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突然躥到台子上的人讓台上台下均是一驚,一時間人們議論紛紛,不知其用意何在,酒吧領班更是直接呼叫了保安,準備隨時驅趕。

然而下一秒,隨著劉正奇一個從指尖到趾間、貫穿全身的大波浪,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驀地,如崩盤一般,口哨聲、尖叫聲猛然從人群中爆發了出來。滑步、背震、點停,隨著音樂的節拍,劉正奇舞動了起來。

燈光的照射下,優美的肌肉線條一起一伏勁感十足,牽動著身體的每一個關節不停躍動、震顫再凍結。發條人、章魚手、慢動回放、提線木偶……無視周遭的喧嘩,劉正奇如入無人之境,好似已經完全同音樂契合在了一起,每一招一式都讓人覺得酣暢淋漓熱血沸騰,不禁大呼過癮,帶出了一浪又一浪的喝彩。

劉正奇在中間跳的神采飛揚,剛才那個領舞健美操的小帥哥也開始心癢難耐了。如果不是因為生活所迫,他也不會跑到這裏來帶著一群小純情玩“天天跟我做,每天五分鍾”,而劉正奇在台上的表演直接激起了他的鬥誌。趁著劉正奇一連串的模擬心跳的胸震剛剛結束,他兩步滑到對方麵前。

挑釁的抬了抬下巴,在劉正奇的胸前虛指了一下,小帥哥轉身繞台做了幾個交叉步,突然雙手往地上一撐就做了一個折腰——膝蓋幾乎貼到了臉上,在大家的“好”字還沒出口,又猛然身子一挺,轉成單手撐地,,雙腿分開,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個“k”字……

台上舞鬥正酣,台下喝彩連連,dj也**四射地配合著二人不斷切換音樂,隻有mc一邊飽著眼福一邊心中叫苦不迭:這位爺你不是來砸場子,是來砸我的吧?這麽早就氣氛爆棚了,後半夜可怎麽過啊?總不至於讓我跳**去壓場吧!還有領舞這位爺,一個巴掌拍不響,你跟著上去湊什麽熱鬧啊!

一串如同遭受電擊般的抖動後,劉正奇終於瞥見了他一直搜尋的那兩個身影。看著聶士佳和蔣兵艱難地撥著人群向他擠來,不禁勾了勾嘴角。抬眼跟鬥舞的帥哥打了個手勢,劉正奇慢滑了兩個月球步,直接退到了舞台邊緣,還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就轉身跳了下去。

由於不明白他的意圖,台下的人們不禁自覺分出了一條通道,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撒開手腳,拽著兩個人衝出了酒吧。

直到三人倚靠在一根電線杆下開始緩氣,劉正奇才發現相比於他在台上的瀟灑,眼前這兩人反而更像是從拳擊場裏跑出來的。蔣兵的眼鏡已經不見了,一側眼尾處被劃開了一道血口,血跡已經開始幹涸,而聶士佳比他還慘,整個左半邊臉已經腫了起來,借著燈光還能隱隱看到尚未褪去的拳印。

“你們……”劉正奇驚訝地張了張嘴。就算是為了表示對我“比舞”的支持,你們也不用跑去找人“比武”啊!

“劉正奇——”早已被遺忘的呂航抱著衣服氣喘籲籲地追了過來,“你跳得太帥了!下麵人都喊瘋——蔣兵?”直到發現對方神色的古怪,他才注意到站在旁邊的其他二人。

“呂航?”蔣兵眯著眼睛,湊了很近才認出來人。

偷眼瞥了一下蔣兵,劉正奇悄悄歎了口氣,到底還是撞上了。

“你,你們怎麽了?”呂航驚慌失措地看了看流血的蔣兵,又看了看包子臉的聶士佳,慌忙掏出了電話,“我,我叫救護車?”

