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周我過得幸福而又甜蜜。當彼此的心意互相印證之後,我們無比珍惜最後的相聚時光。韓宇每天送我去住院部實習,傍晚時分會溜過來接我,我們倆手拉著手在大街上閑逛,去白玉蘭吃小籠包和生煎饅頭。坐在他的自行車後座上,我的心情溫暖而舒暢。即將到來的離別沒有給我們帶來任何不安和壓力,我們抓緊最後的每一分每一秒,廝混在一起。

韓宇說:“我走了以後你要給我寫信。”

我乖乖地點頭。

韓宇說:“不許和別的小白臉嘻嘻哈哈!”

我有些鬱悶,但還是乖乖地點頭。

韓宇說:“每天睡覺前想我三千次!”

我的忍耐快到極限了,不過看在我們蜜裏調油的分上,給他一個麵子——我咬咬牙,點了點頭。

我說:“你走了以後要給我打電話。”

他重重地點頭。

我說:“不許和別的小姑娘勾三搭四!”

他憋著笑意,還是點頭。

我說:“每天想我三千零一次。”

他卻大笑,“立夏啊立夏,你居然也會有今天?”

或許,我終於長大了。

韓宇離開的時候,我沒有去送他。許多同學還不知道我們已經和好了,我也不想被他們用奇怪的眼光注視著。我躲在宿舍的窗戶邊看著韓宇在一堆男生的簇擁下離開,奇怪的是,雖然心中有些許的不舍,卻沒有一點點離別的傷感。

於是,我和韓宇開始了頻繁的鴻雁傳書。我們班的信件永遠都是先到男生宿舍,所以,很快所有的同學都知道這兩個家夥再次勾搭上了。大家的態度都非常寬容,最後一年了,多不容易啊,當然要珍惜眼前的美好時光!

對於我所鍾愛的電影,我並沒有因為韓宇的離開而放棄。我迷上了獨自一個人去電影院,看《獅子王》、《雲中漫步》……我一邊嚼著薯條,一邊雙眼貪婪地盯著屏幕,心裏沒有一點點無聊和孤寂。

韓宇臨走前曾經環著我的腰對我說,不管我分到哪裏,他都會永遠和我在一起。

其實,我並沒有白癡到會認為這句話是一個關於永恒的許諾,但那時,我堅定地認為韓宇非常非常愛我,在我發現我也是那樣愛他之後。

我在韓宇的鼓勵下努力複習功課,準備考研。韓宇臨走前把我托付給他已經留校工作的高年級哥兒們,比如鼎鼎大名的汪嚴肅。在他們的關照下,我很快就和帶教老師混得爛熟,成為老師眼中的好學生。

大五的實習生活是我大學生涯中最光彩的時刻,我和所有的帶教老師稱兄道弟,他們對我和藹可親,甚至是不遺餘力地讚美我;留校的師姐帶著我一起值夜班、一起過夜;師兄汪嚴肅和東原一起,經常自帶零食上我們宿舍打撲克;口腔外科的主任總是忽略小甫對阻生齒的辛苦工作,卻對我拔掉一顆鬆動的小牙大呼“OK”;放射科的老師總喜歡讓我在暗房裏吹《三套車》的口哨,自己躲在一邊側耳聆聽,還說口哨聲是多麽的悠揚悅耳;口腔內科的帶教老師總會讓我做示範,我甚至會在他和夫人有急事回老家時,擁有他家鑰匙以及替他看家的權利;口腔修複的老師對我說:“你非常適合當醫生,因為你有極佳的親和力。”

不過,嚴峻的現實還是擺在我們麵前,畢業分配的問題緩緩拉開了序幕。

父親為了能和我及時交流最新工作信息和動態,裝了一部電話,而韓宇也和我約定,在每周的固定時刻聯絡。

俺爹媽很有意思,嚴禁我大學談戀愛長達五年了,在我即將畢業的時刻忽然寫信問:“你有沒有男朋友?畢業分配時還是應該尊重對方的意見。”隨即推出了他們看好的幾匹白馬。我對他們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哭笑不得,於是很嚴肅地回信一封,告訴他們我已有男友,至於分配問題,我倆都屬於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建議父母不必有思想負擔,還是輕裝前行比較好。

