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很快,劉正奇也找了一個借口出了公司,果然,聶士佳的車就停在不遠處。

“出什麽事兒了?”剛一拉開車門,他就忙不迭地問道。

“蔣兵回來了?”聶士佳先沒有回答,反問了起來。

“恩,昨天回來的。你倆都沒聯係?”

“我,”緊抿了一下嘴唇,聶士佳很不情願地答道,“把他拉黑了。”

“啊?”哥們,你可比刪除聯係人狠多啦,我怎麽記得這招是專門對付那些銀行卡詐騙、倒賣二手車的啊?

“他,情況怎麽樣?”聶士佳摸了摸鼻子,尷尬地問。

“不好。”皺著眉,劉正奇如實說明。你做這麽絕,他要是還能手舞足蹈地高呼“大爺常來玩兒”,那就真是腦袋掉冰窟窿裏了。

聽到這裏,聶士佳眉心都擰到了一起。這個表情,恐怕最近經常出現在他的臉上,否則他額頭上的那個川字紋也不會這麽速成。狠吸了一口煙,聶士佳才緩緩地又問道:“他說了什麽沒有?”

“說了,”劉正奇挑了挑眉梢,“他讓咱倆好好過。”

“什麽?”一口煙氣嗆到了肺裏,聶士佳猛咳了起來,不可思議地看著劉正奇。

“別問了,有點兒誤會,總之就是全亂套了,”苦笑著揮了揮手,劉正奇小心翼翼地問,“你倆,分了?”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壞的結果。

“沒有!”這句話,聶士佳回答的很快,也很堅決。

“那,到底怎麽回事兒?”劉正奇稍微鬆了一口氣,隻要沒分,那還能嚴重到哪兒去?

捂著臉用力地搓了搓,聶士佳長歎口氣,扔出了一個炸彈,“我家裏,知道了。”

聶士佳的父母是做外貿生意的,常年混跡在東南亞,一家人聚少離多,最後一次團聚還是在聶士佳的婚禮上。

對於結婚一個月就因為被戴了綠帽子而閃離了這事兒,聶士佳直到現在還沒告訴父母。最初,是怕父母擔心,也覺得傳出去不好聽,就想著先拖一拖,等時機成熟了再找個借口敷衍一下就好了。等到後來工作上進入了正軌,一忙起來反而更沒有機會解釋了,想著三五年一家人才能見一次麵,他也就沒放在心上。

然而,聶士佳是沒在意,他父母卻急壞了。每次打電話,媳婦不是出差就是上班,天天在外麵跑,連個年都沒給他們拜過,比國家總理都忙。更何況,兩個人結婚了這麽久,創造下一代的重大戰略問題至今沒提上日程,二老不禁懷疑起來:這個媳婦不會是有什麽問題吧?

按捺不住這份焦燥,兩個人私下商量了一下,準備搞個突然襲擊,趁著過年的由頭,既過去看看兒子,也檢閱檢閱這個“日理萬機”的兒媳婦。議定之後,他們也沒跟聶士佳打招呼,坐上飛機直接空降了過來。

那天正是蔣兵回家的日子,聶士佳剛剛把人送上了車,就接到了父母的電話。

其實,聶家二老一下飛機就憑著記憶直接奔向了聶士佳的婚房,可到了地方卻發現房子早已易主,無奈之下這才給兒子打電話請求支援。活動了一下老胳膊老腿,他們選擇了在附近的一家咖啡廳裏等候。

咖啡廳並不大,人也不是很多,二人點了飲品就選擇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不久,四個拎著大包小包的年輕姑娘就說笑著走了進來,正巧坐到了他們旁邊的桌位,一看就是剛剛血拚歸來,準備在這兒養精蓄銳的。雖不是有意偷聽,無奈距離很近,店裏又清靜,幾個人的談話內容一字不落地傳到了聶家二老的耳朵裏。

