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這兩天,衛虎一直都不在工作狀態,明顯得連同事們都發現了,原本工作狂似的一個人卻突然心不在焉起來,領導檢查那天,負責帶路的他差點把人給直接領進了女廁所。

那晚王媛媛電波裏最後說的幾句話,像是個開瓶器,突然撬開了衛虎腦中那個一直緊扣的瓶塞,也讓他持續跑偏的思維終於開始拐上了正道。掙紮了很久,他才終於下定了決心——在事態嚴重之前應該跟劉正奇好好談一下。

“你在什麽地方,我想見你一麵。”一隻手沒輕沒重地不停擺弄著火機,衛虎啞著嗓子低聲問道。

“嘖,我也想啊,”電話那頭傳來曖昧不明地一聲輕笑,“可惜不行啊。”

“你在……海邊?”隱隱約約之中,衛虎似乎聽到那邊響起了幾聲悠長而又厚重的汽笛聲,那是那些能劈波斬浪、穿透層層迷霧的海上交通工具所特有的聲音。

“非也,”劉正奇的笑聲把汽笛的聲音也蓋了下去,“我正在外灘邊上啃麵包。”

一個追查外逃債務人的委托讓劉正奇前一天晚上就到達了上海。對於一些從事其他職業的人來說,因公出差很可能稱得上是美差一份:公款吃喝拉撒睡,免費風土人情遊,掙錢健身兩不誤,還能順便差價報銷搞油水,運氣再好點兒的,說不定還能玩個豔遇打炮***之類。可惜,這些條劉正奇一樣也沒撈著。

孤家寡人的跑到這麽個高樓林立的國際大都市,一沒同盟二沒友軍,衣食住行全部自理,還得苦逼的跟在目標人屁股後麵到處跑。光是周圍那些鶯鶯繞繞的吳儂軟語就已經快把他折騰暈了,差點兒沒把自己弄丟了。更悲催的是,卷錢跑了這位,不僅不老老實實的找地兒貓起來,還不急不慌地領著小情兒旅上了遊。於是,就出現了這種“人家左親右抱他蹲板凳,人家吃香喝辣他啃麵包”的悲慘局麵。

聽到這兒,衛虎窘了窘,簡單囑咐了兩句,就掛斷了電話。天各一方的,他總不能“你在黃海南,我在黃海北,討論討論誰思誰,共賞滿眼水”吧,有什麽事兒也隻能等人回來了再說。

然而,衛虎在這邊一臉苦相,話筒那端的劉正奇卻差點樂得一頭紮進了黃浦江。他之所以最近都沒跟衛虎聯係,一個是不確定對方的態度不好輕舉妄動,另一個也有那麽點兒欲擒故縱的意味。

就好像是對於冷戰的雙方,先開口的人先服軟一樣,現在,這個榆木疙瘩不僅開了竅,還想跟他談談……談什麽?你當自己是心理輔導老師麽!如若當真厭惡到不行,依照對方的性格,要不直接拉黑絕交再不相往來,要不就直接破口大罵到他再不敢有非分之想。現在看來……這事兒,有門兒!

把最後一口麵包塞進嘴裏,舔了舔手指,劉正奇一下從石凳上跳了下來,伸了伸懶腰——《正奇手機報》明天開始,複工!

【黃浦江真黃啊!為啥黃海就不是黃的呢?】

【我去,半夜三點還有賣花姑娘!可惜我沒人可送啊!】

【沒天理了,想路邊睡長椅還要搶位置!】

【凹凸嫚什麽的真是弱爆了,這裏滿大街都是華麗麗的白富美啊,要都是白菜價就好了】

【你知道不?原來生煎就是烤包子……】

……

衛虎看著這一條條短信,一臉的黑線:你確定不是發微博發錯地方了?沒話可說你就不用說了啊!誰管你在城隍廟門口轉幾圈,金茂大廈用了幾塊磚啊?

透過玻璃窗,看到勾著嘴角翻看著手機的衛虎,王媛媛一顆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直到她走到近前,衛虎才察覺,慌忙將手機扔到一邊,有些不知所措地站起身來。

“等很久了吧?不好意思了,我隻有這個時段有時間。”

“沒,”抬眼看了一下,衛虎微微低了低頭又把視線移開了,喉結滑動了一下才悶聲叫道,“……嫂子。”

王媛媛一愣,不禁眼尾發紅。不僅是憶起了往昔,更多的是似乎終於得到了一種解脫。她等著衛虎放下過往,重新麵對她等太久了。

王媛媛不是沒有失落過,她也哭過也痛過,然而“死者長已矣”,她不可能守著回憶過一輩子。可氣的是她放下了,衛虎卻沒放下,甚至還拽著她一起追憶。

這麽多年,每當她試圖去開始新的生活,衛虎就送一飯盒在樓下,似乎提醒她不該忘記那個離開的人;每當她開始要重新找尋快樂,這人就又悄無聲息地跑到她背後,似乎拿根小棍捅著她說,曾經的那些快樂再也回不來了。

