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晃顧盼生威的眼神中,猛然閃過一道淩厲之色,殺氣不可阻遏的宣泄出來:“文和的意思是,幽州君臣欲以奸計陷害主公?”

滿城百姓,無分老幼,無分貴賤,一概辣手屠殺殆盡,此舉無疑大大悖逆了當今士子的仁義道德觀,這盆汙水若是真灑到身上,隻怕小誌會被天下士人罵得一輩子翻不過身來!曹操曾經屠戮徐州數十萬百姓,立即便失卻了天下人心,被徐州層出不窮的民眾叛亂生生奪走了統治之權,便是最明顯的前車之鑒!如今陷害給小誌的屠殺人數雖然略少,但血腥的本質卻是一樣的,可以想象,即使成功覆滅了袁氏一族,取得了幽州的統治權,日後也要麵對曾出不窮的麻煩!

想起那般被天下千萬人唾罵背棄的場景,連徐晃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感覺渾身一陣陣的發冷!小誌與曹操不同,曹操畢竟得到治下幾大豪族勢力的支持,互相勾結經營多年,早已形成了共榮共辱的同體,哪怕曹操被天下人罵得狗血淋頭,隻要氏族還支持他,曹操便可安枕無憂!但小誌自出道以來,所作所為無不離經叛道,與世家大族標榜的忠孝禮義毫不相幹,於無聲中采取種種措施削弱氏族的影響力,各大氏族嘴裏不敢說,心底卻是恨極了小誌!若小誌聲名掃地,自顧不暇了,相信各大宗族會十分樂意高舉叛旗,歡迎曹操大軍壓境的!

“若是按常理推斷,敵人的目的應該就是這樣了!”賈詡一貫從容自信的神情中今番竟隱含一絲猶疑,“派遣大軍屠城,封鎖一切消息,然後栽贓給主公,既能延緩主公進擊之勢,更能將主公推入萬劫不複的道德深淵之中!不過……”

賈詡頓了頓,還是沉聲說了出來:“我總覺得,此事尚有蹊蹺之處,眼下情報不足,我也不能妄加推測,徐晃將軍,大軍隻歇息三個時辰便啟程上路吧,我擔心我等去的晚了,會錯過一場大戲的!”

“額,全速行軍,但文和你的身體……”

“不礙事,我還撐得住,不會拖大軍後腿的!”賈詡堅毅的說道,“雖說直覺並不能拿來製定求勝的戰略,但若我猜的不錯,屠城之舉一定另有深意,不管設下此計的人是誰,他都是為交戰兩方設下了同樣危險,也同等公平的套啊!”

“呃?”徐晃錯愕的眨了眨眼睛,沒有聽懂賈詡的話中之意,但卻憨厚的一笑,起身離去:“賈詡先生所言,一定不會有錯,我即刻去組織大軍,親統前路先鋒率先啟程,請先生務必跟上,且需保重啊!”

“嗯,將軍也請小心!”安然施禮送走了徐晃,賈詡依然麵沉如水,嘴角一彎,露出了微帶苦澀的笑容,“我賈詡自命毒士,不想此間竟還有如此毒辣的人物,一舉屠殺數萬生靈,就算是隱含深意,也實在太過分了……到底是誰呢?田豐?此人智術超卓,但相傳頗有長者之風,為人耿直,應該不會使出這般陰暗的技倆,更何況,他不是早已被袁譚幽禁了嗎?許攸?此人心機深沉,眼光倒也頗為長遠,但他心念其宗族安危存續,應該不會使出這般喪盡人心的手段,不然他日醜事曝光,他許氏一族便休想在幽州立足了!除了這兩個人,到底還有誰?”

就連一向算無遺策的賈詡,此番也陷入到迷茫之中,他更不會想到,屠城之計,正是那頗有長者之風的田豐一手策劃實施的!

幽州治所,薊縣。

文醜援軍到來,敵酋小誌連連敗退的戰果傳進城中,袁譚大喜過望,不由得對田豐五體投地,對他的厭惡之心一時煙消雲散!隻要能勝利,保住他袁家的基業,任你田豐有多麽囂張,袁譚都可以忍了!至於那屠戮數萬百姓的“壯舉”,就更不值得一提了!畢竟相比於袁家的存續而言,那些賤民們的命都不重要!

戰局大好,城中十餘萬百姓首先掀起了一波狂潮,匯聚到州牧府,群情奮勇,要求州牧袁譚立刻出動大軍,將寇犯幽州,無情屠戮幽州百姓的禍首小誌全軍擊殺!