從對新品時裝發布會的品頭論足,到熱門電視劇的後續猜想,從幾個明星的花邊八卦,再到最近興起的網絡罵戰……幾個小姑娘討論得熱火朝天,老兩口也聽得津津有味,喜好熱鬧的聶媽聽到有興致的地方還不忘朝自己丈夫使個眼色,以示自己緊跟時代。

“哎,你們知道不知道,《歡樂合唱團》裏的kurt是真的gay!”一個卷發女孩兒突然神秘兮兮地說道。

“恩,聽說了,連那個拉拉隊的教練也是個同呢!”她旁邊戴著眼鏡的女孩兒附和道。

“這種事情還是西方比較開放啊,今年瑞奇馬丁不是都出櫃了麽,雖然他現在沒當時世界杯那麽紅了,不過還是老帥哥一枚啊。”一個梳著齊耳短發的女孩兒一臉的欽羨。

“就是啊,你說帥哥都跑去搞基了,讓咱們可怎麽辦啊?”

“哎,你們說,他跟他男朋友那個的時候,會不會唱‘go,go,go,ale,ale,ale’?”短發女孩兒的這句話直接把對麵那兩個女孩兒逗得趴到了桌子上。

“你太邪惡了吧……”

“嘭”!杯子重重撞擊到桌麵的一聲脆響把笑做一灘的三個人給嚇了一跳,一直坐在最裏麵,梳著馬尾的女孩兒鐵青著臉,看著自己的同伴。

“你們有完沒完,同性戀同性戀的,你們惡心不惡心啊!難道是什麽好事兒麽,還值得大張旗鼓的炫耀?”她的聲音比較大,連遠處的服務生都不禁朝這裏瞥了一眼。

聶媽媽朝著丈夫努了努嘴,還真不能小瞧中國現在這些年輕人的開放程度,這種事情都敢在公開場合明目張膽的高談闊論,因為有很多時候呆在國外,他們對於同性戀也略知一二,至少,在泰國見過很多人妖。

“同性戀怎麽就不好了,怎麽惡心了?”短頭發的女生明顯有些慍怒,“一沒偷二沒搶三沒殺人放火,還為計劃生育做貢獻了,怎麽就不好了。那你說異性戀就高尚了?再高尚最後目的不還是脫褲子上床?”

“噗,咳咳……”這回連聶爸爸都忍不住了,一口咖啡嗆到了嗓子眼裏。一觸即發的戰爭也被這陣咳聲給打斷了,她們這才注意到旁邊還有兩個免費聽眾。趁此機會,那個卷發女孩兒忙勸解起來。

“你們兩個別生氣嘛,好不容易出來玩一次,管別人的事情幹什麽啊,都怪我哪壺不開提哪壺,一激動腐女病就犯了。”

戴眼鏡的那個也埋怨起短發的同伴,“你衝女俠發什麽火啊,她男朋友就是被她老大給搶去了,倆大男人還當著她麵接吻,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想殺人的心都有了,咱們還討論這個,她能不生氣麽?好了好了,都是我們不好,大家都別生氣了,聽說香港路新開了一家自助,走啦,我請客。”

雖然不情願地嘟囔了兩句,短發女孩兒還是抬手招來了服務生,主動結了賬。正當幾個人站起身,開始收拾周圍的戰利品準備離開時,咖啡店的門被推開了,隨著服務員熱情的一句“歡迎光臨”,聶士佳一臉興奮地朝自己的父母快步走了過來。

“爸,媽!”臉上的笑容還沒退下,他就迎麵撞上了剛剛起身的馬尾辮女孩兒,雙方不禁都是一怔。

“葉眉?”

“老大?”

“啪”!隨著一聲脆響,聶媽媽手裏的咖啡杯做了一個漂亮的自由落體,掉落到了地上,輕彈一下之後,伴著黑褐色的**,白色的瓷質碎片四散飛濺。

除了聶士佳,在場的人都定住了。

“然後呢?”劉正奇終於知道了這兩個人杳無音訊的原因。

“然後?然後我就生不如死了。”聶士佳按了按太陽穴,這個年他過得如同煉獄一般。

“葉眉,沒替你解釋什麽?”

