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真似幻
“你不死心麽?”
幽穀飛泉在天倉山的冷僻幽境程度,沒有第一,也有第二。常年隻有元澈真人一個人住著,唯有近一年才多了一名清雨,元澈資曆高,修為深,性情又孤僻,掌門都要敬他三分,派中弟子更不敢衝撞於他,那幽穀飛泉的碧水居冷清,也就是自然的了。
元澗看著那個老人有些衰頹卻依舊挺秀的背影,不知怎得,有點想起自己的師父太靈,也是這樣一個脾性古怪的老頭子,雖然元澈和自己同屬元字輩,但並不師承於太靈,但是性格卻是相似。
“我早就死心了,”元澗笑笑,任由寬大無比的長袍下擺拖在淺淺的水中左右搖擺,幽穀飛泉大半的地麵都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水層,一眼望去銀光粼粼的一大片,茂盛無比的樹冠,隨處可見的叢叢仙草,還有無數說不上名字的青翠藤蔓從蒼老遒勁的枝幹上垂落,將水麵影射成無休無止的青蔥綠色。“師兄的占卜之道百年前便是各大修仙門派翹楚,如今隻會更加精深不可測,我豈有懷疑之理。”
“那為何又無故來我處叨擾。”元澈冷哼一聲,絲毫不給元澗麵子。
元澗也不生氣,看著他的眼神就像幾百年前逗弄戲耍自己師傅的眼神差不多,雖然自己也是銀發披肩,卻比元澈的蒼老之態多了不止一份跳躍活氣,“我不過是想要個真相,師兄還是成全我罷。”
“知道真相又如何?”
“好歹能盡點心。”
“嗬嗬……她在萬裏之外一人孤苦百年,沒見你說要盡心,還要想著法子從她那裏拿走東西實行計劃,現在說什麽已經晚了,你再說要盡心?”
元澗聽了這話仿佛被人拿劍戳了一下,但是終於還是沒有發作,隻是聲音變低了些,“師兄,我也不過是個凡人而已,比不得元澤師兄,但這百年我也算對青城鞠躬盡瘁,竭力而為,師兄都看在眼中,何苦現在又要擠兌我?”
“我何曾擠兌你,我若是有心與你為難,你真以為你能在掌門之位上坐穩百年?嗬嗬,你當年做的事情,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當年我所為之事,也沒打算瞞著師兄,”元澗承認的毫不在乎,“元澤過於心慈,優柔寡斷,有其才卻無其能,若依他所行,道之盟打破人妖之間的結界,汲取桫欏林充足風靈素的計劃便毀於一旦,千萬人的犧牲,也就因為他的決定成了一個笑話——師兄,你又真的甘心麽?”
元澈隻是搖頭,“元澗,天道循環自古未變,一意孤行,才會造成更不可想象的後果。”
“天道?”元澗嗤笑,幾步走的離元澈更近了些。“師兄,什麽是天道,還有,為何五界靈素均是失衡,飽受周期動**之苦,師兄,你不要選擇性失明啊。”
元澈的身影此時立於一處絕壁之下,一股飛泉直衝而下,形成一道狹窄銳利的飛瀑,水霧彌漫,浪花迭起,渺渺如同仙氣逸散。
“……督元者之能,又是我等能望其項背的,他們本來也是天道的一部分……”
“對!他們本來是天道輪回法則的一部分,”元澗的聲音突然變得堅如寒冰,“可督元者本來就是違反了天道出現的生命個體,每一位督元者的降世,都代表著五界兩種靈素即將極度失衡,帶來無止境的動**和災變!可是,師兄,五界共知的事情,荒……”
“住口!”元澈一會長袖轉身橫眉豎目,厲聲打斷了元澗聲調越來越高,也越來越肆無忌憚的話,“神魔督元之事,豈能胡亂議論!元澗,你積點口德罷。”
“我為什麽不能說?如果不是因為那個人自私,如果不是那個人固執的活了幾萬年,為何人間基本靈素隻剩下了金木水火土五行五種?上古時代人族何等強大,可是現在呢?一代不如一代,人與妖都淪落成為而來神魔的附屬!螻蟻!還不都是督元者們……”
“你真的夠了,”元澈的口氣反而緩和了下去,最後竟是一口歎了出來,“我等並非督元者,自然不能理解他們的苦衷……隻是曆任督元者短壽,而那個人有違天道……但生命何等寶貴,一旦逝去,不可重來……”
“好,我不說,隻是希望師兄能成全給我個答案,你說得對,天道有常,普通凡人百年一世,而我們這些人,也不過是延長個幾百年,也是終有歸期,即便有了天大的造化渡劫成仙,終究有個盡頭,若不趁著生前為盡希冀之事、了解所想之願,難道等著死後再慢慢後悔?”
