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甘露殿。
李世民高坐禦案之後,手捧一則奏書,眉頭緊鎖。
階下,長平郡公張亮和鹽澤道總管高甄生二人,並肩站立,默然無聲。
良久,李世民終於忍不住砰得一聲,把手中的奏折摔在了禦案前的地磚上,嚇了張高二人一跳。
“豈有此理,朕這裏不過才剛剛接到奏疏沒幾天,遠隔千裏的諸將就已經知道了實情。他們的消息還真靈通啊。”
“若非今日張卿你將此信呈上,朕哪裏敢相信,朕一直信任的臣子們,心裏卻無時無刻不在揣測朕的心思。”
李世民麵色鐵青,心情壞到了極致。
張亮故作不知道,上前說道:“不知候將軍信裏都說了些什麽,令陛下如此不悅。候將軍是微臣故交,即使有錯,想必也是無心之失,還請陛下給他一次澄清自己的機會。”
“你自己拿去看看吧,朕要如何對待他們,他們才能心無旁騖的為朝廷盡忠?”李世民憤然道。
張亮慌忙撿起地上的奏折和書信,展開來裝腔作勢的看了一遍。臉上登時裝出一幅大驚失色的表情,那演技簡直可以登台亮相了。
“微臣情知此時乃是敏感時期,但凡西北諸將與微臣的書信往來,微臣都不敢自專。必先請陛下過目。沒想到老友心思如此深沉,竟會為了代國公探聽陛下的聖意。”張亮厚著臉皮感慨著。
一旁的高甄生心裏不由得一陣竊喜,連忙上前道:“候君集為李靖麾下副將。他的一言一行,必定是受了李靖的指使。李靖派人打探朝中消息,心存觀望,分明是有不臣之心。前日大理寺來報,代國公夫人已獨身一人離開了長安不知去向,如今就剩其子李德謇尚在京中。人證物證俱在,還望陛下火速下旨,將其子拿下,並速招李靖還都。若李靖還存著觀望之心不肯回來,則恰好能證明其反跡已現。若他遵詔還都,則正好將其一舉拿下,再慢慢審問。”
李世民眉頭緊鎖,征吐穀渾諸將士,都是大唐精銳中的精銳。五路大軍,合計不下二十萬。
這些人大都與李靖有著或多或少的關連,對李靖的治軍能力頗為拜服。特別是候君集此人,更是與李靖有師徒之名,朋友之誼。
若這些人果真鐵了心跟隨李靖,以李靖的能耐,想要推翻李唐,也不是不可能。
更何況,西軍乘勝利之威,又擁有當今天下最為先進了神機營。李世民不敢想象,若這件事真的發生,自己該當如何應對。
帝國的命運不能夾雜一絲的僥幸,盡管他心裏有六分把握,李靖不會反唐。可耐不住心中的疑慮,不覺就想起了自己父皇,太上皇李淵當年的經曆。
身為大隋的唐國公,李淵可謂位極人臣,榮耀已極。當年天下各路反王鬧得沸沸揚揚,大隋已處在風雨飄搖之際,李淵仍然不肯舉起反隋義旗。
奈何部下們耐不住寂寞,想要在亂世中博一個千秋功業,青史留名。
李淵成功的利用了諸將迫切的心情,順水推舟,在部下們三番四次的擁戴之下,才舉義反隋。
當年太上皇若再有遲疑,諸將必定會做鳥獸散,不複再為唐國公效命。
征西諸將會不會效仿當年,李靖又會不會被逼上絕路,不得不順風而下?
李世民憤怒了,他好不容易才從太子李建成處,奪得了太上皇與自己打下的大好河山,豈能再讓這大好河山陷入動**,甚或易手他人?
他心中的那根弦越崩越緊,臉上現出殺伐果絕的威嚴,正要開口說話,忽然見中貴人王德邁著小碎步,進了殿內。
“啟稟陛下,太子殿下在殿外求見。”
“讓他進來吧。”李世民心中一團亂麻,但想太子剛好此時到來,不如就把這件事拿來考考他,看看他到底有何應對之策。
不一會兒,太子便快步進了甘露殿中。
“兒臣拜見父皇。”李承乾恭謹下拜。
“起來吧。太子此時前來,是有什麽緊要之事嗎?”李世民盯著自己兒子,好奇的問道。
李承乾扭頭看了看身旁二人,欲言又止。
李世民會意,抬眼看向張高二人。
二人何等心思,立刻 就明白了,不約而同的說道:“臣等告退。”
看看二人退出殿外,李世民和李承乾父子,這才將眼光收回。
隻聽李承乾說道:“父皇,兒臣聽聞,鹽澤道總管高甄生,上奏彈劾征西大軍主將西海道大總管李靖。兒臣以為,這件事子虛烏有,證據不足,其中定有隱情。因此特來向父皇進言。”
“哦?你也聽聞此事?想必是從那代國公之子李德謇處聽來的吧。”李世民暗暗忍住怒火,語氣平靜的說道。
李承乾不明就裏,抬眼正色道:“不敢欺瞞父皇,兒臣正是從代國公之子李德謇處聽到的消息,兒臣以為,代國公榮耀已極,如今又剿滅吐穀渾,立下不世功勳,乃是我朝柱石,一國功臣。豈能因一二宵小誣告,就對其起了疑心。兵法曾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兒臣抖膽,求父皇詔回國公,當庭詢問,謠言便會不攻自破。也不會因此而有損於陛下的清譽。”
李世民胸中的怒火騰得一下,就竄了起來,不可遏製。
他萬沒想到,太子此來是來替李靖一家求情的。
這李靖好大的膽子,走後門都走到太子麵前了,卻不會主動跟自己表明心跡。這分明是對他這個天子不信任。
更讓他憤怒的是,太子無法明白他的良苦用心,話裏話外,卻一直在暗喻自己疑心太重。
“放肆。你是在教朕做事嗎?你是不是等的不耐煩了,想要當朕的家?你心中到底還存沒存著敬畏之心?”
李世民龍顏大怒,抄起禦案上的一隻青瓷茶盞,啪得一聲,摔得粉碎。
一塊崩起的碎片濺在了李承乾臉上,頓時就劃出一道血口,血流滿麵。
慌得中貴人王德手足無措,待要上前去,為太子殿下包紮,又恐陛下盛怒之下,再行雷霆手段。
待要坐視不理,又恐皇後娘娘事後見責。
因此隻得硬著頭皮,上前伏地哀聲勸道:“陛下息怒,切莫傷了龍體呀。”
階下的李承乾噤若寒蟬,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束手站在殿中,心裏一陣冰涼。
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父皇會如此憤怒。
難道真的是自己錯了?自己真的不該為代國公一家求情?
難道代國公真有反心?
他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代國公那樣的忠臣良將,會有反心。
可他哪裏懂得,天子所在乎的,並不是臣下有沒有反心,而是臣下有沒有謀反的實力,有沒有謀反的機會,有沒有謀反的條件。
十分不幸的是,這三樣,征西主將李靖全都有。這怎能不讓天子憂心?
“你懂得什麽軍國大事,你又能聽得懂幾句兵法韜略?就敢來教訓朕?”
“兒臣不敢,兒臣惶恐!”李承乾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板上,深深的伏下了自己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