“不用了,”沒等蔣兵回答,劉正奇打斷了他,“我陪他倆去醫院看看就行,你忙你的去吧。”不動聲色地,他下了逐客令。

“啊,好。”呂航也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有些失落地點了點頭,把手裏的衣服遞了過去,看著劉正奇轉身去攔出租車。

安靜地坐在出租車裏,三個人都沒有說話,確切的說是劉正奇和蔣兵誰都沒有說話,至於聶士佳,就算他想說也張不開嘴了,與其哼哼,還不如乖乖閉嘴養傷。今晚發生的一係列的事情,每個人心中都隱隱猜出了個大概,隻是他們都選擇了閉口不提。

對於這種小傷小病還要大晚上掛急診擾人清夢的這三個人,值班大夫嘴上不說心裏卻是一百個不高興,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對著唯一健全的劉正奇狠飛眼刀。病人為大,你個健康的就受著點吧!

晚間的急診大廳空空****,隻有劉正奇和蔣兵兩個人孤零零的坐在冰涼的塑料椅子上,等待著被剝削壓迫,拽著去拍x光的聶士佳。

“他要了你的電話,”蔣兵突然開口,“我給他了。”

“恩?”劉正奇愣了一下,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誰,“哦。那個,我……”

“咱們欠他太多了。”盯著發出幽綠的光線的安全指示牌,蔣兵淡淡地說道。

“你,你都知道了?”聽到這話,劉正奇詫異地轉過頭

扯了扯嘴角,蔣兵眯眼回視過來,好笑地問:“那你覺得你跟我搶對象,我還拿你當哥們,是因為我傻逼麽?”

慢慢垂下目光,劉正奇沉默了。

那個“他”就是呂航,他們兩人的大學校友,綽號——杭白菊。

事情還要追溯回幾年前,他們新生剛入學那陣。在家鄉那方方正正、橫平豎直的馬路中生活慣了,對於q市彎彎繞繞的上坡岔道,劉正奇完全沒有抵抗能力,第一次外出就七拐八拐把自己拐丟了。正對著不知通向何方的羊腸小道一籌莫展的時候,他聽到了一陣吵鬧和呼救。

就在那一天,他第一次見到了呂航,第一次知道男人也可以被騷擾,第一次聽說了gay這一類人的存在。

雖說是第一次接觸同誌,劉正奇倒也沒產生什麽反感。在他看來,不管是喜歡的是男人還是女人,至少還在人類範疇,在交流上絕對不會出現什麽障礙,相比於新聞報道的那些跟車庫、柏林牆結婚的人來說,已經算是人類的進步了。

所以即便知道呂航和自己是校友,他也依舊一派淡然,還主動表示日後要彼此多多關照。可惜,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他這麽沒心沒肺,對於救自己於危難之中還對他一視同仁的劉正奇,呂航心中則充滿了感動,而為了不打擾到對方的生活,他主動疏遠了劉正奇,而選擇了遠遠觀望。

再後來,劉正奇認識了蔣兵,而蔣兵喜歡上了小酒窩,所有的事情都在有序的進行著,正常的校園學習,正常的校園生活,正常的校園戀愛……前提是,如果劉正奇沒長那麽一雙善於發現的眼睛的話。

偶然的一次機會,劉正奇撞到了小酒窩從一個爸爸輩男人的“四個圈”中鑽出來,又偶然的看到了二人含情脈脈地相擁吻別,這一別讓他確定了這猥瑣的大叔和小酒窩的關係:絕對不是叔叔舅舅二大爺之類,因為再開放也沒人跟她爹吻別的時候嘴對嘴!

掙紮了很久,劉正奇還是沒能開口告訴蔣兵真相,他知道在蔣兵心裏,這個小酒窩已然等同於女神一般的存在,至少他希望在這個尚且純情的哥們將來的記憶中,不會一提到女神就想起蒼老師。咬了咬牙,他心一橫加入了戰團——跟兄弟搶老婆!

