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明忽然心疼起麟兒來，雖然那是樓清水的孩子，可畢竟也是沐清的孩子，那孩子小小年紀就很老成，懂事得叫人心酸，他喚慕容林帶著瀲兒進宮去陪麟兒一些時日，希望可以在沐清回來的時候，還能看到麟兒過得很好。

他不知道自己何時如此心善了，也許是因為安好，他那個一出生便失去了母親的兒子。好妃這一生都不曾得到過他的寵愛，卻為了生下孩子，寧願犧牲自己。

小城池的戰事讓他忙得有些焦頭爛額，本想派慕容林前去鎮壓，隻是他這個皇弟有時候會因為兒女私情棄將士於不顧。若沐清果真是被兩國餘孽擄走，讓他投降的話，恐怕他也會做得出來。

他們彼此心知肚明，沐清心中始終深藏著那個早已死去的人兒，可他們卻放不下她，他也想禦駕親征，但又怕自己也會跟慕容林一般兒女情長。若是別人去，他又不放心，這一切的一切交雜著在他的腦中糾纏。

他想冷靜下來，可碰到沐清的事，就沒辦法靜下心思考，他太害怕刀刃刺破她皮膚的痛楚，那感覺是將心生生撕裂，放入油鍋中炸了個遍。

閑暇之時，他又不自覺地走到了梅園，他知道她就如那園中開得正豔的曼陀羅花，一旦碰到，即使有毒，也欲罷不能。

“叔叔，你來啦！”

麟兒不知道什麽是九五之尊，也不知道什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隻知道這個是一個不會傷害對他的叔叔。於是看到皇甫明進了院子，他便下了秋千架奔向他。

皇甫明將他抱了起來，他從來沒抱過麟兒，甚至連安好都不曾好好抱過，他對那小小的軟軟的身軀有些害怕，那樣脆弱，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傷害了他們。

“皇伯伯，瀲兒在給麟兒講故事呢！”瀲兒在他腿旁輕輕地喊道，他年紀比麟兒稍大了些，也有些老成了。失去娘親的孩子總是更為老練，他們要學會自己成熟，他知道幹娘沐清已經失蹤，於是小小的他竟充當起母親的角色，在給麟兒講著故事，即使他自己也從未有人講過。

他有時候很羨慕麟兒，可以跟娘親在一起，而麟兒也告訴他，想要親爹，每每說起爹的事情，麟兒就會悄悄抹一抹眼淚，然後抬頭挺胸，說要快些長大保護娘親。

皇甫明放下麟兒，和顏悅色地說道：“麟兒跟瀲兒在玩，安好弟弟呢？”

“弟弟被奶娘抱去喂奶了。”麟兒奶聲奶氣地回答。

麟兒跟瀲兒很喜歡安好這個弟弟，肉嘟嘟的，肥肥的小手握住他們的手時，總是會咯咯笑。

皇甫明掃了一眼四周，他歎了一口氣，沒有沐清的梅園總是有些冷清的，聽不到她的琴聲，聽不到她的笑聲，也聽不到她抱著麟兒講故事的聲音。他甚至已經想好了，若是她還能再回來，就帶著她跟麟兒、安好四人離開這裏，去過一過那神仙眷侶的生活。

曾幾何時，他竟也厭倦了這萬人景仰、高

高在上的生活。原以為自己是個堅定的人，卻被沐清這個小女人給潛移默化了，眼角的淚突然滑落，他不再理會兩個孩子，長腿一伸，便離開了梅園。

“瀲哥哥，我看見你皇伯伯哭了。”麟兒轉身看向瀲兒，說道。

“才不是呢！小七姐姐說過皇伯伯可厲害了，怎麽會哭呢？”瀲兒也看到了那滴眼淚，卻義正言辭地指正麟兒的想法，“那不叫哭。”

“不是哭，那是什麽？”麟兒不明白，畢竟才是四歲的小孩子，瀲兒撅著嘴不回答，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麟兒的問題。

兩個人在院中靜默。

沐清原本是想去花滿樓看一眼便回來，可一看到花滿樓，她便淚流滿麵，說什麽也不肯離開了，清水原來的房間早已住進了另一名花魁，屋內的擺設都已換了模樣，她哭得不能自已，幻影隻得跟老鴇說清楚情況。老鴇看得分明，這便是當年來找清水的女子，雖已隔數年，她還是一眼認了出來，畢竟清水那孩子鮮少會對女子上心。

“若你想在這裏住上一段時日，也可，媽媽這就去替你準備。”老鴇也是個重情的人，她見這姑娘的模樣，心道清水沒有愛錯人。

她匆匆離去，吩咐花魁姑娘搬去另一間房，並讓人把所有的擺設都還原成清水還在時的模樣。

幻影扶著她進了屋，看到熟悉的場景，她又忍不住痛哭流涕，許是人之將死，這感情也隨之濃烈。

看著窗外未曾改變的風景，她喃喃自語：“清水，清兒就快來尋你了，等我……”