很快,老家省會的一家醫院來學校挑人,迅速挑中了我。我及時向他們匯報了這個消息。父親母親自然喜笑顏開,放下了忐忑不安的心,因為這是他們能想象的最好的結局,而且居然如此輕易就實現了,怎麽會不高興呢?韓宇聽到消息之後也很高興,覺得即便將來我們分不到一起,去大城市看望我也會比去一個不知名的小城方便得多。但是他依然鼓勵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爭取考研甚至是留校。

我的學習成績讓我成功進入了留校麵試的候選名單,但是很快就被淘汰出局,因為我的成績不是最好的,而且沒有任何官銜,這代表我沒有他們所需要的工作能力。

自從聽說了我的“緋聞”之後,我所有的發小兒都非常關心我的動態,北京的家夥寫信來詢問我的工作情況,我都是輕描淡寫地向他們匯報。我告訴小米“沒關係,至少我已經有了一份工作”。風兒說她認識幾個北京的醫生,問我需不需要再努力一下。我一想到要對陌生人曲意承歡,自然是婉言謝絕。為此,她們都恨我恨得牙根發癢,認為如果我真的不能和韓宇一起去北京,那也隻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一點兒都不值得同情。

大胖和小胖因為在其他醫院實習的緣故,每天要花費很多時間在路上奔波,而她倆的言談舉止也在短時間內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很快就和這座城市的白領一族無甚分別,這其中尤以大胖為最。大胖買了無數花枝招展的衣服,以便在上下班的時候魅惑眾生,但是最直接的惡果就是入不敷出,每個月的生活費隻夠還上個月挪用我和小胖生活費的欠款。

我和小胖苦口婆心地勸說,希望她能夠量入而出,可惜我們的告誡如耳旁風,大胖還是流連於花花衣裳之中,難以放棄。

阿萍也回到了學校,不過是和我們低一級的學生一起學習。經過這大半年的休養,她的狀態好了許多,即使麵對王錚,也會不動聲色。我真高興她能做到這一點。

我和小甫在口腔修複科的技工室輪轉,但最常幹的事就是從五樓窗戶上打量來來往往的美女,起初是一幫男生趴在窗戶上評頭論足,後來演變為我趴在窗戶上替他們把關,等美女出現了才把那幫家夥喚來一起欣賞。可是上海街頭出現美女的頻率實在太高了,以至於我趴在窗台上的時間過長,都快變成一座雕塑了。

在兒童口腔科實習時,有個男老師一邊表揚我,一邊貌似無意地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卻裝作不在意地挪到別的地方。

小甫看見了,憤憤不平地對我發牢騷道:“怪不得你們女生會吃香……”

韓宇的日子也過得非常快活,他寫信向我匯報說他的帶教老師是不折不扣的大美女,美到可以做某部長兒媳的地步了,繼而又向我灌輸,在北京,有些人貌似平常,其實背後都有深不可測的背景。從北京另一個同學的來信中,我也了解到韓宇在北京混得如魚得水,主任喜歡他聰明機靈,因為他的嘴巴總是像抹了一層蜂蜜似的。

一切看起來都很平靜,但是平靜很快被打破了,因為韓宇所在的那家實習醫院要來我們學校挑選畢業生。

北京的那家單位是一家資曆很深的三甲醫院,和我們學校有非常好的合作關係,以至於我們學校每年都會有優秀畢業生被這家醫院錄用。當那家醫院人事處的領導要來我們學校挑選畢業生的消息傳開以後,大家人心惶惶,最重要的是,這次口腔科居然有兩個名額。

我、大胖、小胖和江宓擠在宿舍裏討論這件事。

小胖慫恿我,“你去,你去,報名了沒有?”

我搖了搖頭,“沒有,我不是有單位了嗎?再說就算我報名,人家會要我嗎?”

大胖很鄙夷地說:“你是傻瓜嗎?你又沒有簽合約,不是說五月份學校統一簽嗎?這隻能算是一個意向。”

我心中一動,但還是有些犯難,“可是就算我報名,老師那一關我也通不過啊。老師肯定願意把機會留給別的還沒有意向的同學。”

小胖簡直恨鐵不成鋼,“你不試試怎麽知道?”