“……你這又是何苦。”元澈緩步走到元澗麵前,對著他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那雙眼睛不再清澈如少年,卻依舊驕傲明亮,透著劍刃般的光芒。
“我隻求一個答案。”
“我不告知你,並非不願,而是不能。”
“為何……”
元澈苦笑一下,從他師弟身邊擦肩走開,抬頭仰望從疏影橫枝間漏下的點點天光,“世上我所不能為之事多得是,哪有為麽多為何,師妹的星相早已生機全無,但是問卜關及葬送於何人之手,竟然也是一片早已沉寂許久的死相星路。”
“……竟然有,這種事情……可是,能躲過師兄的占卜,戌的通靈……到底會是什麽人……目的究竟又是什麽?”
“師弟,此時不可疏漏大意,師妹的事情,並不在你的計劃之內,我懷疑你的打算已經被不相幹的人所知,實行起來,不知是否有所阻滯。”
“……嗬嗬,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隻是戌傳來過消息,那邊尚無異樣……說起來,你的那個小徒弟……倒真是個,有趣的人。”
“你懷疑他和聖樹有關?別開玩笑,雖然他的天資比起我們算是望塵莫及,但是對比傳說之中的督元者太不夠看了,而且督元者不可能是單一靈素,兩種截然相反相克的靈素體質是督元者的第一特征,比如明暗,比如水火——要是尋常人的身體純粹由兩種相克靈素構成,早就軀殼崩潰而死。”
“我沒有說懷疑他是督元者,況且除了某一位,督元者都極其短壽,有關無關或許本來不應該不是我關心的事情,但是如果紫微儀木真的能有破開桫欏林和人間結界的能力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元澈本來緩和下的語氣又陡然嚴厲起來,“你簡直是瘋了,紫微儀木,神木之屍你也敢打主意?聖樹乃是萬物生發之母,十大靈素起源,除非是聖樹之子督元者,否則必遭天譴!”
“隻是做兩手準備而已,”元澗不以為然,“按照那些道德高點的天譴來說,弑殺師兄,伺機奪位,戕害生靈,我不知道該死上多少次了,還怕再多點天譴麽。”
“袁深雨是個我看不明白的人,”元澈被元澗搞得實在沒了脾氣,“也許他背後真的藏著天大的秘密,但是卻不是我們能夠駕馭的,說不定連他自己都不一定能完全掌握,我勸你不要計劃中不要試圖把這個人牽扯進去。如果能夠培養他為人間修仙效力,才算是件正經事。
“上天倒真是待見青城派,百年前剛送走了一位火純子,現在又送來一位明純子,”元澗笑的頗為諷刺,“不是說明純子比之火純子應當更加強悍麽,可他比起元澤當年這般年紀時候的風度曆練,當真差得遠啊。”
“元澤師弟即使不是火純子,也並非一般人可比。”元澈輕輕的歎了口氣,“靈素純子即便極其稀有,卻也不是沒有,但世上卻再無夏溪澤。”
“說到底師兄還是恨我。當年之事也未必全能怨我,”元澗低頭輕笑,“我不怕師兄說我矯情假意,若是當年元澤不那麽固執,我又何嚐願意到那種地步。”
“嗬……”
“夏溪澤曾經是我師兄,他什麽都好,性格好,力量強大,就像天邊初升的太陽和朝霞,在他的光輝下其他人的努力什麽都不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像他那般耀眼,”元澗聽出了元澈笑聲語氣中的諷刺,卻沒有停自顧自的說道,“嫉妒,你想這麽說麽?對,我嫉妒,曾經嫉妒的要命,但是現在說這些有意義嗎?他是個已經死了的人,師兄你再膈應有什麽用呢?”
“你倒是承認的痛快,當年元惠師妹遠走他鄉,你敢說也和你完全沒有關係?”
“……路是她自己選的,我又不是沒給過她選擇。”
一隻小小的黑色蝴蝶輕盈的從兩位銀發道長的不遠處飛過,如同一粒小小的星塵,在清澈透明的水麵上投下一片黑色的陰影。
以為你眼中所見的,就一定是真的嗎?
以為有違常理邏輯的,就一定是假的嗎?
玄黑色的衣角飛揚如同冷厲的渡鴉,帶著七分的詭譎,三分的鐵腥,輪廓棱角分明的臉和漆黑的長發逆著陰冷月光,隱約可見嘴角勾起了一個跨越時光的弧度。
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