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蕭縱抬了抬手,示意他先別說話,“始終你的名聲是朕壞的,朕知道你最忌諱什麽。自朕登基,你我之間風言風語就沒消停,這都是朕十年前作下的孽。但朕當時,也是迫不得已。”
韓溯聽了這話,略微緩過了些神,抬起眼來。
蕭縱接著道:“這等流言越撲越凶,放著不管最好。朕希望你別太在意,方才弘那句無心之言朕知道你聽著刺耳,也忘了吧。”
韓溯動了動唇,想要說什麽,又被蕭縱截斷,“總歸你我君臣清清白白,沒什麽不能對外人道的。”
這會兒韓溯已經回過了七八分的神智,腦中混亂不再,他瞥眼見天子眸正神清一臉溫淡,想自己剛才一陣不著邊的胡亂猜測,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暗罵自己齷齪,妄讀聖賢書。“謝陛下費心,臣向來不跟謠傳較真。”這話一出口,卻忽然覺得心中哪裏有些空。
“你能看開就好。”蕭縱鬆了口氣,“不過,流言你不當真,朕跟你說過希望你與朕近些,這話你可得當真。韓溯,朕,不希望你僅僅是朕的臣子,朕希望這世上至少有個人能敞開心陪朕喝杯茶,看個景,說幾句真話。”
韓溯神色微動,定定迎上那漆黑如墨的雙眼,明知這樣有違禮數,卻移不開眼前一如既往的溫和淡然,雲淡風清。
“臣,遵旨。”
不多時,韓溯請辭,蕭縱打算喝過一盞茶,也回禦書房。端著杯,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隻聽“哇”得一聲,尋聲看去,侄兒蕭鑒不知怎的坐在稍遠處假山石邊大哭。
小太監匆匆過去,沒把小世子扶起來,卻又屁滾尿流地退到一邊。
“怎麽回事?”蕭縱起身走出亭。
應著他這一聲,假山石後,一道玄黑挺拔的身影負手慢悠悠踱了出來。
卻是秦王。
蕭縱一愣,腳下步子加快。
秦王睇了一眼匆忙走來的天子,瞥眼見著坐在腳邊兩頰掛淚的小娃,一彎腰,抓著後背心衣袍一把將人提到了半空裏。
蕭鑒看到秦王那張臉,忽然噤聲,下一刻使出吃奶力氣一樣“哇”了出來。
蕭縱就隻見小侄兒柴雞似的被拎在空裏,撲騰幾下手腳,哭得聲嘶力竭。“你作甚!”上前一把奪過侄兒。
秦王手中一空,見天子跟炸了毛的母雞似的狠狠瞪了自己一眼,他拉長的臉隨即浮了一層薄薄笑意。
秦王這幾天在信陽宮中內侍宮婢妥妥帖帖伺候著,行館裏親兵要見他也沒人阻攔,更甚者天子還十分周到地在他寢房裏安排了幾個美豔不可方物的陪侍,但,他心中並不痛快。
“皇上近日可真忙,臣隻想問個安,都被推拒好幾回。”口氣很淡,眼神卻十分利。
蕭縱瞥了瞥眼,抱著嗚嗚直哭的小侄兒往觀雲亭去,“朕國務繁重。”
秦王一言不發跟在身後進了亭,見桌上擺放的兩個茶杯,眉一挑,“陛下確實挺忙。”一掀袍子坐下,“陛下這麽忙還擠出時間喝茶賞景,作陪的定是個妙人。”低笑了一聲,“是韓溯罷。”
蕭縱沒應聲。
“眼光不錯。”
蕭縱懶得理他,拍著小侄兒的背,安撫。這孩子剛才似乎被麵前這男人一張冷厲的臉嚇到,還在嗚嗚抽泣,蕭縱有些心疼,忍不住橫了對麵沒有半點悔意的男人一眼。