眼看著隨著小酒窩的搖擺不定,他和蔣兵的關係也越來越僵,即將分崩離析,劉正奇想到了呂航。

在聽說呂航又被他趕跑的那個男人纏上了,並用揭穿他同誌身份相威脅時,劉正奇想到了這個主意——讓呂航和小酒窩假扮情侶。這樣既可以讓蔣兵死了心,又幫呂航解了圍,至於小酒窩你也可以該認爹認爹、該找爺找爺,該幹什麽幹什麽去了。至少在當時,劉正奇認為自己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還沾沾自喜了好久。

然而在世界上,絕對的雙贏甚至三贏什麽的根本就不存在。為了幫劉正奇,“橫刀奪愛、忘恩負義”這個帽子,呂航整整背了四年。

“你沒欠他。從始至終,隻有我,”劉正奇捂著臉,長吸了一口氣,“可是,我還不了。”

“算了,”蔣兵輕拍了一下他,“都是自願的。”既像是在安慰劉正奇,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看了看仍舊低頭不語的劉正奇,蔣兵突然想起了件事。

“對了,你要是哪天看到衛曉晨他哥,幫我們謝他一下。”

“謝他幹什麽?”劉正奇不明所以地抬起頭,注意力也轉移了過來,怎麽又扯到衛虎身上了?

“剛才我倆在店裏遇到傻逼了,正好他幫忙解的圍。”蔣兵把剛才的事情輕描淡寫地帶了過去。

“他怎麽在那兒?”眼光一閃,有料啊!

“好像出任務。”

“切,”劉正奇失望地撇了撇嘴,“光棍節唯一的任務隻有脫光。”等一下,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照這麽說他跑舞台上得瑟衛虎也是知道了?

次日,聶士佳的負傷就在事務所裏引起了軒然大波,而對於其給出的“撞在門框上”的官方解釋,自然沒人會相信。很多時候,當我們為了某種目的而選擇用一個借口去掩飾事實時,人們產生的猜測恐怕遠比真相來的更加恐怖。

於是乎,聶士佳撞到了前妻及其奸夫,聶士佳惹到了當地黑幫,聶士佳暗跟富婆私會被發現,甚至到聶士佳其實是隱藏很深的抖m……各種猜測層出不窮,一時間,聶老大負傷的真正原因成了所裏各位的主要娛樂項目,還有人拿出一個月的夥食費搞有獎競猜。

雖然經過治療,聶士佳的臉逐漸從大肉包轉變成了小籠包,可那真真切切的“十八個摺”還是讓劉正奇和蔣兵都很是過意不去,三人的行動在一段時間裏保持了空前的一致。

一天,看到在自己旁邊轉來轉去的這倆傷號,劉正奇突然覺得好笑,不禁戲謔地稱他們是用來襯托他英俊瀟灑的兩片綠葉。

“你個掃把星還真把自己當紅花了?”蔣兵不忿地嗤笑了回去。

劉正奇到底是不是朵紅花還真不好說,但要說他有掃把星的潛質說不定還真有那麽點道理。

衛虎突然的邀約讓劉正奇很是意外,更意外的是對方居然很貼心的帶他去了一家地道的東北菜館。離家多年的他,麵對著滿大街的海鮮排擋川菜館,早已淡忘了家鄉的味道。即便偶爾進入一家東北小吃,也隻能對著用番茄醬做鍋包肉這種山寨貨表示無奈。衛虎這種明顯做過功課的行為,難道是在向他……示好?劉正奇瞬間被自己的這種想法給雷了個外焦裏嫩。可是思維這種東西一旦跑偏,就很難再回到正路上,聯想到衛虎在gaybar的離奇現身,他突然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難道衛虎真是gay,而現在誤把自己當成了同類?

