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過了涿州糧行這一遭大票,大大地補給了票兒在莫家山寨的需用。他的隊伍由此越來越強了。據保定的文史專家張聚明先生考證,當時票兒的隊伍人數與裝備實力,已經大大超過了張才明。張聚明先生分析,如果張才明不對票兒采取什麽措施,或者說牛桂花對票兒不再繼續加害,或許票兒的隊伍就不會獨立出去。即使票兒另起爐灶,與張才明分道揚鑣,兩下裏也會相安無事的。保定也隻是再多出來一綹子土匪而已。可是,牛桂花對票兒步步緊逼,就迫使票兒與張才明最後決裂了。也有專家分析說,牛桂花也並不是一開始就想對票兒痛下殺手。牛桂花謀害票兒的決心,是由張才明身體原因引發而起。
張才明由於年輕時蹲大牢,把本來很壯的身子骨兒蹲得弱了。他還不到五十歲的年紀呢,總是夜半咳嗽,不能成眠,漸漸地他尿中就帶血了,終日裏出著虛汗。牛桂花看出張才明的身體每況愈下,不一定什麽時候的事兒呢。她就暗中操持張才明身後的事情了。此時的牛桂花已經有了自己的心腹。比如聶雙會那幾個太保,都已經鐵心圍著牛桂花轉了。這些心腹也多次私下慫恿牛桂花讓張越明從保定回來,明確他二當家的位置。而且,張才明也一句半句地透露出讓張越明接班的意思。雖然形勢逐漸明朗了,牛桂花還是有一層擔心,保不準某一天張才明腦子一熱,把山寨交給了票兒,那樣一來,可就閃了張越明。還有一個重要的起因,即票兒對她長期敵視而且傲慢無禮的態度,已經耗盡了牛桂花的全部耐心。為了穩固張越明在天馬山寨的地位,牛桂花隻有用陰謀來解決票兒的問題了。她思忖再三,決定對票兒采取極端的辦法。《保定三套集成》上講,牛桂花先後給票兒用過三個陰謀,都險些將票兒置於死地。第一個陰謀,即前邊講的,她要借趙振江之手除掉票兒,此計不成,牛桂花又生一計。她想到了保定城內的警察局長薑宇霖。
前邊講過,楊中長在保定掌管店鋪的時候,牽線搭橋,引薦張才明在保定結識了許多朋友,其中也有不少在政府做事的官員。這些官員中,就有保定警察局局長薑宇霖,他是張才明的鐵杆弟兄,張才明每年都要送給薑宇霖數目可觀的銀圓(這樣的關係,便的確是官匪一家了。如果普通百姓被張才明綁票了,薑宇霖還能執法嗎?由此聯想到當代中國,一些基層執法部門中某些人與黑道上的勾結連環,也真是讓人泄氣啊。不說也罷)。隻是張才明名聲太大,不便總是親自出麵與薑宇霖聯係,讓別人去送銀子他也不放心。於是,每次給薑局長送錢,多是由牛桂花接洽。《保定舊聞錄》上講,薑宇霖是保定軍校的畢業生,有文化,人樣子長得英俊,很得女人們喜歡。那牛桂花本是戲子出身,對男人的長相,非常挑剔(大概是職業病),欣賞到了薑局長這等英俊人物,自然爽心悅目。一來二去,眉目傳情,牛桂花就喜愛在了心裏,彰顯在了臉上。且張才明身體虛弱,房中那點事兒,早已經疲於應付了。牛桂花正值虎狼年紀,怎麽守得住呢?薑宇霖這般人物,也是在風月場中慣了的老手,遇見了牛桂花這般主動投懷送抱的漂亮女子,豈能方寸不亂?保定坊間至今留有傳說,薑宇霖與牛桂花勾搭成奸之後,便在保定西關大街買了房子,二人常常到那裏去**。這件風流事,街麵上已經傳說得爛了耳朵,隻是瞞住了張才明一個。牛桂花思來想去,就把加害票兒的事兒托付給了薑宇霖。這時的薑宇霖,也正在發愁,保定匪患娼獗,他身為警察局長,總抓不住幾個像樣的土匪,當然就是失職了,上司對他多有訓斥。殺票兒這件事,二人一拍即合,薑宇霖就滿口應承下來了,捉住票兒這樣個有名頭的匪首。薑宇霖也好向上邊邀功請賞啊。接下來,薑宇霖就要具體謀劃刺殺票兒的方案了。票兒平日裏很謹慎,出門並無規律,進保定城,也是多有人跟隨。薑宇霖做了一番調査之後,就把槍殺票兒的地點設在了東關大街的逍遙茶棚。