苦澀的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聶士佳的表情比哭還難看,“解釋了,她十分細致詳盡地跟我解釋了那個咖啡杯不幸陣亡的前因後果,然後英勇不屈地當麵就跟我辭職了。離開的時候還好心地勸我‘節哀順變’。”

“不是吧,這也太狠了!”這哪是女俠,就是一殺手,一劍封喉啊!“那你父母怎麽說?”

“還能怎麽說,本來過來看兒媳婦,結果發現自家兒子跑去給別家當兒媳去了,要是你媽能怎麽說?”

要我媽,她說不定以為兒子回來了呢!劉正奇眼底黯了一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這麽大的事你沒跟蔣兵說麽?”

聶士佳無奈地搖了搖頭。自從知道了這件事後,他父母就天天纏著他想要問出“勾引自己兒子的人”究竟是誰,還揚言要讓這個人“從此以後再也沒臉見人”。

“不論最終怎麽樣,我不希望他以後受到影響。”如果真的最後沒辦法走下去,他希望,至少蔣兵可以全身而退。

在蔣兵陷入困惑那段時間,他們談了很久,不論是從蔣兵的個人興趣還是專業出路出發,留校當老師都是最好的選擇,人,並不是隻有踏入社會這一種選擇。然而,如果自己的父母真的鬧到了學校,他們的事情別揭穿,一個同性戀身份的教師,還能被誰接受?甚至,連他現在的學業能否繼續下去都是個未知數。

“其實這樣也好,如果你們倆是認真的想在一起,早晚不都要攤牌……”劉正奇瞟了一眼窗外,想到自己,心中突然憋得難受。對於每一個人,這件事都永遠是橫在麵前的一座火焰山。就算他有信心把衛虎追到手,他也沒有信心能得到一個名分,如果一輩子都要做個隱形人,他能堅持的下去麽?

“早和晚不一樣,”聶士佳打斷了劉正奇已經飄走的思緒,“說得誇張點,當你五六十歲還依舊孤苦伶仃,那時候你父母關心的,還是你能不能傳宗接代麽?”

恩,那時候關心的應該是補點什麽才能在進行劇烈運動的時候不閃著腰。

“那你五六十歲之前,他們豈不是都要操心你的婚事問題?”

聶士佳驚訝地張了張嘴,無法辯駁。無論怎麽做,不被承認的事情永遠都是錯,區別隻在於長痛還是短痛。他不是不懂這個道理,卻下意識總想把它簡單化,沒有誰願意吃著蜜糖的時候去想著嚼橘子皮是什麽味兒。

看到聶士佳的表情,劉正奇冷笑著搖了搖頭,“你準備怎麽辦?”

“我還不知道,”聶士佳的母親現在看見他就哭,完全就不聽他的任何解釋,而他父親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我處理好了會告訴你。這件事先別跟蔣兵說,這段時間拜托你先照顧一下他。”

斜了一眼已經焦頭爛額的聶士佳,劉正奇想說的話最終沒有說出口,點點頭下了車。

他不是不明白聶士佳的意思,但是這種處理方式真的是蔣兵希望的麽?蔣兵真的願意自己被當做三歲小孩兒一樣被保護起來麽?還是說,相比於這段感情,他也覺得日後的出路更重要。

正月十一,聶士佳莫名其妙地接到了於笑笑的電話,非要約他出去談一筆大委托,雖然他一再強調自己現在沒時間,對方就是不依不饒,沒辦法,隻能答應見麵。聶士佳的父母仍舊對他的所有通話進行著嚴密監控,篩查標準很簡單:男人,審訊;女人,放行。

等他到了約定地點,就發現自己被騙了,坐在那兒的隻有一臉玩味的蔣兵和佯裝無辜的劉正奇。

“好久不見了,過年好呀!”蔣兵神情自若地笑了笑,但是周身散發的冷氣讓劉正奇都不禁打了個寒戰。

聶士佳走也不是,答也不是,最終還是垂下眼,訕訕地坐了下來。

“過年挺忙的吧,打電話一個都沒接?”

