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不可,大王,這東西顯然是唐軍送來瓦解我軍鬥誌之物。請大王經想,傷員們若是有了這些東西,還會想著以死報效攝政王殿下嗎?”

倉曹參軍鄭裏是一位四十出頭的瘦長漢子。

他的右臂上,赫然也有一大塊被血濕透的傷痕。

胳膊上的皮甲上麵,明顯有燒灼過的痕跡,在一小團烏黑中,一個圓形的蝕孔,如此明顯。

這表明,他本人也已經被燧發槍所擊中。

可麵對救命神藥,他又為何會毫不留情的拒絕呢?

“難道你想讓本王為了自己個人安危,而置士卒們的生死於不顧?你不必多言,照本王的話做就是了。”

倉曹參軍沮喪的應了一聲,火堆後方的山脊上,頓時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聲。

“大王英明,謝大王恩典。”山脊上頓時跪倒了一大片跟來看熱鬧的傷員。

陳達也顧不上去統計傷員的人數了,趕緊讓手下人開始練習怎樣使用這些尖嘴圓頭鑷子。

以及配合倉曹參軍,將七寶散分發下去。

幾口大箱子頃刻間見了底,整座西山上,頓時如同過節一樣熱鬧起來。

士卒們一改先前沮喪的心境,拿出器械和藥物,主動為身邊的弟兄們醫治。

這種治療手段簡單暴力而又直接,山林間回**著將士們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甚至還有忍不住疼痛,哭出聲來的漢子。

但夜色下卻沒有一個人敢於嘲笑他們。

他們都是敢於直麵淋漓鮮血的勇士,又有誰有資格笑話他們呢。

高延壽聽著漫山遍朝的呼痛聲,心中的疑慮漸漸消散。

如今他已別無選擇,他的內心在得到這兩樣東西的時候,就已經下定了決心。

這是個安靜而祥和的夜晚。

唐軍即沒有認襲營地,也沒有弄出絲毫動靜,幹擾高句麗兵休息。

高句麗人更是睡得昏天黑地,幾乎連必要的哨兵,都蜷縮在樹根下打盹。

興許是敵我雙方都累了的緣故。

當晨曦照耀在簡易帥帳稀疏的頂蓬上的時候,高延壽才猛然從睡夢中驚醒。

驚覺自己的腳,好似被什麽東西絆住了一般,讓他本能的拔出了抱在臂彎裏的寶劍。

定睛一看,麵前的空地上,橫七豎八的躺滿了摩羯兵弟兄們。

在他們身下,都鋪著漫山遍野到處都是的,厚厚的鬆針。

高延壽這才發現,是自己多慮了。

雙腳因為擱在冰冷的石上久了,而產生了麻痹。

這時候血液開始回流,滾燙的燒灼感開始向兩條沉重的腿部灌注,使得他痛苦的皺起了眉頭。

好一陣之後,雙腿方才恢複了知覺,山下的清風陣陣吹來,其中夾雜著穀物的芳香。

遠處,唐人的營地上支起了一口口大鍋,每隻鍋裏都熬煮著香噴噴的米粥,蒸騰起白色的濃煙,充滿**。

傷員吃粥是最好不過的,特別是整晚露宿在淒冷潮濕的山間。

這時候,如果有一碗熱騰騰的米粥,一定能驅逐出體內的寒氣,使疲乏的人們恢複活力。

隻可惜,那是敵人們的盛宴,不是高句麗人的。

高延壽狠狠的咽下了一口幹冷的空氣,炸裂的嘴唇在催促他,是到了應該了斷的時刻了。

他站起身來,朝山下邁出了堅定的步伐。

這時,晨起的士卒們越來越多。

當他們看見大王從自己的火堆邊路過,都紛紛坐起身子,站立起來,向高句麗的攝政王殿下,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他們越是如此,高延壽就越發堅定了自己的信心。

他的腳步越來越快,甚至莫名的產生了歡快的感覺,似乎身心都為之一空。

這是心靈找到了歸宿的感覺,這種感覺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體會過了。

有人加入了他,跟在他身後,朝山下走去。

盡管他們都不知道,攝政王想要幹什麽。

這些人有的手裏拿上了兵刃,更多人則是兩手空空。甚至連他們的馬鞭子都忘了別在腰間。

倉曹參軍鄭裏也醒了,還有錄事參軍陳達,法曹參軍劉牟……

百夫長,千夫長,隊主,伍長……

一張張鮮活的麵孔,依次出現在他的麵前,然後都加入了他的身後。

族弟高惠真也從身後追了上來,他起的比自己還要早上一些,剛才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

跟在族弟身後的,還有以疤臉為首的一首百人小隊。

那是自己新的親衛軍,這一點毋庸置疑。

永安王一直是自己的後勤大總管,他了解兄長高延壽的心思,如同了解自己。

“兄長,你此去何為。”

眼見人群就要衝到山腳下,再往前,就是唐軍的弓箭射程範圍。

然而兄長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高延壽淡然一笑,扭頭看向自己兄弟,眼底釋然的神色令人動容。

盡管兄長什麽都沒有說,但高惠真立刻就讀懂了兄長眼底的含義,驚得目瞪口呆。

隻見高惠真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兄長高延壽的身前,嘶啞著喉嚨,痛苦的號叫起來。

“大王,大王!你不能去啊。讓我帶人衝一次吧,如果實在衝不出去,大王再作此打算也不算晚。”

高惠真痛哭著死死抱緊兄長的大腿,仿佛生怕他移動分毫。

疤臉臉上的刀疤瞬間紅了,嗆啷一聲,抽出馬刀,痛罵道:“娘的,跟他們拚了。衝出去的喝酒吃肉,衝不出去的,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大王可不能便宜了唐人。”

就連疤臉都看出來了,大王這是要帶領大家,向唐王投降啊。

大王一生桀驁,又統領著桀驁不馴的摩羯兵,投降對於他,到底意味著什麽,不用深言,每個人想必都心知肚明。

他最不願看到的就是桀驁不馴的高句麗攝政王,跪倒在唐人麵前的樣子。

所以大清早,就已永安王商議妥當,組建了新的攝政王親兵衛隊。

這支衛隊的目的已經和以往大不相同,他們的目的有且僅有一個,用生命捍衛攝政王的尊嚴,用攝政王殺出一條血路,平安的護送他突破重圍。

雖然他們每個人都知道,一百人遠遠不夠。

可他們搖遍沉睡的弟兄們,那些裝睡的人,卻無論如何也無法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