讀者且莫從字麵上理解,逍遙茶棚並非是喝茶的悠閑地處,它實際是保定城內一個小吃大棚。用現在的話講,就是一個大排檔市場,或者叫小吃一條街。棚裏可容納二百餘張桌子,多是下層人來這裏消費,棚內冷拚熱賣種類繁多,諸如驢肉火燒、雜麵條、雜豆粥、小米煎餅、棉籽油炸的油餅、花卷兒、素包子、肉包子等各種保定特色的早點與快餐。棚裏也有說書的、唱曲的、下棋的、賭牌的、算卦抽簽的種種。當然也有喝茶說事兒的。實實在在又是一個大眾文化娛樂場所。城裏的富人們自然不屑於來此,都說這裏是烏煙瘴氣魚龍混雜的地方。這裏卻是引車賣漿者流的天堂啊!票兒大凡進城,很喜歡獨自一個人來這裏坐坐。霍鐵龍後來回憶說,票兒似乎骨子裏就喜歡這種下層人生活的場所。
那天票兒進城,安頓下之後,就獨自來到了逍遙茶棚。他來時也很警覺,留心觀察了一下自己身後確實沒有尾巴,才揀了一張桌子坐下,要了幾塊點心一壺茶,四下裏再細看了,也沒有什麽異常。他眼前是幾個大碗喝酒的壯漢,應該是做苦力行當的。他身後是幾個下棋和賭牌的。旁邊還有兩個唱小曲兒的。他便安下心來喝茶吃點心。而票兒卻不知道,逍遙茶館的幾個夥計,之前已經被薑宇霖收買了。票兒的容貌,也已經讓幾個夥計記住了。票兒進了茶棚,夥計們便把消息傳報出去了。票兒喝了一杯茶,聽了幾句小曲兒,他突然感覺今天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兒了,有兩個夥計嘀嘀咕咕,神色也與往常不大一樣了。他看到了茶棚外邊有了一些警察正悄悄聚集,盡管那些警察穿著便衣,他還是看出了那些人就是警察。他便掏出一塊銀圓,放在桌上,剛剛起身要走的時候,就看到一個夥計舉起毛巾揚了揚。茶棚外那些便衣就聽到命令一般,紛紛拔槍衝了進來,逍遙茶館立刻亂了。茶棚外邊埋伏的警察也衝了進來。就有個警察放了一槍,打在了茶棚的柱子上,茶客們驚得紛紛躲避,茶棚裏一時狼奔豕突。票兒還不及多想,警察和便衣已經衝到了他眼前,為首的一個大個子警察,票兒認識,此人名叫李鵬飛,是警察局的偵緝隊長。當年票兒在城內經營店鋪的時候,就與此人熟識,也沒少給這位李隊長送過錢。李鵬飛徑直向他走過來,拱手笑道:“票當家的,許久不見了。”說著話,嘩啦啦就衝過來十幾個警察,圍住了票兒。票兒要掏槍,卻已經遲了。他身後又撲過來幾個警察,當下就按住了票兒,下了票兒的槍。有人還從票兒的兜裏捜出十幾塊銀圓。李鵬飛冷笑:“票當家的啊,江湖上都傳說你的槍法厲害,大洋也厲害。今日你沒有了槍,也沒有了大洋,票當家的還有什麽辦法能脫身嗎?”
票兒哼了一聲:“李隊長,如此興師動眾,你是不是抓錯人了呢?”
李鵬飛苦笑道:“票爺啊,我不會看錯人。李某收了人家的錢財,便要與人消災。有人要買你的人頭,這與李某無幹係呢。”
票兒重新坐下,喝了口茶,淡淡地問了一句:“請問李隊長,是哪個要買票兒的人頭呢?開的什麽價錢?”