江米條也接話了,但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假意:“就是,就是,你試試看嘛,小甫也會報名的。”

小甫沒有留校其實挺可惜的。他的成績很好,身兼許多官職,在實習的最後一年還成為口腔係的宣傳部長。他和我一起參加過留校麵試,但不像我早早地就被淘汰掉了,他引起了評審老師極大的興趣。可惜最喜歡他的那個老師是人體解剖試驗室的主任,不管小甫是口腔係學生的事實,盛情相邀。於是,他在是否留校於人體解剖室做老師的可怕未來之中反複掙紮,毅然決定即使將來不能留在上海和老江廝混,也不願從此和福爾馬林為伍,便婉言謝絕了。他這麽做的後果就是不但沒能留校當老師,連進教學醫院的機會也失去了。

我跑到公用電話亭給韓宇打了電話,告訴他目前學校分配工作的現狀。韓宇聽了有些激動,告訴我立即到係辦公室報名。我在電話這頭有些不安,“你覺得有戲嗎?老師又不見得喜歡我。”

韓宇在電話那頭斬釘截鐵地說:“沒關係,我給老師打電話試試看。”

接到韓宇的指示後,我忐忑不安地去了係辦公室,老師正好不在,是汪嚴肅在辦公室裏整理報名資料,我鬆了一口氣。

“北京那家醫院,我也想報名。”

汪嚴肅笑嘻嘻地看著我,“是嗎?祝你心想事成!”

我有些害羞,不知道說什麽好,飛快地填完了報名表,然後溜之大吉。

其實光報名並不能解決什麽問題,老師還要在報名的學生中進行篩選,比如會有成績等硬性指標卡在那裏。我很僥幸地過關了。不過,在老師通知我去辦公室的那個下午,我心裏一陣恐慌。

我磨磨嘰嘰地晃悠到辦公室門口,猶豫了很久,還是敲門進去了。辦公室裏除了係辦的兩位老師,汪嚴肅也杵在那裏。

老師的表情異常嚴肅,指了指麵前的座位,“你先坐。”

我被他的表情搞得心亂如麻,忐忑不安地坐下了,眼角的餘光掃到汪嚴肅,發現他也板著臉,一言不發。這種氣氛、這種場合,真令人不知所措。

年紀長一點的男老師先開口:“你為什麽想去北京工作?不是有家省會的單位同意接收你了嗎?”

我抿了抿嘴,聲音很小,卻也實話實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分到北京的單位,和韓宇在一起。”

老師哼了一聲,看了看手裏的資料,“你倒是夠格進麵試,但是我們學校一般不支持談戀愛的兩個人分到同一家單位。你要知道,韓宇已經鐵板釘釘地能被這家醫院挑走,他實習的醫院的主任對他非常滿意。如果你們兩個都去同一家單位,對別的學生也不公平。”

我暗地裏替韓宇感到高興,但是老師最後那兩句話好像暗藏機關,我心中一陣惶恐,不知道該對老師說些什麽,隻是盯著他一張一合的嘴頻頻點頭,他的潛台詞究竟是什麽?

老師清了清嗓子,終於接著說下文了:“所以,我們討論了一下,你們倆我們隻能送一個名額候選,如果送他的話,他肯定會被挑走,但如果送你的檔案,那卻不一定,也就是說,可能你們誰也去不了這家單位。”

我拚命理順他對我說這些話的含義,似乎有了一點兒頭緒,但瞬間又有些心灰意冷,隻好點了點頭,“那就別送我的檔案了。”

老師看了看我,表情有些古怪,“那我們再聽聽他怎麽說吧。”

他話音未落,一直站在角落裏的汪嚴肅已經迅速提起話筒,撥起長途電話來。電話通了,找到了正在科裏幹活的韓宇,而汪嚴肅居然把電話按成了免提。

老師走到電話跟前,底氣十足,劈頭一句就是:“你和立夏隻能選一個檔案送上去,你說送誰?”

韓宇在電話那頭的聲音非常慌亂,開始討價還價:“為什麽啊,為什麽隻能送一個?您不能兩個都送,讓醫院的人自己挑唄!”

老師斬釘截鐵地說:“不能,隻能送一個。你自己想好了,要是送你的檔案,肯定沒有問題,要是送立夏的,你們倆可能誰也選不上!”

韓宇在電話那頭陷入了沉默,三十秒以後,他再度開口道:“老師,你送立夏的檔案吧,我沒有關係,反正我是北京戶口,大不了去賣藥。”

他這句話已經烙在我心裏,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房間裏所有的人齊齊看了我一眼,老師緩緩地把電話按掉了。一分鍾以後,一直沉默的另一個年輕一點的老師忽然開口道:“我早就跟你說過,韓宇肯定會這麽說!你輸了!”

年長的老師的表情說不上是鬱悶還是高興,隻是嘀咕道:“現在還有這樣傻的人!”

