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嬌說完這些話,心裏實在是暢意了,像是六七月的天兒喝了一碗冰鎮楊梅湯,又清爽又舒坦。

她可真的是個孝順的女兒,真的是太‘孝’了。

程謙被茶水嗆到了,拍著胸口一連咳了好幾下,看向程嬌的目光滿是驚恐。

他心道他這妹子以前雖然對他陰陽怪氣的,但也算是給他麵子了,若是換做臨安侯這樣的,不得把他活活氣死?

惹不起惹不起,真的是惹不起。

臨安侯大概真的是作孽太多,才有了這麽一個會氣人的女兒,太孝順了,孝得令猛虎流淚。

臨安侯氣得心梗塞,這會兒已經完全想不出來最開始他想幹什麽的,隻覺得再和這個女兒說下去,他真的是要氣死,臨安侯府就可以開席了。

“荒唐,此事怎可混為一談?!”

“怎麽就不能混為一談了?你傷害了我們這幾個兒女,如今知曉自己錯了,認為事情就該翻篇了,我們不能再計較,再計較就是不對。”

“同理,楊小娘也知道自己錯了啊,您也該大氣一點,別和她一般計較,該翻篇的翻篇,再說了,程娥到死都沒認她那個所謂的生父,心裏隻有父親您啊,你不用生就當爹,也是一樁喜事。”

神他媽的喜事,喜當爹的‘喜’嗎?

這歪理說得,臨安侯氣得想原地去世,他很想大聲地嗬斥,讓程嬌閉嘴在滾出去,但還未開口,又驚覺自己心中的愧疚。

若是他敢開這個口,程嬌想必就會轉頭就滾,連搭理他一下都不願意。

他雖然是父親,可確實是做錯了事,是理虧的一方,也硬氣不起來,但這個女兒真的是太狠心了,就知道戳他痛處。

“你到底想幹什麽?”臨安侯被捅刀子捅得都快沒脾氣了。

“也沒想幹什麽。”程嬌壓了壓嘴角,“隻是想提醒父親,您在我們麵前可不同別的慈父,自然也不會有那些慈父的待遇,這些,您該心裏有數,也別覺得我們是什麽不孝子孫。”

“還有您老人家的破事,除非是事關家族,我們義不容辭,但您的個人私事,便別尋我們來了,實在是沒意思,我也不想聽。”

“你和母親的事情,您是就此放棄,各自安好也罷,變著法兒求她原諒也罷,那都是你們自己的事情。”

程嬌原本還想說讓他們各自安好,日子消停一些,可仔細想了又想,又覺得不對,指不定蕭氏就等著他求原諒道歉,然後日後兩人從歸於好呢?

於是她思來想去的,還是覺得應該尊重祝福。

隻要別拉著她出謀劃策幫忙就好了,她真的嫌膈應。

不管這是蕭氏‘努力二十年終於換來夫君回頭’還是臨安侯‘幡然悔悟追妻火葬場’的劇情,她都不想摻合其中。

程讓點頭讚同這話:“阿姐說得不錯,父親和母親之間是各自安好還是重歸於好,那都是父親和母親的事情,我們不想摻合。”

程謙也讚同。

臨安侯愣住了:“你們難不成就不希望父親和母親和好嗎?”

世間上竟然有兒女不希望父母和好的?

“您和母親和不和好,與我們有什麽關係?”程讓就困惑了,“難不成我們就有好處了?”

“正是,能有什麽好處?”程嬌立刻附和,以前臨安侯和蕭氏就沒多關心他們,難不成這兩人和好了,就會變成慈父慈母了?

而且他們都大了啊,早已不需要這些所謂‘父母的關懷’了。

總的來說,臨安侯與蕭氏和好不和好,與他們關係真不大,他們也沒興趣看中老年夫婦終於敞開心扉破鏡重圓的大戲。

沒有感情的時候隻講利益,連利益都沒有,那自然是沒有所謂了。

程謙看了程嬌與程讓一眼,讓這兩人別說了,然後同臨安侯道:“父親,此事我們確實是幫不上忙,您若是沒有別的事,我們就先告辭了,今日是新春,有不少事要忙。”

“你們當真是不願幫忙勸?”臨安侯臉色有些難堪,大概是沒想到在他需要幫忙的時候,他的女兒都不願幫他。

程嬌與程讓果斷地搖頭,表示不幫,別找我們。

程謙道:“父親,種什麽因得什麽果,想來,您也應該懂得這個道理的,便是母親心中有心結,那也需得您親自來解,我們委實幫不上忙。”

再則,他們今日不幫,不在乎臨安侯心中是否痛苦煎熬,那也是臨安侯自己種下的因,結的果。

以前臨安侯是站在楊小娘程娥程諒這邊,與他們是相對的,也是利益之爭,所以他們與臨安侯沒有什麽感同身受,對於他的遭遇,也並不覺得有什麽難過的。

完全沒有‘我父親遇見難事了,我見不得他難受,得幫助他’這種情緒。

他們之間的,唯有父子之義,沒有父子之情。

臨安侯愣了片刻,動了動嘴唇,還想說什麽,卻聽程謙道:“六妹,四弟,你嫂嫂剛才做了一些糕點,方才還說要給你們送點,可要去嚐嚐?”

“要的要的。”程嬌與程讓頓時開心了。

他們好喜歡嫂嫂,雖然相處得時間不長,但嫂嫂對他們真的很好。

有個詞怎麽說的,‘長嫂如母’,嫂嫂的溫柔和關懷有點像母親噯,叫人心中燙貼,那都是他們祖母之外都沒感受過的關懷溫暖。

不知不覺的,程嬌甚至對這位嫂嫂有幾分依戀。

在她看來,她這兄長真的是積了八輩子的德才娶了這樣的好娘子,要是這夫妻倆吵架打架,她肯定是要幫嫂嫂的。

至於兄長,這是什麽?

這麽氣人的玩意,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

“走走走,咱們趕緊去吧,晚了冷了就不好吃了。”

兄妹三人嘻嘻笑笑地出了門,然後越走越遠,連聲音也都聽不見了。

臨安侯坐在椅子上,看了看空****的屋子,再看了看屋外,忽然覺得一股寂寥湧上心頭,手腳冰冷。

他們的悲喜不相通。

他的悲他的苦他的無奈,在他們兄妹三人看來,那是根本不需要同情也不必放在心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