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沅跟著喻五娘下車,腳步輕輕,身姿娉婷嫋娜,她眼睫輕顫,煙霧繚繞的眸子將府門口情景納入眼底。

知府大人正式上任前初次舉辦宴會,江陵府給麵子的人不少,何況徐家在帝京那也是豪門望族,多的是人想方設法拿著帖子,和徐大人攀上關係。就連前任知府也特意趕回來慶賀,給足了徐大人麵子。因此今日徐府門口可真是車如流水,熙熙攘攘,比喻家大爺上京赴任還熱鬧。

喻九娘在前頭先下了車,她走了兩步,暗暗靠近喻沅:“這麽好的機會,叔父叔母怎地沒來拜見徐大人,在知府大人麵前混個眼熟,說不定也能撈個京官當當,好讓我爹照拂一二。”

看見九娘擠過來,喻五娘先有了動作,她搶先擋住九娘看過來的視線,想拉著十二娘離開,無奈十二娘跟根木頭似的,一動不動地杵在原地,專注拆解著那些貼了金粉的紅木條。

喻九娘斜睨一眼多管閑事的喻五娘,走到十二娘另一側,語調愉悅:“哦,我倒是忘記了,叔父叔母記掛著你的婚事,一心認為隻要有那個玉佩在,他們就能緊緊抱住寧王府的大腿。世子爺的嶽父,想去帝京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寧王府是知恩圖報,可如今也要看看,成天隻會擺弄玩具,自己究竟配不配。”

喻五娘聽喻九娘一口氣還沒發作完,還要繼續挑釁十二娘,心裏早給九娘子蓋上個惹禍精的名頭,早上剛剛在祖母那裏碰壁,吃了教訓還不夠,實在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因為不敢得罪大太太,喻五娘常年跟在喻九娘後頭,幫著九娘子擦屁股,現在沒出事是因為在江陵,一個喻字能罩得住。長此以往,竟將喻九娘的心養的越來越大,遲早讓外人教訓一頓才能懂禮數。

她語重心沉地勸:“九妹妹,這是徐府,可不是喻家,有些不必要說的話謹慎些,想想再說。”

想到喻五娘手上握著把柄,喻九娘一時忌憚,不知道她到底了解多少,猶豫了會,喻老太太和大夫人似乎注意到這邊,齊齊看過來。

喻九娘頓時慫了。

又被大夫人狠狠剜了一眼,喻九娘悻悻回到大夫人身邊。

大夫人給了喻五娘一個警告的眼神,扭回頭對喻九娘說:“你今天要是偏要和五娘十二娘對峙,就別在這裏給我丟人現眼了,滾回府裏閉門思過。”

喻九娘很委屈地說:“娘,你看看喻五娘,喻沅還沒成為世子妃呢,她就護著喻沅,三番兩次針對於我,還要威脅我。”

大夫人看著麵慈心善,說的話飽含冷意,緩緩道:“你爹今年說不定還能升一升,家裏姐妹就屬你的身份最尊貴,五娘馬上出嫁,剩下一個十二娘,其他人不足為懼,我兒,忍一時風平浪靜。”

喻五娘那話嚇得喻九娘好幾天睡不好覺,在夢裏冷汗涔涔的。

喻九娘今天又看到喻五娘和喻十二娘在一起,覺得她的每一句話都另有深意,心裏有些慌亂:“可五姐姐知道當初那件事,她會不會說出來,萬一被別人知曉,我可怎麽辦……”

大夫人輕哼一聲,輕輕拍著喻九娘的手臂:“你在害怕什麽,五娘子不敢。她要是想說,早該告訴喻沅父母,何必忍到現在。你祖母也老啦,凡事喜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想看到後宅又起風波。五娘子是個聰明人,她想著平安出嫁,不會替十二娘出頭。”

