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著料峭的春寒,票兒帶著警衛員董鳳池馬不停蹄地趕到了保定。參加保定地區的鎮壓反革命運動。
(公元1949年,蔣介石心有不甘地離開了大陸,悻悻地去了台灣,但是,他有計劃有組織地給新中國留了許多“釘子”,根據後來的統計數字表述:當時全中國共有武裝土匪兩百餘萬;特務分子六十餘萬;反動黨團分子和其他反革命分子六十餘萬。引用當時的一句宣傳口號:不拔掉這些國民黨留下來的“釘子”,新中國的道路就不會平坦,新中國的建設就不能闊步前進。)
保定的土匪活動也十分猖獗,其中最大的一綹土匪肖桂英,仍然活躍。她收編了國民黨部分殘兵之後,還連續呑並招降了劉連雨、趙改亂等幾綹土匪,迅速地擴大了隊伍規模,經常在保定西北一帶搶劫。保定駐軍進行了幾次大規模清剿,多因為山區地勢複雜,沒有多少斬獲。更為嚴重的是,1951年元宵節(2月20日),肖桂英帶人去了高陽安國兩縣,趁著群眾賞燈的時候,綁架了十幾個幹部和群眾,做了人質。部隊若是尾追清剿,有些投鼠忌器。此時,國民黨軍統在台灣也給肖桂英發來電報,委任她為國民黨反共救國軍保定總司令。肖桂英並沒有應允,肖桂英的態度是,她不參與共產黨與國民黨的鬥爭,她隻做自己的山大王。敵工部了解了肖桂英的情況,就建議上級攻心為上,派人去勸降這一綹土匪。兵不血刃,當然是好事。市委同意了這個方案。可是,派什麽人去呢?保定公安局長楚誌峰向市委推薦了票兒,楚誌峰認為,票兒曾經是肖桂英的老對手,彼此熟悉,肯定有辦法解決肖桂英的問題。市裏就同意了,當天就向霸州市委發了調動票兒的公函。
票兒調回到保定後,即被任命為保定公安局副局長,主管剿匪反特工作。他先見到了保定市委書記李震聲與市長羅書範,同意去與肖桂英談判。羅書範市長講:“票局長,現在全國都已經解放了,對這股土匪要曉以利害,要明確地告訴他們,不要再與人民政府為敵。政府理解他們當初為匪的客觀情況,也了解他們在抗日戰爭中所做出的貢獻。希望他們繳械下山,和平解決最好。不必要再有犧牲了。我們還有一些幹部和群眾在他們手裏呢。”
於是,就有了票兒上山勸降肖桂英的事情。此事多少有些窘迫與滑稽,曆史總是風雲際會,各色人物也多是走到了自己的反麵,票兒本是土匪出身,現在卻來勸降土匪了。談歌很難具體地描述票兒與肖桂英闊別多年,再見麵時的複雜情緒了。但我們的思維若能穿越時空,梳理一下當時的政治氣候與環境,仍然能體會雙方見麵時,那種陌生且尷尬的心境。
董鳳池後來回憶票兒上山勸降時的情景,仍然曆曆在目。董鳳池說,那真是驚心動魄的場麵。他跟隨票兒一路走上望都縣的龍泉山,山道兩旁殺氣騰騰,站滿了荷槍實彈的土匪,虎視眈眈地盯著票兒,那架式,簡直就是一觸即發。肖桂英與票兒見麵後,二人的目光對接了許久,卻沒有講話。肖桂英身後站著劉連雨、秦得水、趙改亂等幾個匪首,凶狠的目光似刀子一般,齊刷刷地盯著票兒。
多年不見,並沒有禮節上的熱情。肖桂英沉默了良久,開口講的第一句話,就讓人心驚肉跳。
肖桂英冷笑道:“票局長,你怎麽親自來了?你是不是想學黃天霸,來拜山的呢?可是綠林不歡迎你這個黃天霸,爺也不歡迎你的。爺今天要殺你的!”她的話音剛剛落下,她身後的劉連雨一招手,十幾個土匪就持刀衝過來,圍住了票兒與董鳳池,手中的刀子都架在了他們的肩上。
票兒撲哧笑了:“肖大姐啊,你大概是戲文看多了,才這麽講話吧?票兒不是黃天霸,你肖大姐也不是竇爾墩啊。”他左右看了看圍著他的土匪,鄙視地嘿嘿笑了,“這套玩意兒,我當年也玩過的。還是收起來吧。”
肖桂英嘿嘿冷笑了,她輕輕地擺了擺手,圍著票兒的土匪們就散開去了。肖桂英冷冷地說道:“票局長啊,我聽人說,是你殺了張越明。你這是官報私仇,這是一件很讓人看不起的事兒啊。爺也看不起你的。”
票兒笑了:“肖大姐啊,你一個女人家,如何總是張口閉口自稱爺呢?這麽多年沒見了,你也沒能改一改說話的口氣?這也是讓人看不起的呢。”
肖桂英鄙視了票兒一眼:“票局長啊,爺說過的,爺不會與官府中人來往。”
票兒搖頭歎道:“肖大姐啊,你真是在山裏待糊塗了,這都什麽朝代了?你如何還是這樣說話呢?哪裏還有什麽官府啊,現在是人民政府,都是老百姓當家做主了。”
肖桂英手下幾個首領聽得不順耳,都朝著票兒嚷嚷起來了:
“行了,快行了!票兒,別說共產黨的話了,什麽老百姓當家做主啊。我們聽不慣!”
“老百姓都當家做主了,我們還吃什麽呢?”