秦王看到了,但就跟沒看到一樣,拎起桌上茶壺往蕭縱麵前的杯中斟茶,蕭縱微愣,才想說聲有勞,秦王已經端起那茶,自己喝了,“好茶。
”
蕭縱抱緊侄兒,已經不打算去琢磨秦王深不可測的城府究竟是在尋思什麽。
“叔……”懷中蕭鑒抽了兩聲,昂起小臉,伸出手臂,“叔,痛……吹吹。”小臂上不知磕哪裏了,有一塊紫紅。
蕭縱很嫻熟地握住那截白嫩圓滾的手臂,仔細地吹了又吹。
小娃兒眨巴著還蒙著一層水的大眼,“還痛,親……要親親。”
一旁秦王於是看到天子十分順從地對著那塊紫紅親了又親,半晌,他忍不住道:“皇上這是把世子當郡主養麽一個男娃嬌成這樣。”
蕭縱看著懷中娃娃,摸著他的小腦袋,滿含回護,“他還小。”
這當兒,蕭弘跟其他幾個在園子裏玩的小娃都聚了過來。蕭弘本能地對坐在他哥對麵,比他還高比他還壯,一臉凶相眼神更凶悍,總盯著他哥的男人生出一股敵意。“哥,離他遠點。”
秦王雖然確實不討人喜歡,但被人當眾指出來,蕭縱多少替他有些尷尬,便起身把蕭鑒遞了出去打圓場,“弘,帶鑒兒一起回去睡個午覺。”
蕭弘接過蕭鑒,再看了秦王一眼,“哥哥,他不是好人,你不要跟他處在一起。”
蕭縱微微瞥眼,幹咳一聲,餘光之中就見秦王倚著石桌,端著茶杯,一臉似笑非笑。
“弘,乖,帶鑒兒一起午睡去。”
“哥!”
蕭縱扶了扶額,聽道弟弟對渾身透著舒爽勁兒的秦王吼:“你,離我哥遠遠的!”
眼瞅著弟弟蠻勁上來,蕭縱無法,隻得道:“聽話,晚上哥哥到朝陽宮陪你睡。
”
“當真?”蕭弘眼睛一亮,挺動心,抱著兄長的感覺可比抱個枕頭強多了。
蕭縱點了點頭,轉而囑咐蕭橫:“橫兒,帶你十九叔和弟弟們休息去罷。”關鍵時候,還是這年紀不大的大侄子可靠些。
蕭橫應了一聲,朝秦王投了一眼,領著大小一群走了。
蕭縱看著他們拐過廊角,略鬆一口氣,便聽身後傳來一句低沉的促狹:“兄友弟恭,叔侄情深,皇上不但精於政務,哄孩子也頗有一手。”
蕭縱隻當沒聽到:“秦王來見朕,為何事?”
秦王似不想就此打住,狹長飛挑的眼盯著天子長身而立的背影,淡淡道:“剛剛那是泰王?傻成那樣,照看起來得費不少事罷。皇上顧念手足,真是個好哥哥。”
蕭縱霍然轉身,冷冷地看著悠悠品茶的男子,那張刀刻斧鑿一樣的臉,線條本就冷硬,此刻微揚的唇角毫不遮掩噙著一抹譏誚,尖銳刺人。蕭縱管不得他是不是有意激怒自己,冷笑:“不論弘成了什麽樣,他都是朕的弟弟,大周朝的王爺。朕跟你不同,不會把血親都趕盡殺絕了。”
秦王聞言放下茶杯,緩緩自桌邊起,踱近蕭縱身側。
天下人都清楚秦王的王位是怎麽固若金湯的。先秦王拓跋鴻生了四子,四子皆出挑,拓跋鋒排行第三,沙場強將,城府過人,更是拔萃。野旗部立嗣無關長幼,先秦王跟仁明帝一樣把繼承人的位置空懸了很多年,到死才含含糊糊指了個人。但,已經晚了。拓跋鋒在父王的靈堂上把三個手足兄弟捆了,連同其妻兒近臣一並推到□□眾將跟前,召集大軍,當眾斬殺。
那張王位,戰功奠基,血親墊腳,真正擺在了萬千枯骨之上。
