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星和宋錚陸嶸二人, 正收集樣本收集得不亦樂乎。

對於研究昆蟲的人來說,最快樂的,莫過於親眼見到多種多樣、形態各異的昆蟲了。

更有趣的是他們還找到了一隻嵌合體。

這就像是, 本來也沒想著出貨,結果突然單抽出奇跡,直接抽中個SSR。

意外之喜!

除了那隻嵌合體之外, 燈誘的整個過程,其實也充滿了趣味。

這次燈誘的結果非常好, 短短兩個小時,就吸引來了大量的昆蟲。

他們用來做振布的那幾塊白色帳篷布,此時已經爬滿了昆蟲。

而在中央的汞燈燈泡上,還有小飛蟲在不斷地衝撞。被生物本能誘騙,懵懵懂懂地一頭栽進去。

其實挺壯觀的。

雪白的寬闊布片上,清晰地襯托出昆蟲們的不同形態與行為。

有過來吃自助的。傻乎乎的昆蟲被汞燈照得暈頭轉向,無知無覺地路過螳螂身邊。被螳螂大刀一撈, 伸手就是一口。

有過來開impart的。一對又一對, 彼此交疊,無聲地交尾。有時候還會發生競爭——路過的雄蟲突然暴起,跳起來一把將正在交尾的另一隻雄蟲掀翻。

更多的則是在汞燈照耀下暈乎乎, 慢吞吞地在白色振布上爬行, 棲息。

哪怕拿著EP管湊近, 它們也隻是咕嚕嚕地滾進去。連反抗都不知道。

一個比一個呆萌。

以至於三個人在河灘邊上才站了兩個小時,就已經收獲頗豐。

精神物質都得到了極大滿足。

秦霜星估摸著自己手裏EP管的剩餘容量,覺得還可以再捉幾十隻。

“你們把自己的管子都標記好, 別弄混了。”

宋錚忽然開口, “一會兒我一起把初步分類做了。”

“啊……”秦霜星一愣。

第一反應是——他可能沒辦法完全分類, 因為剛剛有好多隻昆蟲, 他都不太認識。沒法確認具體種屬。

隨即又反應過來:宋錚的意思是,他把三個人的樣本分類全都一起做掉。

所以才會讓他們標記自己的姓名。

“你要通宵?”陸嶸挑眉。

“用不著。”宋錚淡淡道,“我很快。”

“那宋師兄,是信不過我的昆蟲分類學基礎?”陸嶸眼底含笑,語氣卻隱約有些攻擊性。

仿佛是遭到某種挑釁之後的回擊。

“……”宋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秦霜星看看宋錚,又看看陸嶸。

莫名有種,自己插不進話的感覺。

神仙打架,他這個小菜雞還是不要參與的好。

——他那點昆蟲分類學知識,唬唬榮鋒這樣的外行或許還行。

放到專業領域,就不太夠看了。他畢竟還是個大三的菜鳥。

更何況麵前的兩位學長,本身就都是昆蟲分類學的大學霸……

秦霜星默不作聲地退開一點,扭頭繼續去收集樣本。

剛一轉頭,視線餘光忽然掃到個身影。

秦霜星心裏一動,剛想開口,卻忽然想起什麽。

臉上一紅,便把手裏的管子放下了。

“我……過去一下。”

秦霜星輕而快速地,朝兩位學長交代一聲,“榮鋒好像有事找我……”

“嗯。”宋錚也側過頭,飛快地朝遠處掠了一眼。

然後繼續和陸嶸爭執。

秦霜星見兩位學長沒有起疑,心裏稍稍鬆一口氣。

連忙快步朝榮鋒走過去。

——月色下。

榮鋒正朝河灘走來。

他從暗處,走向燈光。俊朗的五官一點點被汞燈照亮,卻又混合著月光,朦朧間被柔和了輪廓。

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有種溫柔意味。

離得有些遠,秦霜星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敢仔細去看他的臉。

隻是低著頭,小跑過來。

“怎麽啦?”

目光低垂。秦霜星的視線落在他手腕上,那微微反光的黑色皮帶上。

呼吸不由又開始發緊。

莫名的心虛,讓他忍不住回頭,又朝燈誘裝置那裏看了一眼。

……他們應該,不會看到。

秦霜星悄悄把身子往旁邊挪了些。

用身體擋住榮鋒那雙被皮帶困住的手。

榮鋒倒是很坦然,雙手自然垂著,絲毫沒覺得這種狀態有什麽見不得人。

“這個給你。”

榮鋒雙手一同抬起。

秦霜星下意識伸手去接。隻聽窸窣一響。

落在他手裏的,是一個小小的透明塑料包裝。

裏麵裝著兩個圓筒形的小海綿。頭部圓鈍,質地輕盈。

放在手裏幾乎沒什麽重量。

秦霜星下意識地“咦”了一聲:“這是什麽?”