“……”

“貴人多忘事,過個年就把我忘了?用不用我重新自我介紹一下?”

“……”

“不對,介紹了也沒用,因為不是忘了,是直接被黑了,對吧?”顯然,他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聶士佳眯眼瞥了一下斜對麵裝作若無其事的劉正奇,恨得牙根癢癢,你這不是添亂麽?

“咳,咱們點兒什麽吧,邊吃邊聊。”清了清嗓子,劉正奇翻開了菜單,想緩和一下氣氛。事情確實是他告訴蔣兵的,為了澄清自己不是第三者是一部分原因,更主要的是他覺得: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情,沒有人可以替對方做出選擇。

“你信不過我麽?”沒有理睬劉正奇,聶士佳終於抬眼看向蔣兵,“我父母的事情我能處理好,你該什麽幹什麽。”

“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吧,到底是誰不相信誰?”蔣兵冷笑著盯了回去,“是怕我醜媳婦嚇壞了公婆,還是覺得我連這點承受力都沒有?你要是覺得你一個人就能扛得住全世界,那你就自己過!我找的是伴侶,不是爹,不用你張著膀子替我遮風擋雨。聶士佳,你是男人,我也是!”

看見聶士佳咬了下嘴唇,臉色越來越難看,蔣兵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乖兒子,這麽快就想媽了?”一個爽朗的女聲清晰地傳了出來,聶士佳和劉正奇都是一愣。

“可不,媽你在哪兒呢?”

“家唄。”

“幹啥呢?”

“看電視啊,你走了這電視可下歸我了。”

蔣兵頓了頓,緊抿了一下嘴角。

“媽,你先去藥箱裏把我爸的心髒藥找出來放手邊兒吧,我想跟你說件事兒。”

聶士佳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伸手就想搶電話,卻被蔣兵躲了過去。

對麵的聲音也冷了下來,“你媽身體好著呢,你說,怎麽了?”

蔣兵往後坐了坐,深吸一口氣。

“媽,我剛查出來得了絕症,活不了幾天了……”

“什麽?!”電話那頭一聲驚呼,接著就是霹靂巴拉東西撞翻的聲音。

“媽你別急,我逗你玩呢。”蔣兵把聶士佳推了回去。

“小兔崽子,你找死啊!”

“誰說的,你和我爸不是都屬虎麽?”

對麵的又一陣咒罵,最後還是再度確認地問了一遍,“你真沒事兒?”

“恩,身體沒事兒,但有別的事兒,”蔣兵把電話換了個手,語氣重新嚴肅了起來,“這回是說真的。”

“……”

“媽,要是我說我喜歡的人是個男的,是想過一輩子那種喜歡……”蔣兵的眼睛轉向聶士佳,一動不動。

電話那頭一陣死寂,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許久許久,久到他們已經開始考慮要不要叫救護車。

“你……是不是玩兒什麽大冒險呢?”蔣兵媽媽的聲音有些顫抖,但仍夾雜著一絲希冀。

“是真的!”蔣兵的回答斬釘截鐵。

“你死了得了!”

“媽——”

“我沒你這兒子!”一聲重重地歎息後,蔣媽媽還是不放心地問了一句,“你說的絕症就是這個?”

“恩,如果你們沒意見,那就隻有這個了。”

“你還威脅上了?!”

“媽——”

“叫媽祖也沒用!敗家玩意兒,等著你爸收拾你吧!”電話突然被掛斷了。

蔣兵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兩個人,把電話扔到了桌子上,“咱倆一樣了,這回我也無路可退了。”

“胡鬧!”聶士佳猛地一拍桌子,瞪著蔣兵握了一下拳頭,最終一甩手,怒氣衝衝地離開了。

看著蔣兵浮現到嘴角若有似無的弧度,劉正奇擦了把冷汗:這小子怎麽這麽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