“我們都是打家劫舍的主兒,老百姓如果當了家,我們還吃誰去呢?”
“拚就拚了,大不了魚死網破。”
票兒看著眾人,嘿嘿笑了,他擺了擺手:“諸位啊,且聽票兒講幾句,說得不對,你們可以不聽,隻當票兒亂講了。如果票兒說得冒犯了諸位,諸位可以砍下我票兒的人頭出氣,政府再換人來與你們談判。”
肖桂英一揮手,土匪們安靜下來,聽票兒說話。
票兒看了看土匪們,收斂了笑容,開口說道:“票兒先說句諸位不愛聽的話,你們真是在山上待得癡傻了。現在的天下,真的是老百姓當家了。剛剛有人講什麽?大不了魚死網破?其實,古往今來,隻有魚死的道理,沒有網破的例子。這山下,駐紮著成千上萬的解放軍,他們打敗了蔣介石美式裝備的八百萬軍隊。莫非諸位比蔣委員長還厲害嗎?嗯?”說到這裏,票兒冷眼看了看肖桂英。肖桂英沒有說話。
票兒繼續說:“諸位吹吹牛皮可以,可不能吹大了。票兒當年,也是做過這個行當的。綠林嘛,也就是土匪嘛!截個夜道啊,綁個肥票啊,冷不防地砸個明火啊,還行吧。不客氣地說,票兒當年也是行家。可是,真要是排兵布陣,兩軍對壘,那真是不行的。民國二十二年秋天,國民黨剿匪,也就是幾支部隊,就打得我們稀裏嘩啦,老鼠一樣四下裏亂竄。劉鳴九才猖狂了幾天呢?就讓人家捉去斃了。冀東堂三代經營的匪窩子,也一夜之間讓祁國英給抄了。這一次共產黨剿匪,是下了決心的,真動起手來,比祁國英那時候要厲害不知多少。說實話吧,如果不是你們手裏還有我們的幹部和群眾,政府始終擔心著這些同誌的安全,政府還有心思讓我上山來跟你們費唾沬?政府收拾掉你們這些人,用不了一頓飯的工夫。你們信不信?”說到這裏,票兒停下來,用嘲諷的目光看了看土匪首領們。
幾個土匪首領聽得眼睛都直呆呆的了。
票兒轉過身來,又對肖桂英說道:“肖大姐,我剛剛說過了,再說一遍。你們真是在這山裏待得太久了,你們莫非一點兒也不知道山下已經變成什麽樣子了嗎?現在的老百姓當家做主了,過去欺侮人的政府已經被打倒了。再說句你們不愛聽的話,過去的老百姓你們還能欺侮,現在的老百姓你們欺侮不了了。各村都有民兵,荷槍實彈,就算你們下山去搶一家一戶,也不行了。不信啊?你們可以去試試!”
肖桂英沉吟了一下,問道:“票局長,如果要我們投降,也得問問我們的條件啊。”
票兒斷然擺手:“肖大姐,票兒不能欺哄你們,投降!沒有條件。也就是說,你們不能講條件。”
肖桂英譏諷地笑了:“票兒,照你的話講,我們除了投降,就是死路一條了?”
票兒認真地說:“肖大姐啊,你們放下武器,放了我們的同誌,票兒可以代表政府,保證你們的安全。下山之後,願意回家的回家,不想回家的,可以安排工作。”
肖桂英哼了一聲:“我們這種天生就是當土匪的,除了殺人越貨,還能幹什麽?”
票兒笑了:“肖大姐,你這是講氣話呢,誰天生就是土匪呢?新中國就是講按勞分配。諸位隻要肯出力氣勞動,都能過上新生活。你們有什麽具體要求,咱們可以商量。”票兒頓了頓,又說,“諸位,票兒該說的都說了。此次上山,我是代表政府來的。如果肖大姐與諸位同意我剛剛講的,那麽,明天中午,我在望都縣的‘四海酒樓’,擺下一桌酒席,我與諸位喝一場交心酒,諸位就下山投降。如何?如果票兒還是勸不動諸位,肖大姐現在就殺了票兒,以票兒的人頭祭旗,再與政府刀兵相見。票兒這樣一個說法,行不行?”
肖桂英想了想,口氣誠懇地說:“票局長,咱們相識多年了,也算得上相知了。爺聽出你說的是實在話。這麽辦吧,你暫且下山,爺先與諸位兄弟商量一下。就按你說的,明天中午,你在望都縣城的‘四海酒樓’等候。若是太陽落山前我們不到,咱們就兩下裏開戰。若是我們去了,咱們就喝酒論事。如何?”
票兒點頭:“那好,就按肖大姐的意思了。”他轉過身,對董鳳池說,“鳳池啊,咱們下山。明日正午擺下酒席,等候肖大姐。”
董鳳池回憶,那天,他與票兒下山之後,就住在了望都縣委。第二天一早,他就跟著票兒去了望都縣城內的四海酒樓。票兒就坐在酒樓裏,擺下了一桌酒席,靜靜地等候著肖桂英。
董鳳池擔心地問:“局長啊,他們能來嗎?”
票兒笑道:“鳳池啊,你放心,肖桂英肯定能來。”
挨到了晌午,董鳳池就聽到街上一陣馬蹄聲。探頭去看,果然是肖桂英一行到了。隻見肖桂英在酒樓門前下馬,把馬鞭扔給嘍囉,率先大步走進了酒樓,高聲喊道:“票局長,爺準時來了!”
票兒哈哈一笑,高聲應道:“肖大姐,票兒已經等候多時了。”就大步下樓去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