“耳塞。”榮鋒咳了一聲,“我可能會打呼嚕……困了,先睡了。”

“哦、哦。”

秦霜星點點頭。

榮鋒又朝燈誘裝置那邊看了一眼,似乎想說什麽。

秦霜星耐心等了一會兒,榮鋒最終卻隻是笑了笑。

“玩得開心。”

榮鋒說。

然後就回帳篷裏去了。

留下秦霜星一人,站在亂石嶙峋的河灘上。

手裏捏著那一小包耳塞。看著他被月光照得柔和的背影。

……為什麽突然送他耳塞……

秦霜星懵逼地看了一會兒,轉身,回河灘另一頭去。

燈誘裝置旁,無數小蟲在夜色中飛舞。金屬色的軀體反射著月光,瑰麗得模糊了幻想與現實。

宋錚和陸嶸已經停止了爭執,正湊在一起……進行另一場有關手裏這隻昆蟲到底是何種屬的爭執。

“小學弟回來了。”

陸嶸首先注意到他,抬起頭,朝他笑了下。

視線卻很快地落下。

落進他手心。

陸嶸隨口道:“是糖麽?給我來一顆。跟你師兄爭得頭疼。”

語氣十分不爽。

連稱呼都變成了“你師兄”。

“沒人想跟你爭。”宋錚麵無表情。語氣裏依舊聽不出情緒。

“呃……”秦霜星不敢介入兩位大佬的爭執,小心翼翼地解釋道,“這不是糖,是耳塞……”

“他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出來給你送耳塞?”陸嶸挑眉,“什麽意思?”

“嫌吵吧。”宋錚停頓一下,“我們小點兒聲。”

“嗯、嗯……”秦霜星連忙點頭。

“是嗎?我怎麽覺得……”

陸嶸若有所思,遙遙地朝帳篷那邊瞥了一眼。

帳篷裏沒有燈光。看來裏麵的人已經睡覺了。

“什麽?”秦霜星莫名有點緊張。等待他的下文。

“算了。”陸嶸忽然笑了。眼底含笑,饒有興致地瞟了秦霜星一眼,“可能是我這個老狗比,想多了吧。”

秦霜星:“……”

宋錚聞言,冷笑一聲:“你也知道你是——”

他說到一半忽然停頓下來。

似是覺得“老狗比”這個詞太過粗俗,難以啟齒。

——哪怕那個詞,是對方自嘲地用來形容自己。這樣的話語對宋錚來說也還是太過粗魯了。

宋錚很冷硬地閉上了嘴。

“……”陸嶸含笑,眼神像慢鏡頭,緩緩凝視著宋錚。

秦霜星:“……”

就很怪。

感覺陸嶸學長跟宋錚學長吵得……既不爽,又開心。

這是一種什麽樣的心理狀態。

秦霜星無法理解。

他真的是,從各種意義上,無法插入到這兩位神仙中間去。

……

話說回來,榮鋒到底,為什麽專門跑出來給他送耳塞呢?

晚上十點,夜間燈誘正式結束。

收集到的那些樣本,都交給兩位學長了。那兩位爭鋒相對,暗中較勁。都已經打定主意要熬個通宵。

秦霜星雖然喜歡昆蟲,倒也還沒喜歡到那麽拚命的地步……

明天還要繼續爬山呢。

於是他一個人,慢吞吞,朝著自己的帳篷走。

揣在口袋裏的手,不自覺地捏著榮鋒給他的那對耳塞。

那對耳塞是橘紅色的,手感很好。

柔軟又有彈性,捏下去會立刻彈起來。

隔著透明塑料包裝,可以看到是多孔細膩磨砂的質地。估計塞進耳朵裏也不會太有異物感。

但是,為什麽呢?

宋錚學長說這是在委婉提醒他們輕一點……

但榮鋒說,他是怕自己打呼嚕。

秦霜星走到帳篷前麵,停下腳步。

夜色清朗。明黃色的月亮,靜靜懸掛於天空。深藍色夜幕安詳寧靜,清風混著蟲鳴,溫柔地在山林間回響。

秦霜星站在帳篷門口,悄悄聽了一會兒。

不打呼嚕呀。

帳篷裏麵安安靜靜,別說打呼嚕了,連個翻身的動靜都沒有。

秦霜星不知怎麽,忍不住有點想笑。

他覺得專門跑出來給他遞耳塞的榮鋒,就,怪可愛的。

不是很怕蟲子嘛。

他們可是在燈誘誒!燈誘!那麽多蟲子!

而且其中有好多都是他最最害怕的蛾子!

他居然敢跑出來!

