的把柄,想要求些什麽?”
喻沅搖搖頭:“慧宜公主,想看在往日情分上給您留兩份臉麵,請回吧,還得回去照顧裴三娘不是。”
慧宜公主惡狠狠盯著喻沅,恨不得撕爛她的嘴:“喻家娘子,你仗著年輕貌美,將寧王府捏在掌中,可當年老色衰,失去孟西平的寵愛,你便什麽都不是。”
喻沅不理,反問她:“公主身份高貴,那當年為什麽沒有嫁給門當戶對的裴思?”
孟西平慢慢開了口:“公主多慮了,是我該擔心色衰而愛馳才是。”
一切偏愛都有緣由。
裴三娘真是慧宜公主親女兒,那麽一切就都有跡可循。
喻沅想起來:“那裴大夫人也知道裴三娘是慧宜公主的女兒?”
孟西平握著她的柔夷,漫不經心回答:“陳年舊事,她自己沒生女兒,慧宜公主和裴思將裴三娘強塞過去,許了她兒子許多好處,她焉能不同意。”
各人的心思總是難猜。
無法揣測當年滿心歡喜嫁入裴家的裴大夫人,看到丈夫抱回來一個孩子時已經不知道是何心情。
自小被養在裴府之中,在裴大夫人身邊長大,裴家幾個兒子個個端方,可裴三娘如今的性子,滿帝京風言風語,既不能說裴大夫人出格,可要是說裴大夫人沒在裏麵做些什麽,又有些微妙。
孟西平帶著喻沅到書房,當著他的麵寫了一封信給裴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