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悲生死

對於殺人這件事,陳夜修看的很開,沉夜劍下的亡靈有不少,有人的,有妖的,也有鬼靈一類。

沉夜劍以九幽淬寒晶糅合月魄淨石為主材,傀儡森屍火熔鑄,百煉之法鍛煉而成,薄如玄冰,可斷流水,多年以來未曾離開陳夜修的視線哪怕一息的功夫。溢滿了晦暗、寒冷和陰暗的一把長劍,仿佛來自幽冥的最深處。這把劍是沾不上血的,因為那一縷一縷鮮紅的**沾上劍身就會立刻被劍上陰寒森然的死氣吸收殆盡。所以陳夜修每次用這把劍刺穿一個人的胸口後,收回劍鞘總是幹幹淨淨的。

一年前陳夜修是在木村外不遠的樹林裏攔下那個女人的,雖然之前有所調查,但是還是有點意外的感覺到她身上已經沒有了多餘的靈素流動。

沈藍惠,道號元惠,太靈真人名下的唯一女弟子,天資奇佳,體質以極其罕見的風靈素為主,當年在元澤隕落、妖界大戰未果、青城派內外交困之時因怯戰叛逃,後被青城弟子名錄除名,不知所蹤。

青城派的人做事情就是不夠幹脆,嘖,還要一個外人來幫他們善後。

陳夜修看著慢慢倒下去的藍衣女人,左手輕輕一動,一大群黑色的蝴蝶像是一朵烏雲湧來,然後密密麻麻的撲向地上女屍,不一會兒,黑蝶又四散飛開,融進了陳夜修的體內,和它們來的時候一樣從容不迫,樹林裏的光線有些陰暗,不過也能看得出原來女屍的位置已經空無一物,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陳夜修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好似剛才品了一杯香茗,正在細細回味。

“真是一個無論是經曆還是情感都足夠複雜的女人哈……”

元澗雖然不夠聰明,好在不至於愚蠢的無可救藥。穆非城和袁深雨此時應當是回到了青州?沒有見到沈藍惠的話,他們該怎麽辦呢?嗬嗬……

陳夜修一直是一個目的明確的人。

他從來不會去做無意義的事。

他伸手,輕輕叩響了楚離涯寢舍的木門。

“玄修師兄?”

楚離涯真的沒想到陳夜修會主動來找自己,上一次在雍州互相稱呼姓名不過是為了不引人側目,如今回到荊州天倉山,自然還回原來,該怎麽稱呼還怎麽稱呼。

盡管現在是白日當空的晝日,陳夜修的笑容在楚離涯看來還是有那麽股發涼的味道,

盡管對陳夜修此人頗有芥蒂,但是畢竟占了個師兄的名分,更何況人家已經站到門口,斷沒有把人家拒之門外的道理,楚離涯也就請他進來,禮數周全之後相對坐下。

“師兄前來可是有事指教?”

楚離涯心中已經開始飛速的思考陳夜修前來的一千種可能,但是萬萬沒想到陳夜修笑的十分輕鬆,話卻很直接,“沒什麽,找師妹說說話而已。”

“……?”

陳夜修沒有給她太多困惑的機會和時間,“說起來師妹對清雨太師伯,倒有些特別的情誼?”

楚離涯差點被陳夜修一句話震驚的徹底呆住,但是到底身體還是很淡定的穩穩坐著,隻是嘴角不自然抽了抽,心中卻想你哪隻眼睛看出來的?

“……那種感覺,仿佛前世見過似的?”

這句話一說出來,楚離涯隻能怔怔的吸了口涼氣。

她麵前的陳夜修正在不斷放大,模糊,勻散,就像水裏的一個曖昧不清的倒影,身體四肢僵硬的無法再動彈,像被凍在了座位上,盡管心中瘋狂呐喊著不對不對,快點清醒過來,但是意識已經漸漸沉淪了下去。

人的心念,向來是最難掌控,最變幻不定的東西。

也是最容易誘導,被加以利用的東西。

楚離涯眼前的一切重新變得清晰起來,但是陳夜修已經不知所蹤,周圍也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座天倉山上的青城派弟子寢舍布置。

而是一片……不知道怎麽形容的所在,霧氣橫生,飄飄渺渺,白茫茫的一片,手稍微伸出的遠一點便看不清自己的手指。

這是什麽地方?