李鵬飛搖頭笑了:“這個麽……就不便讓票當家的知道了。”
票兒也笑了:“是了,是了,李隊長拿了人家的錢,自然要替人家辦事麽。隻是想不到呢,票兒竟然落到你們這群王八蛋的手上,我真是有點兒對不住自己了。你們是想在這裏殺我呢,還是換一個地方?”
李鵬飛四下看了看,就冷冷地一笑:“按說呢,讓票爺死在這裏,實在不大體麵,應該再換一個清靜的地方。可是,李某擔心夜長夢多,還是就在這裏送票爺上路吧。”
票兒沒有說話,他後來說,他當時認定自己肯定逃不過去了。
李鵬飛舉起槍來,剛剛瞄準了票兒,就聽到遠處有人說話了:“李隊長,你覺得在這裏殺人合適嗎?這可是個買賣熱鬧的地處,弄得全是血腥晦氣,今後的生意還怎麽做呢?”
李鵬飛怔忡了一下,轉身去看,不遠處的一張茶桌旁,竟然還穩穩地坐著一個戴草帽子的漢子,草帽遮著臉,不緊不慢地喝著茶,茶桌上攤著一盤棋。李鵬飛看不出這漢子長得什麽模樣。他感覺很奇怪,是啊,此時茶棚裏的人都跑光了,為什麽這一個漢子還安之若素地坐在這裏呢,還能若無其事地喝茶呢?這是個什麽人呢?
票兒也覺得奇怪,這是個什麽人呢?他突然覺出這個人雖然被草帽蓋著臉,但是他還是覺得自己應該熟悉這個人,聲音也有些熟悉。在哪兒見過呢?
李鵬飛大怒,高聲喝問:“你是什麽人?”
戴草帽的漢子淡淡地說:“喝茶的。”
李鵬飛火了:“滾出去!”
漢子哼了一聲,依舊淡淡地說道:“李隊長說錯了,應該是你們滾出去!光天化日之下,你們作為國家執法者,竟敢在這裏公然持槍殺人,豈不是成了土匪?”
李鵬飛髙聲吼道:“把他抓起來!”
漢子哈哈大笑起來:“票兒啊票兒,你真是沒用呢,你怎麽會落在了這幫人的手裏呢。你還不快走?”話音未落,漢子就揚起手來,如箭的黑白棋子就滿棚飛射起來,棋子飛到之處,都是慘叫之聲,警察們立時躺倒了一片。李鵬飛愣怔之際,麵門就著了兩顆棋子,他立時丟了手槍,抱頭痛叫著躺在了地上。此時,就有警察開槍了。亂槍如熱鍋炒豆子一般暴響,黑白兩色的棋子仍然滿棚飛射著。
票兒已經醒悟過來,驚叫一聲:“師父……”
漢子大喝一聲:“還不快走。你還等什麽?”
票兒立刻躍起身子,抬腳踢翻了剛剛衝上來的兩個警察,就騰空拔步,轉眼一竄幾竄,出了茶棚。此時街上已經大亂,有更多的警察狼奔豕突般衝進了茶棚。
票兒出了茶棚,奪路就走,他此時一頭霧水,他搞不清楚,師父怎麽會在這裏與他相遇。莫非師父一直暗中跟著自己?
票兒躲進了自家的店鋪(天馬山寨在保定開辦的店鋪,自票兒走後,都被張越明接手掌管。票兒卻瞞著張才明偷偷留了兩處店鋪。這店鋪都是頂別人的名頭開辦。張才明不知道,警察們自然也不知道)。當天晚上,他就派董鳳池與霍鐵龍出去打探,這二人出去了一會,就回來告訴票兒,茶棚裏一共死傷了二十多個警察。李鵬飛有一隻眼睛被打瞎了。那個戴草帽的無名漢子不知下落。
董鳳池驚訝地問:“當家的,那漢子是誰啊?聽警察們說,此人一身的好功夫呢。”
票兒悶了一刻,就長歎一聲:“是啊,我怎麽知道他是誰呢?”
此次驚險遭遇,票兒一直懷疑是牛桂花收買了警察幹的。可是票兒沒有證據,也不好發作。票兒隻是出入更加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