喻九娘心神不定,悄悄看喻沅,見她專心看手心裏的魯班鎖,那木條看著是個人形,被她捏來捏去,似乎沒聽到剛才說的話,一顆心緩緩落地。

喻沅早把木條做的孟西平痛毆數百次,分了一縷心神聽她們姐妹鬥法,心裏想,喻九娘說的挺對,若不是爹娘時間湊不齊個往返,他們也是要過來湊一湊熱鬧,來徐府拜見上官的。

然而渠縣如今正是本地豐收季節,喻父身為渠縣父母官,要主持本地祭天大典,無暇分身。又打聽到這徐大人在帝京為官時,就以體貼民生出名,他思索了一番,留在渠縣,等知府大人召見,免得在上官麵前弄巧成拙。人沒回來,倒是給喻沅來了一封信,讓她和徐苓打好關係。

幸好爹娘沒有回來,不然喻沅縱使讓丫頭們失望,也要推脫了這次請帖。

喻沅看左右沒有熟人,徐苓也沒在門口等,垂下頭,發現一隻纖長柔白的手慢慢伸了過來,似乎是怕刺激到她,輕輕落在她的手臂上。

今天喻五娘身負重任,挽上十二娘的手,看她仍在玩魯班鎖,沒因為看到陌生人突然喊叫,舒了一口氣。

那些小木條用工精細,費時費力的玩意,十二娘寶貝得很。喻五娘曾親眼看見,十二娘為了這些東西,像頭小牛犢似的衝向搶走東西的喻九娘。

她覺得自己和十二娘同病相憐,下個月出嫁後,這家裏最可憐的人就成了喻沅。

喻老太太走到門口,招手喚來喻五娘和十二娘,瞥見喻沅掛在脖子上的一抹紅繩,隱約可見邊角的翠色,滿意地笑了笑。

來的客人雖多,在江陵根基深厚的喻家顯然是重頭戲,在書院讀書的喻家長孫特意請假回來,徐夫人親自來迎喻老太太,一派和樂融融。

進得徐府,一時之間眼花撩換,喻沅抽空看了一眼,心內也不由得讚一句徐苓的巧思。

這座宅子本是江陵本地富商所建,富商因為生意敗落,舉家搬遷,將宅子抵押給了商行,被商行轉手賣給了徐大人。宅子原來的布置甚是清雅,隻是有半年無人住,少了幾分人氣,屋簷牆角可見好幾處破損。時間緊張,來不及重新修葺,徐苓便找了些花草樹木重新種下,遮擋一二。

樹上紮著五顏六色的彩綢,紙花鬥豔,千盆**爭妍鬥豔,金桂飄香,尤其案桌上擺著的江陵螃蟹和糕點瓜果,倒也是別有一番雅致。

就在她觀察徐府內景之時,徐府不少客人注意到一幫女娘跟在喻老太太後頭走進來。

喻十二娘同帝京寧王府的這樁婚事江陵很多人知道,她不大出府參加宴會,許多人耳聞其名,知道她就是喻十二娘後,話題中心立刻換人,更熱鬧了些。

客人們看她就像看一隻會說話的猴子,跟著她的幾個丫頭不習慣那些好奇又充滿惡意的眼神,忍不住嘀嘀咕咕,反而露了怯,後來才想起來,挺身護著喻沅。她們倒是慶幸起來,喻沅不為外物所擾,更聽不懂那些人口中的諷刺之言。

被人群圍住的徐苓仿佛才看見來的喻府女眷,她和幾位年輕女娘說了兩句話後分開,熱情的迎向喻五娘:“五娘子,我剛布置完府中就想請你,終於盼到你來了。”

喻五娘心裏打了個突,今日徐苓未免太熱情了些,不容她細想,徐苓已經看向她身側的喻十二娘,上下打量一番:“這位妹妹就是十二娘吧?”