而汪嚴肅衝我微笑著道:“恭喜你,立夏!”

從房間裏出來,我一陣眩暈,完全還是雲裏霧裏的。我沒有搞清楚他們究竟是在下最後通牒,還是在玩遊戲,或者有別的什麽原因。

我和韓宇的檔案都被整理好,與小甫等另外三名同學的檔案一起,送往已經入住學校招待所的醫院人事處的領導麵前,等待最後的麵試。

為了這一次麵試,我把所有的衣服都堆在**,左挑右選,但看上去都無比幼稚,讓人氣餒。大胖和小胖拉著我去了淮海路,在她們七嘴八舌地發表意見後,我買了件看上去很端莊的外套。

回到宿舍,我對著鏡子左顧右盼,練習表情,小胖和大胖在身後直撇嘴,很是不以為然。

小胖先發話了:“你就別臭美了,你是去麵試又不是去選美!”

大胖在一邊替我解圍,“麵試可比選美重要多了。”

大胖和小胖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我們在一起廝混了整整五年,住同一間宿舍,一起看電影、看錄像,一起耍貧嘴,一起摸爬滾打,其實大胖和小胖自己的工作都沒有落實,可是依然能為我著想。江宓雖然很多時候都和我們在一起,但她的心思卻很難琢磨,對於她某些鬼鬼祟祟的地方,大胖和小胖頗有微詞。

就在這時,門忽然被推開了,原來是支書張美好。張美好倚在門框上,並沒有進來,半狐疑半審視地問我:“去北京那家醫院的兩個名額是韓宇要來的嗎?”

我被嚇了一跳,趕緊搖頭,“當然不是,他哪有那麽大的本領啊?”

她狐疑地看著我,“是嗎?”

我有些不耐煩,“你為什麽想起來問這個啊?”

她吞吞吐吐地說:“咱們班和你一起去麵試的其他同學讓我來問問你,看他們還有戲沒戲。”

支書大人走後,小胖對支書的包打聽行為煞是鄙夷,轉頭看著我,又教訓起我來:“你是笨蛋哪!你就說是你家韓宇要來的名額,嚇走一個是一個,那樣多好!”

躲在**布簾後的江宓剛才一直沒吱聲,現在卻忽然發話了:“這樣可不好,大家還是要公平競爭的。”

我、大胖和小胖在床簾外麵麵相覷,這才想起來她家小甫也要和我一起參加麵試,頓覺失言,隻好互相做鬼臉,然後把話題轉向別處,大胖和小胖忙不迭地教我如何在第一時間給麵試人員留下好印象。

終於到了麵試的那一天。

上海的冬天一向寒冷,一旦下起雨來簡直冷得無法形容。我坐在學校總部的一間會議室裏,裹著小外套瑟瑟發抖。我環顧四周,發現大約有二十名學生在房間裏等著麵試,可是大家沒有交頭接耳,而是那樣地安靜,安靜得讓人非常緊張,甚至有些窒息。

我深吸了一口氣,眼觀鼻,鼻觀心。我甚至沒有注意到,直到麵試開始,小甫也未出現。此時此刻,我已經無暇他顧。

麵試地點其實並不在我們這間會議室,而是在對麵的招待所裏。老師不知道又發什麽神經,把這場麵試搞得和特務接頭一樣詭異,總是那邊麵試完一個,然後打電話到這間會議室,接電話的老師再帶領下一位同學走下樓梯,打著傘護送到對麵招待所的麵試房間,如此循環往複,樂此不疲。

我們口腔係的麵試安排在臨床係後麵。韓宇自然不用參加,實際上隻剩下我們四個人競爭這唯一的一個名額,因為學號的緣故,我被安排到了最後一個。如果論成績,小甫和我遙遙領先於另外兩名同學,但是小甫比我多了許多官銜。另外,和他們三個比起來,我仍然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我是女生。

我坐在那裏發呆,腦海中完全一團亂麻,看著其他同學一個個從我身邊離開,房間變得越來越空曠,我更加忐忑不安了。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了,我再一次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什麽是度日如年,那種矛盾的心情難以描述,對於不可預期的未來,我雖然十分恐懼那一刻的來臨,但同樣也盼望著能早一點兒揭開謎底。

終於,電話鈴聲再次響起來,此時這裏隻剩下我一個人了。老師向我招了招手,帶著我走下樓梯,這位老師不是別人,正是阿萍他們班的輔導員。

他給我打著傘,送我去對麵的招待所。冬雨綿綿不絕,冰涼的雨絲在我倆的謙讓中拂過我的臉龐,讓我恢複了一點兒鎮靜,反正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

