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年齡比媽媽的頭發都長(別高聲念,這也是我盜來的語言,叫某某聽見了還以為我是個盜竊犯),也就大十多歲吧!爸爸因為住在媽媽原來生活的地方的背麵,所以我叫爸爸為北方。爸爸是老來得子,高興的嘴是我們家的大水缸,高興的時候能喝半水缸的冷水(這句話我覺得有點太誇張,我爸爸要是能喝那麽多的冷水,肚皮不是氣球,也是個大藍球,他還能受得了?),五十歲的時候又填了一個我。看看,這一家子一定是熱鬧輝煌,是這樣嗎?這就得看爸爸的水平有多高。
爸爸的文化水平可不低,差一個腳趾頭的長度就上了高中----爺爺不讓上。他背書的本事可是遠近赫赫有名,現在他們那一代人說起爸爸的腦瓜,都說是化學腦瓜。他背書能背到什麽程度呢?他能背《*文選》一、二、三卷,順著能背,倒著也能背。爺爺看他不吃飯了的背,就說他是個瘋子。你可別說,就因為這一點,爸爸差點走紅大江南北:在村裏的廣播裏背,在公社的講堂上背,在縣裏的大禮堂裏背,就要雄赳赳,氣昂昂地踏上到省城的征程。縣裏的領導要求他再背一個段落,他呢背得少了兩個字,就兩個字,一切的行動化為泡影。那時呀,我想爸爸可能是被勝利的曙光衝昏了頭腦。
幹活的水平呢?一說幹活的水平,快別說了,提起來我這個做晚輩臉都有點點臉蛋平紅。爸爸是什麽也幹不了個好,用人們的話說就是----吃飯是母豬,幹活是死豬。笨呀!笨的比老牛的腳步都苯。你不信?我舉個例子你看看:就說拉窗簾這樣簡單的事情,倒個釘子也不能倒在一個平麵上,東高西低,掛起的窗簾高高低低,歪歪扭扭,媽媽見了都得得得地得個不停。用人們的話說就是歪倒外婆家了----沒個底數。這些話本不用我這個當晚輩的說,說出來讓人家笑話,不過事情就是如此。當領導的大爺給他找了好多好多的工作,他都不能勝任,幹不了幾天,自己的腿就想往家裏奔。家裏有蜜嗎?沒有,他不想給老大丟人敗信,幹脆自己跑吧!你說呢!爸爸還有點高貴的品質----自知之明。
就是這樣的爸爸,有一天晚上高興的喝醉了酒,迷迷糊糊,昏昏沉沉,說出來的話很是嚇人。他說什麽啊?你看看:他說每年的春聯都是自己編的,一年的上聯是太陽公公起的早,下聯是我與太陽比勤勞,橫批是飛向宇宙。他說他的理想就是要飛向浩渺的太空,要研究遙遠的黑洞,可惜爺爺的一句話斷送了他閃閃發光的青春。又一年的上聯是窮也愁,富也愁,何日可見頭,下聯是窮也走,富也走,一年一回頭,橫批是窮富思變。他說這副對聯最能顯示自己的文學功底,可惜呀無人賞析,有些人還把此當做了一個話柄,笑話爸爸清高,沒本事的話柄。有本事的話還能娶下我的媽媽?不是廢話一串!
我的爸爸呢?不知是他的腿長感動了那位領導,還是他的臉龐驚動了何個上帝,居然當了一個頭頭,一個小小的頭頭,一個在人們眼裏幹脆不放在心上的頭頭。什麽頭頭啊?保衛股的小跑,用人們的話說就是一個足兒子(方言,不起眼的跑腿的意思),爸爸可把他的這個官職放在心上,吊在奔頭上。天天四點就起床,頂著月米爺爺(方言,月亮)清亮的光輝,披上一個爛的掉牙的破大衣就走出自己的家門。看見偷玉米棒子的一聲大吼追了上去,人家比他的吼聲跑得都快,一溜煙蹤跡皆無。一天終於有了收獲,巨大的收獲,卻被領導屁股上給了一個大腳,一個聽說很大很大的大腳。爸爸還納悶。領導指著爸爸的鼻子大聲吼叫:“瞎了眼了,一個五歲的娃娃扳個玉米也能算偷?”爸爸無言以對,隻好揉揉屁股上的黃黃土。
又有一回,爸爸是怒火衝天,卻挨了人家的一個拳頭,一個重重的拳頭。為什麽呀?爸爸看見一人偷著拉土,老遠就高聲喊叫。人家我行我素,就當是爸爸放了一堆狗屁。爸爸來了勁頭,人家開著手扶拖拉機前麵跑,他飛開兩隻長腿後麵追。在村裏拐彎的地方,爸爸終於追上了拉土的人(爸爸比拖拉機都跑得快嗎?不會!爸爸跑得是近路),三言兩語,爸爸躺在了拖拉機的前輪底下。人家哪管那一套,跳下車來,當著許多黎民百姓的麵,就是一拳頭,打得爸爸是東倒西歪,搖搖晃晃。當領導的呢?在爸爸的屁股上又是一個大腳,一個很大很大的大腳,指著爸爸的鼻子大聲吼叫:“瞎了眼了!你不看看是誰在拉土?”