好好的一頓飯,被兩個人吃成了戰場。整個席間一句話沒有,卻處處彌漫著硝煙,一個幾次欲語還羞,一個時刻膽戰心驚,弄得店家都跟著提心吊膽。終於衛虎放下了筷子,清了清嗓子,要談正事了。

“你別緊張,今天找你來,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是想問你……”

“別說了,我知道了。但是你誤會了,那天出現在那兒純屬意外。”劉正奇突然覺得他沒法等到對方攤牌,還是把誤會趕緊解除比較好,免得大家尷尬。

“啊?”

“咱們不是一類人,我也沒有過那想法。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有什麽歧視,就算咱們之前發生過些不愉快,那也都是過去的事兒了。正常朋友的話,我還是很願意交你這麽一個的。”

衛虎聽得一頭霧水,眨了眨眼睛,點頭說道:“哦,那很好啊。不過一碼歸一碼,你放心,我會付錢的,就按租用算賬。”

劉正奇差點沒被一口茶水嗆死,租用?你這詞用的還挺文明啊!你當我是海邊那渡輪麽,給錢就讓上?別說租用了,買斷都沒門兒!

想到這裏,他眼一橫,嘴角撇了下來,“枉費我還當你是什麽正人君子呢,原來是這麽個貨色。告訴你,我可是錄了音的,看在你是曉晨的麵子上,今天我不去揭發你,但奉勸一句:注意點形象,就你這樣的怎麽好意思去抓別人?”

看到對方突然變臉,衛虎更是茫然了,眼睛瞪得越來越大,驚訝地看著他,終於意識到兩個人說的好像不是一回事兒了,“你到底在說什麽?”

“我說什麽你不明白麽?”劉正奇抬手把麵前的碗彈到了一邊,冷哼反問道,“那我問你,你說的又是什麽?”

“我想租用一下你們那種‘隔牆聽’,總隊的那兩台都被拿去檢修了,”衛虎偏頭又重新想了一下剛才的對話,仍舊不得要領,“你剛才說我有什麽想法?”

完了,丟人丟到家了!

吃完飯,劉正奇幾乎是逃也是的離開了。自從跟於笑笑撒了那個謊,收到那堆啟蒙教材後,他有意無意地就會把事情往一些奇怪的方向上考慮,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腐”?打了個冷顫,劉正奇拐進了地下停車場。

劉正奇的車子停在了停車場最裏麵的一個車位,正值工作時間,整個區域內安靜而空曠,除了一排排車子外,隻有一個帶著棒球帽的人靠在前方的一根柱子上吸煙。簡單的瞥了對方一眼,劉正奇又低頭繼續沉浸到對自己最近反常思維回路之產生原因的探索中。

“小心!警察!”

耳邊猛然一個聲音炸開,還沒等反應過來,劉正奇就被一個強大的拉力拽倒在了地上,再然後就是一連串的奇妙的音符:“呀——”“唔”“嘭”“唔——”

捂著發麻的尾椎骨,劉正奇終於緩過神兒來,擦了擦疼出來的眼淚,他開始搜尋罪魁禍首。可眼前的景象卻讓他愣住了,隻見衛虎滿臉是血,跪在地上,膝下壓著一個不斷掙紮咒罵的人,旁邊扔著一個裝著衣物的塑料袋和一塊帶血的花崗石。

“打嫋嫋寧(110)!”衛虎轉頭衝劉正奇喊道,他此時的樣子特別嚇人,血流如注的臉上,隻能分辨出兩個發白的大眼球。

迅速撥打了電話,劉正奇又看了看衛虎已經開始腫起的鼻子,突然覺得有點好笑,不禁問道:“用不用把110他哥也叫來?”看了對方又轉了幾圈的眼珠子,他不得不承認,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唯一讓劉正奇和衛虎不解的是,那個帽子男一直咒罵的人不是抓住他的衛虎,而是劉正奇,直到被警察帶走,他惡狠狠地目光仍舊沒從劉正奇身上移開。

等到劉正奇陪著衛虎到了醫院的時候,包子臉2號已經新鮮出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