楚離涯向前走了幾步,霧氣好像在漸漸的散去,但是視線觸及之處是茫茫一片的空空****,地麵能看的清了,似乎是平整大塊的白色石板,用華麗無比的金紋分割成整齊的方塊。

這裏沒有天空,因為天空是大片顏色不清的濃雲霧氣在那裏翻滾,根本看不到上麵是什麽,好像是傳說中創世之初時的“混沌”。

等遮擋視線的霧氣散的更多之後,楚離涯卻被眼前的景象真正的驚呆了。

自己是站在一座巨大的五邊形平台上,平台的正中央是一堵巨大雄偉,仿佛能撐起穹宇的石牆,而五邊形的每一個角都連接著一條長的仿佛看不到盡頭的石階,曲曲折折的浮空蜿蜒,盤旋向上,每一條石階的盡頭都是一座恢弘壯麗的隻能出現在想象的宮殿。

按照這個整體布局,也隻有站在這中心平台上才能縱觀全局,否則站在其他任何一個角度,都無法將整個全局看清楚。

那座石牆上浮雕著數不清的群像,楚離涯忍不住快步向前,原來隻想去看看那牆上到底是些什麽,沒想到再靠近一些之後,卻再一次被嚇住了。

牆上坐靠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在高大的石牆,粗獷的石雕映襯下顯得那麽微不足道,真正讓楚離涯看到他的原因是他的背後一道從牆上自上而下拖拉出的一條血跡,空氣裏的霧氣愈發稀薄,楚離涯的視線也愈發清楚,那條巨大的血痕刺目的直逼眼底。

“……袁……深雨?”

楚離涯目瞪口呆的一步一步走向那個背靠石牆的人。

那個人的胸口已經變成了一個血肉模糊的洞,噴湧而出的鮮血將白綠相間的長袍染紅了大半,他本來是倚牆而靠,卻因為生命不支滑坐而下,身後是自己的血拉出來的一條痕跡。

他長著一張袁深雨的臉,但是卻有著翠綠及腰的長發,墨綠幽深的瞳孔,嘴角和潔白的下巴上全是吐出來的血,這種傷勢大約是被人一劍穿心,內髒已損,血脈破裂,已經救不回來了。

“你……你這是……”

對地上的人一伸手,抓空了。

愣了一下,去摸石壁。

又空了。

楚離涯突然明白,眼前所見的事情無論如何詭異,都是自己不能幹預的。

那個人長得確實和袁深雨非常像,但是……總覺得是放大了一號的袁深雨,而且盡管此時他性命垂危,隻餘下幾個喘息的功夫,但是他臉上卻噙著溫暖如陽光的笑意,快要渙散的眼神裏仿佛盛著融化的明亮眼光,一把純淨的沒有一絲雜色的一人高白色長杖靠在他的身邊,上麵似乎湧動著璀璨的星辰。

他的嘴唇張合了幾下,隻吐出幾個模糊的氣音,也不知道到底想說什麽。

仿佛意識到了大限將至,“袁深雨”本來捂著胸膛傷口的手突然慢慢的鬆開了,顫巍巍的對著麵前的空氣伸了過去,仿佛是想抓住什麽似的。

隨即垂落於地。

他的眼睛沒有閉上,笑容沒有消散,頭卻重重的低了下去。

“這個人……是…袁深雨麽?但是…但是……袁深雨是一個很孤僻也很少笑的人,頭發和眼睛的顏色也很奇怪,除了臉長的很像……”

她蹲下身的時候看到了“袁深雨”脖子上掛了一串東西——一串顏色各異的珠子。

??!!

一個激靈之後,楚離涯如遭雷擊,仿佛有無數的聲音從耳邊轟隆隆碾壓而過,幾乎要將她的耳膜震碎,思維崩塌。

然後她的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陳夜修托著下巴看著眼前表情越來越豐富的楚離涯,身體周圍盤旋著幾隻小小的黑色蝴蝶。

還好,看來那些無意識的記憶沒有因為時間的作用完全喪失。

但是……已經暫時沒辦法做到更進一步啦……真是麻煩啊。

陳夜修歎了口氣站起來走到楚離涯跟前,伸出左手搭在她的頭頂,一隻黑蝶從楚離涯的頭頂上融化而出,落在了陳夜修纖長白皙的手指上。

做完這些後陳夜修轉身去打開了寢舍的木門,徑自離開。楚離涯還是呆呆的坐在椅子上,雙目無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一般。

但是不一會兒之後,楚離涯仿佛如夢初醒的一驚,雙眼也活泛起來,四顧一圈之後有些發愣,“奇怪……剛才我怎麽了?好像是要去天物坊換些靈符?怎麽坐在這兒發了半天……呆?”

從椅子上站起來的楚離涯甩了甩頭讓自己清醒了一會兒,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口清茶。真是奇怪,自己很少有精神恍惚這種事情發生,今個是怎麽了。

“離涯,你剛才被攝神了,知道麽?”

夏溪澤的聲音無端在耳邊響起,楚離涯差點把手裏的杯子沒拿穩摔下去。

“……攝神?”

“竟然是冥心蝶……離涯,你的直覺沒有錯,陳夜修那個人,一言難盡……”

“陳夜修?”楚離涯立刻反應過來夏溪澤的意思,剛才自己精神突然模糊恍惚並不是身體的異常反應,而是有人故意以攝神術幹擾?是陳夜修?但是自己一點沒有印象啊……還是說,那個男人連記憶都可以抹去?“冥心蝶……又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