“正是我們喻府的十二娘。”喻五娘看向喻沅,溫和地說,“十二娘,這是徐知府的女兒,你該叫一聲苓姐姐。”

喻沅毫無反應,目光一動不動,別提喊人。

徐苓仔細看兩眼喻沅,主動卻不親近,笑眯眯地道:“果真清麗俊逸,我在帝京也沒有見過這麽韶秀的人兒,你們喻家的女兒長得都這樣好,我快有些嫉妒了。”

喻五娘笑容比她更盛:“苓妹妹說笑了,我看今日府中布置都是你的主意吧,怎麽有這麽多的奇思妙想,以後我還得多請教請教你。”

接下來兩人熱絡地說起話來,徐苓看起來真很喜歡喻五娘,竟放下滿府客人,帶著她好好逛了逛園子。

喻五娘心中大感怪異,隻是說不清楚為什麽,她想著或許是徐苓過於興奮,才有如此動作。

江陵的宅院風格大同小異,喻五娘看了一會就心不在焉的,她小心看著喻沅,見十二娘臉上已經帶出不耐煩的神色,這腳步就慢了些。

徐苓仍在興致勃勃地給她介紹:“五娘子,怎麽停下來了?我這宅院可是請了寧王府的種花師、還有裴尚書府的工匠師傅重新布置過的。”

喻五娘抓住她話裏提到的名字:“那日你說寧王世子要來江陵,他可已經到了?”

徐苓似乎已經預料到了喻五娘要問這個問題,笑著說:“這我可不知道,孟世子現在可能已經到了,他行事一貫放浪不羈,說不定正躲在哪處,等著給人驚喜呢。”

喻沅從徐苓開始提到寧王府和裴三娘家就豎起了耳朵認真聽她們講話,聽到徐苓說寧王世子要來,她心神震動,孟西平怎麽會來江陵。

那邊徐苓三言兩語說完,卻不繼續往下說孟西平的事情,她看起來對這園子很得意:“五娘,我聽你的建議,移了幾株珍稀的寒蘭,你快來幫我認認品種。”

喻五娘平常唯一的愛好就是花卉之事,一口答應:“好呀。”

自再次聽到孟西平這個名字,喻沅有些神情恍惚,心不上不下的被懸在空中,手裏的木條被她攥地手疼。

時刻注意她神情的喻五娘問:“十二娘,可是走累了。”

喻沅思緒萬千,被莫名的情緒完全淹沒,現在滿腦子都是孟西平的事情,不想繼續跟著徐苓,更不想去看什麽寒蘭,索性認下來。

喻五娘不放心留下十二娘,又實在是對寒蘭好奇,一時猶豫。

徐苓拉著她的手:“在我府中,有什麽好不放心的,我叫下人都跟著十二娘便是,你快隨我去看看。”

徐府下人果真來了兩個人遠遠看著這裏,十二娘身邊又有兩個機靈的丫頭。

喻五娘暫且放下心:“十二娘,我去去就回。”

“瑩心瑩玉,你們小心照顧著十二娘,就在此處轉轉。”

喻沅留在後園亭子中,在徐苓的吩咐下,徐府下人替她端來茶水點心,留了兩個婆子看管,其他人都退下,站得遠遠的。

她捏著魯班鎖,吐出一口濁氣。

她自認對孟西平的人生經曆十分熟悉,因為孟西平在娘胎裏麵的那幾個月,寧王妃在江陵出了事,寧王迷信,從不許家裏人再到江陵,孟西平十八歲之前從未踏足江陵府。

孟西平怎麽會突然來江陵。

難道是為了接她……

這個想法剛剛浮現在腦海裏,很快被她否決掉,他以前對她的態度一向是可有可無,怎麽會主動來接她。

他才在帝京辦了大案,又來江陵說不定要有事要辦,喻沅想了一通,覺得自己又自作多情了。

喻沅托腮沉思,眼睛不落邊際,她好像看到了後院突然出現的身影,很像孟西平。

猛地站起來,她正要仔細看,那人手裏拿著東西快步走過,又隱入假山之中。

說不定是徐家親戚,怎麽會是她心裏想的那個人,喻沅轉過身離開,也自然錯過了假山上那人看過來的眼神。

作者有話說:

孟西平:終於可以見我老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