幻影看著她的側影，有些動容，他曾以為自己對清水的感情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卻從來不知道原來這女子隻是隱藏得深，自己始終是輸給了她。

在東陵花滿樓小住了些時日，整日昏昏沉沉，她越來越纖瘦，仿佛一陣微風就能吹跑了。

看她單薄的身子，額頭上微微沁出的汗珠和她時常出神的模樣，幻影終於將之前想說的話說出來：“清兒，清水一定不會希望他用生命換來的你會消沉下去，若你丟下你們的孩子麟兒在此終老，清水是不會原諒你的。”

沐清一驚，麟兒，對，她還有麟兒，她不能就這樣死去。她決定回帝都，回到宮裏去。

臨行前，她獨自一人去了西郊，那裏風景依舊。推開門走了進去，幾年不曾來過，屋內並沒有因此而髒亂不堪，依然窗明幾淨，四處張望，她不禁懷疑情水是否真的已經離去，屋外有人影閃過，她立刻奔了出去，喊道：“清水！清水！是你嗎？”

沒有人回應，她暗自垂眸，淚如雨下，清水怎會還在人間，她是親眼看著他離去的啊！

走過他們曾一起走過的羊腸小道，直達湖中亭，亭中的石桌上，還擺著琴，伸手撫了撫琴，聽著輕靈的琴音，她坐了下來，彈奏了一曲《琵琶雨》，清冷的調在這空無一人的園中顯得有些孤寂。

一曲罷，琴

音再起，是《兩相思》，悲切的琴音讓樹上的鳥兒都忘了叫喚，隻是靜靜地聽著。沐清一邊彈奏，一邊潸然淚下，仿佛要把這一生所有的悲歡離合都寄與這琴音中。

直到夕陽西下，遠處炊煙漸起，她的十指已然血肉模糊，這才起身離開。從此她再也看不到這風景如畫的地方了，她在西郊的那段快樂時光將是這一生最美好的回憶。

幻影早早就收拾完畢，在花滿樓等待沐清的歸來，他知道沐清去了那個隻屬於她與清水倆人的地方，便沒有跟去。

夜涼如水，天邊月正彎。

沐清在搖晃的馬車中閉目養神，而幻影則是細細打量著她，長而微卷的睫毛上掛著幾滴小淚珠，那深宮內院，她怎會願意再回去？若是可以，他願意帶著她遠離塵囂，即使他不愛她，她也不愛他，他卻想守護這個清水用命愛著的女人。

他好奇在這瘦小單薄的身軀究竟蘊藏著怎樣巨大的能量，竟能為了天下蒼生的安寧，甘願犧牲自己。這，才是大愛無疆吧？

他有時候會怨恨清水不惜命，竟然為了一名嫁過兩個男人的女子犧牲自己，直到這些天的相處，他才明白為什麽清水會愛上她。她並沒有錯，錯的是生錯了年代，她若是生於和平盛世，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失去心愛的人，痛苦地周旋於自己不愛的男人身邊。他開始同情沐清，不能做自己，一定很心痛吧？不像自己，起碼自己還能隨心所欲地生活。

他想著想著，卻又恨起了皇甫明，若不是他的野心，清水也不會死，與其讓兩個人痛苦，還不如讓她和清水幸福，自己的傷痛又算得了什麽，清水本就不可能屬於他。那樣禁忌的愛啊，是不容於這世間的。

“幻影，你知道嗎？我很羨慕你。”沐清緩緩睜開眼睛，清澈如水的眼眸牢牢地盯住他。

他淡淡一笑，說道：“我這樣的人有什麽可值得你羨慕的。”

沐清淺笑盈盈：“羨慕你能夠自由自在地在這個世間行走，羨慕你能大膽地說出自己的愛。我本是千年之後穿越而來的一縷冤魂，這世間的一切都不屬於我，我曾想過千百回，若我能回去該有多好，太平盛世，安安分分過完我那平淡無奇的日子，不理會世事，隻是這一切終究不可能如願。”

“千年之後？”幻影不明白她話中之意，黑眸中漾著不解。

沐清撲哧笑出聲，說道：“莫要覺得奇怪，這人世間本就有許多無法解釋的事情，我也不知道為何會來到這個世界，也許是宿命吧！”

“宿命？你會甘於服從宿命嗎？”幻影從來不覺得她是那樣的女子，否則，又怎會有那樣過人的膽魄。

沐清搖了搖頭，不再言語，這一切本不屬於她，從慕容林到皇甫明，一切都是屬於那個叫洛青嵐的女子，隻是紅顏薄命，由得她這樣的禍害來為害那幾名功成名就的男子。不是自己的一念之差，這一切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