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苓屋裏那幾盆寒蘭品相不俗,都是喻五娘心心念念的品種,不僅價值千金,因其生長環境極為苛刻,采摘難度也極大,市麵上很難找到類似的品種。

且有一株花葶粗壯,花苞飽滿,清冷豔絕,似是這兩天就要完全綻放,喻五娘看得眼睛都直了,含情脈脈地看注視花瓣上催發出來的一點霜青色。光是欣賞那幾盆蘭花,喻五娘就花了足足兩刻鍾,更別提徐苓院子裏還有好幾種她頗為喜歡的花花草草,都是難得一見的珍品。

她一時流連忘返,連讓人去照看十二娘的念頭都忘記了。

等徐苓院裏的丫頭喚醒喻五娘,給她送上來杯清茶,喻五娘這才不好意思地克製住自己過於外露的情緒:“沒想到你這裏有這麽多寶貝,以後我要天天往你府裏跑,苓妹妹可千萬別嫌我煩。”

膏腴之地,首當江陵。

喻家可謂是江陵第一家,江陵府的稅收每年要占去全國的十分之二。富得流油的地方,喻家能穩穩壓過一頭,可知其中底蘊有多深厚。當初寧王與喻家定下婚事,便有人說寧王府手中既有權勢,現在又多了個錢簍子。

所以徐苓本沒把她的話放心上,打趣喻五娘:“姐姐又哄我了,我早在帝京就聽聞江陵喻家甲第連雲,金門繡戶,姐姐哪裏會缺區區幾盆蘭花。”

誰知她這麽一說,喻五娘卻低頭一笑,那笑容說不出的奇怪,像是從模子裏麵印出來的,被人提起了兩端唇角。

徐苓覺得大為怪異。

喻五娘慢悠悠轉著茶杯,慢條斯理解釋:“雖然同為喻家女,但是我娘生下我後就病逝,家中沒人替我操持。在喻家溫飽不缺,但要花費人力財力幫我去找這些不必要的東西,是從來沒有的,喻九娘心神一動就能得到的東西,我卻要慎之又慎,以免引人嫉恨。”

今天徐苓叫她來本是存了幾分利用的心思,沒想到她會對幾盆蘭花如見至寶,更沒想到會聽到喻五娘這樣一番自白,有些不忍心。

徐苓沒說話。

喻五娘看她神色,噗嗤笑出來,緩解房中淡淡的尷尬:“苓妹妹不必可憐我,喻家隻是薄情寡義而已,從未苛刻我,已經好過太多。”

喻五娘早已習慣,她從小便是這樣,在家裏中規中矩,隨波逐流,心態很是豁達:“幸好祖母還記得為我選門好婚事。我偷偷打聽過,那人家境殷實,雖有些刻板,但是為人正派,正在準備科舉,說不定會有一番前程。下月二十五,苓妹妹若有空,便來送我出嫁吧。”

徐苓痛快答應她:“那是自然,我一定去,還要給姐姐選個稱心如意的禮物。”

喻五娘:“府中我唯一記掛的隻剩下十二娘,她在府中處境頗為尷尬,與寧王世子的機緣能成最好,倘若不能成,怕九娘以後要變本加厲欺負她,還請苓妹妹能替我多看望她。”

想起現在府中的貴客,以及和他的承諾,徐苓想了想說:“十二娘雖然心智不全,但今天一看,她甚是乖巧,長的又美貌,你不用擔心,有寧王世子在,說不定她能萬事如願。”

喻五娘也不知道有沒有被她的話安慰到:“說來,我還得謝謝那位世子,幸虧他沒退婚,我的婚事沾了他的光。祖母記著十二娘,不然一個失去價值又癡呆的十二娘在府裏怕是過得比我還艱難些。”

從喻五娘口中窺見喻家隱秘光景,徐苓歎了一口氣:“往日我在帝京,聽聞喻家一門三進士的美名,喻家家宅安穩,老太太溫和仁厚,在教養子女上一視同仁,沒想到內裏也有無人知曉的苦楚。”

長輩們的事情,喻五娘不好評價,隻是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苓妹妹的姐妹好友應當都在帝京,你怎麽也跟著父親,甘願舍繁華帝京而就江陵。”

徐苓便笑了笑,沒有解釋的意思,兩人這才有了幾分真心相交的意思。

她問喻五娘:“我還有件好奇的事,既然喻家並非表麵那樣和睦,那十二娘的傷可有隱情?”