王媛媛明白衛虎一直對她懷著愧疚,可這種如同夢魘一般甩不掉的愧疚她並不想要。其實,她很早就想跟衛虎說明,可是這人卻死擰著躲她不見,好像總覺得沒臉麵對她。就好像你每長大一歲,就有個人在背後提醒你七歲的時候還在尿床,每考一次一百分就提醒你曾經拚音都不及格,當你想要回身理論,卻連影子都沒抓住。

“好了,快點餐吧,”不著痕跡地抹了一下眼角,王媛媛熱絡地催促道,“我可隻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所以一會兒後續工作就都交給你了。”恢複了常態,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對不起,是我打擾到你了,”衛虎皺眉緊抿了一下嘴唇,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嫂子,這些年……”

“別說了,都已經過去了,”王媛媛擺手打斷了他,一臉淡然地看了看窗外,“對了,我快要結婚了,你以後還是叫我媛媛吧。”轉回頭直視對方的眼睛,她微微笑了笑。

衛虎愣了一下,也盯著她看了半天,才重重地點了點頭,“恩,那……恭喜了。”

“到時候來參加我的婚禮,怎麽樣?” 有些遲疑地問道,王媛媛抬手撩了一下頭發, “也讓他知道……我現在很好。”

“恩。”

“沒想到你們工作這麽忙,這麽晚才有時間吃飯。”為了不讓彼此顯得尷尬,衛虎趁服務生上餐的時候轉換了話題。抬手看了眼手表,已經過了八點,對於一些人,可能現在已經開始要準備宵夜了。

“就是啊,”王媛媛無奈地歎了口氣,一臉的委屈,“受剝削受壓迫,沒春節沒國慶,想跟著廣大群眾保持步調一致,為顯示我國人口眾多貢獻點兒力量都沒機會,還得二十四小時隨時開機,隨叫隨到,還真以為我們是精靈球裏的寵物小精靈啊……”

看到衛虎低笑不語,她後麵的抱怨突然又咽了下去。為了生活,哪個人不是這樣,與他們這些刀尖下行走的人相比,她還有什麽不滿的,至少大部分時候,她是安全的。

又聊了一些工作上的話題,兩個人都小心翼翼地掌握著說話的分寸,試圖營造出一種輕鬆的氣氛。衛虎覺得自己的腦細胞跟多米諾骨牌似的,成片成片地損耗著,就是跟劉正奇鬥嘴抬杠的時候都沒這麽累過——那時候,他甚至會打從心裏覺得相當放鬆。

“對了,你剛才看什麽那麽高興?”看到衛虎有些走神,臉上浮現出一閃而逝的笑意,王媛媛終於憋不住,問起了最初的疑惑。

“呃……就是跟朋友閑聊。”回過神兒來,衛虎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敷衍了一句。他總不能坦白交待說某人給他發短信,要寄一斤薰衣草回來做枕頭,還“專治失眠,包治包好,假一罰十,買枕送人”吧。

“是那個2464?”王媛媛別有深意地彎下了眼睛,明明是一個問句,語氣卻相當篤定。

“啊?恩。”

“你們關係很好啊?”應該沒有誰會把自己不光彩的過去印成大字報滿街撒,對方既然連這些“絕密”的隱情都知道了,還跑到她這兒來插一手,顯然二人的關係非同一般。人類最敏感的地方根本就不是什麽舌尖耳垂腳趾頭,而是一根名為“八卦”的神經,否則古人也不會為了研究它,還專門寫了本著作——《易經》。

“呃,還好。”

王媛媛眼睛突然一亮,“女朋友?”

“咳,不是……”衛虎一口湯直接嗆到了,不停地咳了起來,良久才平穩下來,忙紅著臉解釋道,“辣椒太辣了。”

王媛媛了然地笑了笑,很善解人意地沒有點破他剛才喝得的是花生糊。正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起來。一看來電顯示,她就無奈地做了個鬼臉,歎息著接了起來,“領導?”

“什麽?!”剛才還一臉笑意的王媛媛突然嚴肅了起來,“好,知道了,我馬上回去!”

“抱歉了,有突發新聞要整理,導播要我馬上回去準備一會兒的整點資訊。”掛斷電話後,王媛媛一臉歉意地看向衛虎。

“沒事兒,你忙,”衛虎點了點頭也站起了身,隨口又問了句,“出了什麽事兒這麽急?”

“具體我也不清楚,好像是溫州附近有兩輛動車撞一起了。”扔下了一句,王媛媛就急急忙忙地先行離開了。

結了帳,衛虎抄起了一直扔在座椅邊兒的手機,劃開隨意瞟了一眼,突然發現提示上顯示有一條未讀短信,是劉正奇下午4點左右發過來的,因為被後麵的短信蓋住了以致他一直沒發現。

他抬手輕輕點開了信息:【奶奶的,差點被這倆人給甩了!多虧老子發現的及時,不過這黃牛也太黑了點兒,也不知道回去能不能找老大報銷……旅遊手機報下一站,溫州見。(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