就為了送這麽一對耳塞……

感覺是,真的很擔心自己打呼嚕,吵到他睡覺了。

可是明明不打呼嚕呀。

秦霜星忍著笑意,輕手輕腳地,拉開帳篷拉鏈。

正要低頭鑽進去,一個散發著皮革光澤的黑色物體,吸引了他的目光。

“……!”秦霜星呼吸一窒。

目光再也無法從那黑色皮革上挪開。

榮鋒仰麵躺著,修長雙腿並攏在一起,睡姿很規矩。

……而他的手,卻有些不自然,並排靠在一起。隨意地擱在小腹上。

他已經睡著了。呼吸均勻深長,胸膛緩慢地起伏。顯然正處於深度睡眠。

連帳篷簾子被人掀開了都不知道。

大概是帳篷裏有些熱,男人的袖子卷起到小臂以上。

結實漂亮的小臂線條,坦然**。襯得那黑色皮帶愈發顯眼。

像囚籠中的困獸。自知野蠻粗暴,因而低下頭顱,主動戴上枷鎖。

唯恐傷到別人。

秦霜星盯著他縛著皮帶的手腕,忽然覺得喉頭有些發幹。

明明是健壯俊美的體格,卻因那緊緊的束縛,而顯得——

予取予求。

仿佛,對他做任何事,都可以。

他都沒辦法反抗的。

……

啊啊啊他在想什麽啊!!!

秦霜星猛然察覺到自己此時的不健全想法,腦子裏唰地爆開一大堆番茄。隻覺紅通通的汁液爆了滿臉,他滿腦子都混沌不清,熱烘烘地直犯迷糊。

他慌慌張張地從帳篷裏退出來,呼吸急促,心跳劇烈。

反手就把帳篷拉鏈重新拉上。

別說進去睡覺了,就連再多看一眼都不敢。

——救命!

這還怎麽睡!

他這樣進去怎麽睡得著啊!

不行……他得冷靜冷靜!

嗚嗚!他!怎麽會真的把榮鋒捆起來!

他在想什麽啊啊啊!

等等,不對,是榮鋒叫他這麽做的……

榮鋒在想什麽啊啊啊!

秦霜星捂著燒得通紅的臉蛋,小跑到河灘邊上,彎腰掬水洗了把臉。

又在石頭河灘上坐了許久。直到困意上湧,直到再也坐不動,他才鼓起勇氣,重新走回帳篷。

進去就睡覺!

別想東想西的!進去就立刻!馬上!倒頭就睡!

秦霜星站在帳篷前麵,做了好幾個深呼吸。

然後,再一次輕輕拉開拉鏈。

這一回,秦霜星刻意避開目光,不敢去看榮鋒的手,或者身體的其他部位。

他幾乎是仰頭看著帳篷頂,一邊摸索著,小心翼翼爬到帳篷角落的。

——這個帳篷,真的太小了。

雖然榮鋒的睡姿已經很規矩了,但他畢竟身高接近一米九,又那麽健壯。

哪怕並手並腳地躺著,也占掉了帳篷裏一大半的麵積。

還是、還是小心一點吧!

不要碰到他!

秦霜星紅著臉,小心翼翼地躺好。

忍不住縮手縮腳,把自己蜷成小小一團。

晚上可得睡老實點啊……千萬……千萬……

秦霜星閉了閉眼,不斷對自己做著睡前心理暗示。

他深吸一口氣。

正打算就此入睡,眼角餘光卻忽然一掃,無意間瞥見一個橘紅色的東西。

——耳塞?

原來榮鋒睡覺也戴著耳塞,看來是真的覺得他們吵……

秦霜星心裏有些愧疚。正想著明早醒來再給他道個歉,不知怎麽,心裏卻忽地一跳。

“人類的耳道其實很曲折。蟲子一旦進去了,就很難出來。”

“蟲子受到刺激,反而撲閃著翅膀,拚命往裏麵鑽……一直鑽到我手指夠不到的地方。”

“……真的很可怕。”

“……所以後來,我每天晚上睡覺,都會帶上耳塞。”

不算遙遠的記憶,浮現在腦海。

是他們第一次語音的時候榮鋒對他說的話。

秦霜星怔怔地,側過頭,看著他。

……耳塞。

直到現在,每晚睡覺都戴著耳塞。

是因為害怕蟲子鑽進去。

他是真的,很怕很怕蟲子。

當年那隻鑽進耳朵裏的飛蛾,雖然被醫生用鑷子夾出來,可是飛蛾拍打翅膀的聲音,始終印刻在他的腦海。盤旋在他的耳道。

他一直都沒有從那種陰影裏走出來。

……所以,明知道他們在燈誘,明知道外麵有很多很多的蟲子,卻還是硬著頭皮跑出來,給他送耳塞。

是擔心,蟲子也跑進他的耳朵嗎?

秦霜星呆呆地看著他。

看著這個男人俊朗英氣的五官。在睡夢中也微微皺起的眉毛。

會做噩夢嗎?

聽了一晚上,外麵那麽多蟲子拍打翅膀的聲音。

會做和蟲子有關的噩夢嗎?

秦霜星沉默著,看了許久。

終於忍不住坐起身。

在自己背包裏摸索一番,掏出個東西。

然後,爬到榮鋒腳邊。摸到他那件印著“森林防火巡查員”的製服外套。小心翼翼地拎起。

秦霜星悄悄拉開帳篷拉鏈,跑到外麵去,偷偷摸摸幹了件事兒。

這才又回來,躡手躡腳,爬回到帳篷裏麵。

安心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