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眉又看孩子們坐的凳子,越看越感覺不是滋味,她探下頭細細地觀看凳子的鉚鞘,板子的平麵,然後屁股在凳子上歪了幾下,“嗬嗬!還挺結實,”就問一個同學:“這凳子是誰割得?是溜師手割得吧?”(割得,方言,製作的意思。溜師手,方言,對幹活粗糙的人的一種評價。)

“李阿姨,你不知道嗎?這是張阿姨自己割得,”這個同學說。(美眉姓李,因此叫李阿姨)

“全是她自己割得?”美眉瞪大了眼睛問。

“對,”這個同學肯定地回答。

美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叫過來聖潔做調查。果然如此。她抬起頭,一一數了一回,總共十個小凳,十個大凳。望著這些表麵不太平整的東西,望著這些鉚鞘有點粗糙的東西,她仿佛看到一個在烈日炎炎下的背影,一個拿著大鋸、拿著小鋸,拿著斧頭,拿著刨子,拿著鏨子的背影。(全是木工用的工具)為了孩子們能有一個良好的補課環境,為了能省一大遝的鈔票,一個普普通通的婦女,一個平平常常的農家婦女,她的背影動起來啦,背影的手揮起來啦!一塊一塊的木銷掉落,一絲一絲的細線描好,她為了什麽,她為了什麽?她是為了她自己怕沒人給錢,她是為了她自己怕無人養活,多麽,多麽,多麽淳樸的心靈。以前,自己是道聽途說過聖潔的故事,真還以為是好事人添油加醋的傳說,現在實實在在地看了結果,看了一個個明明白白、一個個如詩如畫的結果,不知不覺之間美眉的臉上就滾出一滴、兩滴、三四滴、五六滴、許許多多的淚花。這是什麽淚花?這是心動的淚花,這是感動的淚花。美眉好像看到一道道靚麗的光線閃現在自己的眼前。她狠狠地咬了一下牙齒,把淚花吸到了口裏一點點,不,是一串串。是鹽的味道嘛?不,是蜜蜂釀蜜的滋味。

“美眉,你沒看見一個叫王小勉的嗎?他今天都9點了,還沒有到。怎麽,你-?”聖潔看見美眉臉上的淚花,好是驚奇地問。

“沒事,我一看見你的所作所為,就感動的不行,管不住的小討厭就跑了出來。誰?王小勉,是那個村的?我可不知道,”美眉說。

“張阿姨,你還不知道?他爸爸不讓他上學了,都五天了,王小勉也沒走進校園一步。他爸爸給他買了幾隻小綿羊,現在啊,王小勉不知鑽在什麽地方正專心致誌地看小綿羊吃草呢?”一個同學說。

“怎麽回事呢?誰知道他現在在那裏?叫一聲,就說張阿姨找他,”聖潔環顧廚房裏的孩子們,問大家。

一個同學自告奮勇地跑了出去,後麵跟著的就是一群。

不一會兒,王小勉攆著三隻小綿羊走進了聖潔的院落。小綿羊們還咩咩咩地叫著,好像叫著無數的話語:我們正好好地啃那綠油油、嫩生生的青草,是那裏來的一個比我們大一大點的小毛孩,一聲呼喚,就一聲的呼喚,我們的小主人撒開腿就奔跑。我們追啊追,咩啊咩,他好像是怕把我們丟掉,也好像是可憐我們的咩聲,我們的小主人終於放慢了腳步,把我們也帶到這個沒有青草,隻有一雙雙大眼睛的地方。小主人啊,你讓我們啃什麽,難道啃那一雙雙的眼睛?我們可不敢,她們會打我們的,可能會打得我們好疼。我們跑吧,可是我們往那兒跑呢?這幾天就認識了你一個人----我們的小主人;還認識了一個東西,小主人的大書包;書包好大呀,小主人老想把它掛在我們的脖子上,可我們軟的沒骨頭的小脖子怎能經得住小主人沉甸甸的書包呢?他一掛,我們就臥倒,他飛起了一隻腳,想踢我們,可是卻沒踢到。小主人坐在地上哭呦,哭得我們都想流淚,可是不知道淚從何出,我們就隻有咩咩咩地幹叫。這一回又不知是什麽原因,小主人帶我們來到這個不認識的非常漂亮的地方,我們還是看不見小主人的一絲笑臉----隻好咩咩咩,小主人,你可別怪我們,我們可不知道什麽叫規矩。

王小勉一看見聖潔的身影,一步步飛速地跑過去,一把抱住聖潔的身體就放聲痛哭。

聖潔是措手不及,幹幹地立在院子裏,就一秒鍾的時間,她才回過點神,慢慢地,慢慢地從王小勉緊緊的擁抱裏抽出兩隻軟軟的手,輕輕地,輕輕地撫摸著王小勉黑黑的頭發,眼淚,那管不住的眼淚就嘩啦啦地想往外流,她不想拭眼淚,任憑眼淚直線似的砸在自己撫摸王小勉的頭發的手上,深情地說:“別哭,究竟是怎麽回事?”