喻五娘看她一眼,想起那封莫名其妙的請帖來,唇角彎了彎:“當時我不在現場,都說十二娘是自己失足落水。”

“不過,”喻五娘話音一轉,“喻家這樣大,人心複雜,要是真有隱情,相信總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徐苓知道這已經是喻五娘能說的極限,當下也不逼問:“但願如此。”

又過了一會,一個小丫頭來找徐苓,說是貴客要見她。

喻五娘覺得自己在徐苓房中已經逗留很久,讓徐苓去見客人,她去找十二娘。

離開前,徐苓大方地給喻五娘送了幾株蘭花。

於是等喻五娘小心拿著幾株寶貝寒蘭回來,亭子裏麵哪有還有喻沅和兩個丫頭的身影,她心一慌,問了守在旁邊的老媽媽,一路找過去。

喻沅抱著腿,坐在岸邊的大石頭上,手邊擺著一堆小石子,她右手擺動,一下一下往湖裏麵丟石子。

瑩玉守在旁邊,瑩心則在四周找小石頭,看到喻五娘來,她們就像盼到了救星:“五娘子,您快勸勸我們姑娘吧。”

喻五娘一見十二娘坐在湖邊,心就提了上來:“十二娘,快下來,我們到別處去玩。”

喻沅聽見了,但是她不想理人,想讓喻五娘快點走。

但是顯然,喻五娘不會走,她十分無奈,學著喻沅的樣子,蹲在石頭旁邊。

當年喻沅出事的時候,就是在這樣的湖邊。

喻五娘試探問:“十二娘,你還記得三年前的事情嗎?”

喻沅繼續扔石子,沒有任何回應。

喻五娘又問了一遍。

喻沅這次有了動作,她突然抱住腦袋,委屈說:“腦袋痛痛。”

喻五娘握住她的手,將一粒石子喻沅手裏掰出來:“下個月,我就要出嫁了,十二娘再也見不到姐姐了。”

喻沅心裏覺得莫名其妙,喻五娘隻在喻九娘欺負人的時候伸手攔一攔,其他時候她多是袖手旁邊,私底下並無深交。

不過她還是抽出手,想聽聽喻五娘想說什麽,她盯著喻五娘,似乎是終於想起麵前這人是誰,在乖巧喊了一聲:“五姐姐。”

喻五娘:“終於願意搭理我了。”

石子撞入水中,泛起一圈圈漣漪,而後波紋漸漸消失。湖水綠幽幽的,水底有青苔和水草,喻沅盯著在水裏搖擺的草葉,等著喻五娘說話。

喻五娘也習慣了,她將從喻沅手裏拿出來的那粒石子扔入水中。

咚的一聲,與其同時喻五娘的聲音也響起來:“要是你見到寧王世子,就向他告狀,說九娘欺負你,對你很壞,你一定要記住我的話。”

喻沅抬眼看她,麵上懵懂:“世子,是誰?”

喻五娘耐心解釋:“你從小戴的玉佩就是他的,他馬上會到江陵,一定會要求見你,到時候你就和他說,好不好。”

又是她和喻九娘之間的事情,喻沅沒了興趣。

一時寂靜無言。

徐苓見完客人,慢慢找了過來:“你們怎麽在這裏,不是說十二娘畏水嗎?”

喻五娘拍幹淨手,扶著喻沅起來:“有我看著,苓妹妹怎麽找來了。”

徐苓不動聲色打量十二娘一眼:“喻老太太正在找你們呢,好像是有急事,快隨我去吧。”

喻五娘不疑有他,帶上喻沅,跟著徐苓走,腳步匆匆。

喻老太太在和於夫人聊天,見到喻五娘和喻十二娘走到跟前,她怔了一下,不過很快她就順勢和於夫人介紹起兩個孫女來。

喻沅心裏覺得祖母見到她們來時的表情不像是早有準備,越聽她和於夫人的對話越覺得奇怪,介紹完後就把她們晾在一邊,更不是有話要說的樣子。

不是祖母有急事找她們嗎?

喻沅稍稍扭頭,悄悄看向徐苓。

喻五娘慢了半拍,這會也明白了,她看向假借祖母名義,將她們叫過來的徐苓。

徐苓早已離她們三丈遠。

她低著頭,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等人。

一道清越的聲音突然響起來,有人越走越近:“喻老夫人。”

喻沅一聽那熟悉的聲音,猛地抬頭去看,一瞬間後,她看清了來人,垂下眼簾。

喻老夫人不認識他,有些迷糊,但看男子氣質不凡,穩住了心神,等著他走過來。

徐苓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旁邊,她軟言細語,幫忙介紹:“老夫人,這位便是寧王世子,孟西平。”

作者有話說:

終於見麵啦!

各位中秋節快樂,教師節快樂,吃月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