爸爸呐呐啃啃地問:“你們—不是—有令—不—讓—隨便—拉土嘛?”
“命令是命令,現實是現實,你不會靈活靈用?命令是死得,可人是活的,你不看看拉土的是誰?要的眼睛出氣啦?他是我的表妹夫!”領導瞪著兩個圓圓的大眼睛吼叫。爸爸像一個不懂事的三歲小孩,站在地上木木地看著嘴邊的空氣流過。
這兩件事過後,爸爸的信心減退了嗎?沒有,他比以前的信心更足了,因為人們說他是個很好的足兒子,村裏偷盜的事情是越來越少。為什麽呢?他一聽見人們對他的誇獎,用人們的話說就是不知頭在那裏,腳在何處,真還以為自己就是一個小小的頭頭。爬五更,坐雞鳴,露水經常是打濕自己的破大衣,村裏轉了不算,地裏也得轉他兩個來回,邁著不知疲倦的長腿,從村東邊的第一個玉米地開始,一步一步,深一腳淺一腳,有時跌倒在地壟旁邊,有時被玉米的葉子劃傷臉皮,他沒有哼過一聲,也沒有埋怨過一聲,直到從村西邊的最後一個高粱地收起腳步,他才拍拍自己身上的土,笑眯眯地走回家中。雖說小王村村子不大,但走著巡視一個來回也有二十裏地的路程。
爸爸的名譽是掙了不少,我們家的家門口有時還能聽到,但名譽是個空空的擺設,在關鍵的時候不起作用。這不是嗎?爸爸失業了,愣愣地呆在家中,看著他的彎彎的扁擔出神。因為領導換了,爸爸與新上任的領導沒有鐵的關係。人們勸說爸爸連夜給新領導送條好煙,爸爸的脖子直得就是我們家院子裏的小樹,沒有一點的彎彎。那不是非常明白的道理,原先跟他一塊當足兒子的幾個人就他離開了自己心愛的工作崗位。
沒辦法了,爸爸隻好又擔起了他的扁擔。有的人還誇獎爸爸,說沒有爸爸的辛勤勞動小王村的茅糞都不知怎麽走出村。爸爸聽了是高興的直嘖嘴,臉上的紅暈比東邊的彩霞都漂亮一個早晨。這也不夠家裏的日常開支呀,爸爸還得擔著他的扁擔給白事宴送饅頭,送花圈,正如吹打的所說:“買賣是好買賣,就是頂不住。”這不是廢話嗎?比廢話都廢話一根扁擔,要是天天有白事宴社會還能了得?
可是有一天,爸爸拉著我幼嫩的手,眼裏的淚花如冬天的雪花,飄落到我幼嫩的手上,鼻子酸溜溜地說:“孩子,你看看,你大姐,二姐一個高中,一個初中,你哥哥呢?已經找下對象,年底就要結婚,爸爸跑斷了腿才把彩禮錢給備下。你呢?先委屈一個年頭,幫爸爸一把,等爸爸明年手頭鬆閑(方言,錢不緊張的意思)的時候,你再上學。爸爸就是拚了老命也要把你送進大學的校門。”
聖潔看到這兒,眼裏的淚花比斷線的珠子都多,比早晨的露水都濃,她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感情,哇的一聲,哭出了內心的許多傷痕----這樣的父親,不能犧牲南方的親情,怕給人們留下話柄,卻犧牲自己的親生骨肉的黎明,為的是什麽?為的是什麽?她把日記本又給了美眉。美眉也是痛痛失聲。
這個院子裏再也聽不見小綿羊的咩咩咩聲,聽見的就是淚花的跌落聲。
聖潔望著藍天的白雲,白雲緩緩的流過,沒有一絲的哀聲。突然,她蹲下身子,拉住王小勉幼嫩的小手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聖潔的決定是做得非常的果斷,但村裏頭的綿綿的許多的話語像一根根尖銳的針又紮在她微微的有點笑容的臉上。
聖潔想找個倒插門的男人的想法在小王村是被好事人們傳的沸沸揚揚,說什麽話的人也有。有的說二孔明前輩子積了什麽的陽得,能遇上這麽個認死理的媳婦;有的說這就是換親的好處,跑不了和尚也跑不了廟。這些話語聖潔能咽在肚裏,最不能咽在肚裏的就是說聖潔有克夫、克子的命,誰敢到她家做上門女婿?去一個亡一個,去兩個亡一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