“張阿姨,爸爸--不讓--我--上學了!”王小勉哽咽著說。

這一幕,美眉是真真切切地看在眼裏,她見過電影、電視裏無樹類似的場麵,以為那不過是導演的精心製作而已,生活裏怎會有如此催人淚下的場麵?誰知道,誰知道就在自己“上班”頭一天就真正地看到了這一幕,這不是假的,這不是裝的,這不是演得,這是自己親眼所見的撲撲心動的一幕。這一幕說明什麽呢?說明聖潔在孩子們的眼裏是一位慈祥的阿姨,就像自己慈祥的媽媽。美眉快步走過去,蹲下來拉著王小勉的手眼含熱淚問:“告訴張阿姨,到底怎麽回事?”

王小勉擦擦自己的眼淚,從背後的書包裏掏出一個小小的日記本,遞到美眉的手裏。美眉就看了幾眼,眼睛裏的淚花比先前就多了許多,她把日記本遞到聖潔的手裏。上麵這樣寫到:

我的狠心的無錢的無權的爸爸

狠心的爸爸呀!你怎麽就不讓我上學了?

無錢的爸爸呀!你怎麽就不讓我上學了?

無權的爸爸呀!你怎麽就不讓我上學了?

我的爸爸又幹起了他的老本行----掏茅糞,掏一擔茅糞才掙人家的五角錢,五角錢是什麽概念?他一天掙下的錢連我們家的日常開支都勉強維持。為什麽呢?誰家有那麽多的茅糞讓他掏?他一天好點掙五、六塊,不好點,西北風都比他跑的快,一個月最多掙過五十塊。這麽大的一家子人家夠花嗎?多大的人家呀?我,媽媽爸爸,上麵還有三個姐姐,一個哥哥。媽媽還不讓爸爸掏茅糞,一見他擔著扁擔走就拽住爸爸的手得得得地得個不停,嫌他的錢臭,嫌他的身臭。爸爸呢?倔,倔到什麽程度呢?你們誰也猜不到?他以為掏茅糞是天底下最好的買賣,什麽買賣也不如他掏茅糞的買賣好,你說怪不怪?爸爸以前有個很好的買賣,當領導的買賣,他還不幹了,你說怪不怪?

掏著茅糞,橫著小曲;擔著茅糞,擺著八字。以為自己的肩上不是茅糞,而是黃金、元寶,誰都嫌他臭氣熏天,自己以為是快樂無比,一天不掏茅糞,肩膀就癢癢。爸爸說出的話卻也使人感慨萬千。

“孩子,爸爸其他的活幹不了,賣力氣,有,人家嫌慢;賣腦力,有,人家嫌笨。隻有這個別人嫌髒、嫌臭的買賣,誰也不想幹的買賣,爸爸願意幹,因為他給了我自信,給了我隻有,給了屬於我自己的尊嚴。我依靠自己的勞動能夠掙來那怕是一毛錢,都是社會沒有拋棄自己的明證,都是自己自力更生的明證。”

要想把這些怪都怪出味道,聽聽我的故事你就會很明白,不明白?那就說明你比我的爸爸都可怪。

大家也許會問,國家搞計劃生育,我們家還有那麽多的孩子?你們大概會猜測:我的爸爸不是個賴皮,也是個流氓地痞,要不就有很深很深的生活背景。生活背景是什麽呀?打個比方,我的爸爸是一顆小草,小草的背後卻有一課誰都不敢砍得大樹,樹可遮風擋雨,又能憾得地動山搖。這樣的背景誰不想有呢?可是我的爸爸不是小草,充其量隻能算是一個地上的螞蟻。不相信,你看到我後麵的敘述,你比我都相信他是一隻螞蟻。

說實話吧!我家的家庭是南方與北方的大團結。南方是誰呢?我的媽媽,大姐、二姐、哥哥。北方是誰呢?爸爸、我、三姐。怎麽用南方、北方這兩個詞匯呀?別著急,我得喝口白開水慢慢寫來。喝茶水?我還沒見過茶是什麽的顏色,買不起嗎!

原來呀媽媽是住在一個叫南家莊的地方,在我們的小王村南邊,所以我叫她南方。媽媽的頭一個男人是個什麽什麽的工人,(沒人告訴我實底,這些都是我當強盜偷聽來的二手貨),不知得的什麽大病,留下三個溜溜蛋蛋的孩子,眼睛一閉,跑了。媽媽呢,一個整天得得得的婦女,(怎麽老是得呀?媽媽是一個啞巴,得是她與這個世界交流的第一語言)怎能養得起這麽多的人口?就與上我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