“民心可用!民心可用啊!”袁譚在自家的議事廳中來回疾走,臉上滿是振奮的表情,“小誌賊軍攻我城池不成,損失慘重,又遭受文醜將軍輪番猛攻,此刻正是最虛弱的時候,我薊縣軍民傾巢而出,群起而攻之,何愁小誌不滅?田豐先生以為然否?”自以為深得兵法之要,袁譚一臉得意的問向田豐,要借這位智者之口,來凸顯自己的正確。

不過,他似乎忘記了,田豐那強驢一般的脾氣,和近乎病態的絕不給任何人麵子的癖好……

“不可!”短短兩個字,就將袁譚剛剛培育起來的一點良好感覺摧毀殆盡!

田豐此言一出,根本不理會袁譚瞬間變成豬肝一般的臉色,自顧自的離席而去,留下袁譚和其他眾文武麵麵相覷……

“你!”袁譚感覺自己的自尊心又受到了更嚴重的挑戰,急促的呼吸著,指著田豐的背影,顫抖不能言語!

強臣弱主,有的時候真的是一種悲哀啊!

袁譚真的很想不管不顧,親自領兵出城,跟小誌決一死戰,但是,他不敢!萬一田豐的判斷是對的呢?萬一小誌真的還留有後手呢?萬一……再萬一……田豐以前的判斷出過錯誤嗎?既然沒有……那麽……

屈服於類似的思想鬥爭之下,袁譚無奈,打消了出城死戰的主意,隻是命人前去向文醜下令,繼續以攻代守,爭取早日擊垮敵軍主力!

出了州牧府,再次登上城頭,麵對那些死戰不屈的忠誠將士,田豐還是恢複了些許柔情的一麵,指揮眾軍士照料傷者,修繕城牆,補充戰鬥力,一切都有條不紊!

肅立城頭望向遠方,遠山間雲霧繚繞,天地間一片慘白,霧蒙蒙的一片,壓抑得讓人呼吸不得,心頭莫名的沉重!

感應到遠方仍在死戰不休的殺氣波動,田豐枯瘦但滿含堅毅神色的臉龐上,隱約閃過一絲黯然:“使幽州戰火頻仍,生靈塗炭,皆我之罪也!這天下的罪孽,便由我一人承擔吧!”

田豐心神動**,不覺低吟出聲,但身後的一道聲音,卻猛的將他驚醒!

“隻怕你承擔不起吧!”

“是子遠嗎?”田豐頭也不回,依然保持著向遠方眺望的神態,淡淡說道。

許攸冷哼一聲,踏前一步,跟田豐並肩而立。知道這兩人身份的普通兵卒齊齊露出敬畏的神情,因為他們知道,這兩個人的智慧,足以左右一場戰爭的勝負!

輕盈的風拂過麵龐,帶來微微酥麻的感覺,許攸目視遠方,喟然長歎:“田豐你用心也堪稱良苦,但就憑你那文弱的肩膀,扛得下屠殺幽州六萬百姓的罪過嗎?”

田豐悚然動容,扭頭看著許攸:“你都猜到了?”

“……其實早在你下令屠城的時候,我便該猜到的!現在才猜到,太晚了!”許攸的表情中帶著十足的遺憾。

田豐看著身邊的這個人,目光深邃。他和許攸素來不睦,但卻不得不承認許攸的不凡才華,若能去一去那些目空一切的傲氣,許攸此時的成就和地位,本應該更高才對!同僚十餘年,二人彼此鬥爭,彼此構陷,打得不亦樂乎,卻也曾共過患難,一同支撐袁族風雨飄搖的統治,也許兩個人都沒有意識到,他們對彼此的了解,已經到了渾然天成的地步!

“子遠可試言之?”

“嗬嗬,你也無需再試探我了!你計若成,則袁族中興有望,不負先主公袁本初提拔栽培之恩;你計不成,則袁族覆滅,幽州落入小誌之手,自此歸於太平!不論哪一種結局,最終你都要死!田豐啊,你這是存心在求死啊……”

“你果然猜到了!”田豐喃喃低語,目光中閃現一滴晶瑩亮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哼,就算你入了地獄,又豈能安撫我幽州數十萬百姓悲痛之心?可歎你田豐一世英明,卻使出這般拙劣之策,青史之上,你的萬載罵名是躲不過了!”

“拙劣?許攸你何處此言?”

許攸傲然一笑,臉上露出了田豐所熟悉的狂傲之色:“我比你強,就強在我認定袁譚已不可再扶,心中已做出自己的選擇!不像田豐你,偏還要為那袁譚做最後一搏!當最後的結果呈現出來的時候你便會發現,這六萬百姓死的有多麽無辜!”

說完之後,許攸轉身就走,留下田豐在城頭肅立,形如木雕,久久沒有動地方。身邊的士卒滿麵疑惑,渾然不解二人剛才那番對話所蘊含的深意!

“嗬……我真的錯了嗎?小誌,你就證明給我看看吧!”田豐的心底,激**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