在我們即將走進招待所大門的時候,我身邊的老師忽然說:“林立夏,要是那邊領導問你有沒有談戀愛,你照實回答,就說有一個北京的男朋友,隻是千萬別講這個人就是韓宇。”

我像小雞啄米一樣拚命地點頭,心中充滿感激。

我敲門,裏麵有人喊“請進”。我推門進去,房間不大,對麵有一張三人沙發和一個茶幾,正中間則放著一把椅子,我用腳底板也想得到,那張椅子是給我留的。

麵試我的是兩名胖瘦不一的四五十歲的中年女性,她們倒是很和藹,見我進來,就說:“來來來,快坐下。”而我們口腔係辦的老師卻很嚴肅地坐在她們身邊。

我使出了大胖苦口婆心教我的那一招,先向三位老師鞠躬,說:“老師好,我是林立夏。”然後我才坐下。

瘦一點的老師笑嘻嘻地對另外兩名老師說:“林立夏看起來可真小啊!”又轉過頭來看著我,“你沒有虛報年齡吧?”

我拚命搖頭,“沒有,沒有,我馬上就二十三歲了。”上海人喜歡報虛歲年齡,這一直為我所不齒,可是直到此時此刻,我才發現它的妙處。

胖一點的老師看了看我的簡曆,問了一個出乎我意料的問題:“聽說你有個男朋友在北京?”這原本是我打算自我介紹時用的台詞,現在隻好點頭應承,天曉得係辦老師究竟對前來麵試的同誌說了些什麽!

“他畢業了嗎?還在北京?”

我牢記輔導員剛才給我的提醒,用眼角的餘光瞄了一下係辦的老師,開始胡編亂造,“他是學理工的,因為大學是四年製的,已經畢業了,目前在北京工作。”

係辦老師看上去很平靜,沒有任何情緒波動,我把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胖老師點了點頭,接著問道:“哦,我們單位可沒有單身宿舍,你一個外地孩子,行嗎?”

我才不管那麽多,“沒關係,我自己可以找到住的地方,我會想辦法的。”

瘦一點的老師也跟著插話道:“你會騎自行車嗎?在北京,大家可都是騎自行車上下班的。”

我還是拚命地點頭,“會騎,我十四歲就可以騎我爸的二八永久了。”

兩位老師輪番向我發問,可是問題和專業知識全然無關,和醫生將來所要麵臨的考驗更是南轅北轍,她們不停地問我:“你一個南方孩子,去了北京適應不適應啊?”“北京風沙大,和上海不同,要有心理準備。”“你男朋友家裏人見過你沒有啊?”“要是沒有宿舍住在他的家裏可不可以?”……

等我把這一堆雞零狗碎的問題一一化解之後,兩位麵試老師交換了一下眼神,點了點頭,說:“那好吧,今天就麵試到這裏,回去等通知吧!”

和麵試老師說完再見後,我立即飛也似的逃出了那間讓我異常緊張的屋子,兩腿發軟地走到樓下,卻發現輔導員還站在樓梯口。

他看見我下來了,問道:“麵試的老師說什麽了嗎?”

我自然如實匯報,他皺著眉聽了一會兒,眉頭卻漸漸展開了,“就問了你這些問題?”

我點了點頭。

他沉吟一下,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沒準兒你還真有戲!”

我心裏也有一點兒歡欣,因為這個可能性居然在一點點地增大。直到此刻,我才忽然想起來一個問題,“我們班的小甫為什麽沒來?”

老師說:“哦,聽你們係辦老師說,他不打算去北京了,可能考研吧!”

我回到宿舍,大胖和小胖一擁而上,問我麵試的結果。我撓撓頭,不太肯定地說:“老師說,好像有希望。”她倆的表情也迅速從剛才的緊張變為舒緩。

我往老江的床簾後看了一下,好像沒有人,於是問小胖:“江米條呢?幹嗎去了?小甫今天沒去麵試。”

大胖回答道:“小甫兩個小時前把江米條叫出去了。我還納悶呢,怎麽回事啊?他不是應該去麵試的嗎?他告訴我們他忽然不想去北京了。”

小胖看了看我,“立夏,沒準兒你真能去,硬件條件唯一比你強一點的就是小甫,他居然放棄了。”

這一切來得那樣突然,讓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