“臣不把不該留的都殺了,西北局勢會這般平靜?”秦王幾乎挨靠上了蕭縱的肩,琥珀色的眼微微一斂,薄光乍現,譏誚冷笑:“你的江山能像現在相安無事?隻怕早就遍地戰火,不可收拾了罷。”
“那麽,朕要謝謝你為大周大義滅親?”蕭縱冷道。
秦王頓了片刻,“皇上是該謝臣的。雖然現在情勢很讓陛下焦頭爛額,不過好歹沒教陛下絕望。皇上,這製衡的局麵是臣給你撐起來的。”
猛一偏頭,秦王近在咫尺,微眯的目光銳利,似火似刀。蕭縱別過頭,“秦王是向朕示威來了。”
“皇上一定沒見過什麽才叫示威,臣真要有那心思,就把西北軍拉到皇上麵前擺一擺。”果斷抬手,捏著蕭縱下巴,掰過了天子的臉,“臣不習慣對著個後腦勺說話。”
秦王本就高出蕭縱大半個頭,且體格強健,蕭縱單是外在形貌就矮人一截,這會兒被鉗著下顎與人對視,逼近他的麵孔幾分倨傲,幾分審度,緊繃之中還帶著抹玩味。蕭縱渾身不自在,騰起一股惱火,“朕也不習慣秦王的放肆!”
“是麽?”見天子儒雅的臉一層冷色,秦王緩緩放手,沉吟了片刻,卻又把手按在了蕭縱肩上,“皇上還是盡快習慣才好。”
蕭縱心中一堵,憋屈得慌。蕭弘都看出身邊這男人不懷好意,惡狼一頭,他自然不敢指望一頭狼會安好心,多少雙眼睛盯著他的皇位,就屬眼前這一雙最是淩厲。他費盡心思提防著,也確實見著對方時常朝他亮爪子,隻是這爪子伸過來,卻似乎不是要把他掀下皇位。
蕭縱近來為此糾結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皇上在想什麽?”
頸側一陣濕熱,卻是秦王突然俯身湊近,蕭縱渾身僵了僵,不動聲色退了兩步,“朕在想秦王到底是為什麽見朕來了。”
“皇上真不知道?”挑了挑眉,秦王轉身坐回到桌邊,壓了口茶,淡道:“不知道,你總躲著臣作甚。”
蕭縱心中一凜,心道,該來的真躲不了。果然聽到秦王下一句問的便是那個讓他傷神了多日還沒想到應對之策的難題。
“是誰對臣下‘封魂’的?”
蕭縱擰眉不語。
秦王道:“皇上讓溫庭做了替死鬼,□□出人出力,這個悶虧臣吃了,但,誰下的手,臣,可不能糊裏糊塗不聞不問。”
“知道了真凶,你打算怎樣?”話出口,蕭縱便覺得多餘,這男人趕盡殺絕是個人都有耳聞,這次險些橫死,哪裏能善罷甘休。暗暗歎了口氣,他的姨丈可真夠狠的,明麵上那一套就不說了,反正他也沒當真,這暗地裏的出手委實狠辣,秦王要真有個外一,他就得被西北軍活剮了。
他的姨丈是盤算著一箭雙雕呢。
“皇上不打算說麽?”
說了,豈不天下大亂。蕭縱轉了個身,背對秦王,“□□能人輩出,秦王不妨自己查一查。”
“看來皇上是鐵了心隱瞞到底,想必那些線索證據都已被陛下抹幹淨,臣也不費事了,幹脆學學陛下,也找個替死鬼,出口惡氣。”秦王冷笑一聲,“就楚王罷。”
蕭縱一怔,轉過身來,正見秦王倚著桌,嘴角正噙著抹笑,很是得意。
“臣說了,不習慣看人後腦勺。”
蕭縱已經沒心思計較這些小事,他等著後話,既然已經扯出了楚王,今兒這事便不單單棘手這麽簡單。
秦王揚了揚唇,好整以暇看了蕭縱片刻,依舊很自得,“在陛下皇宴上對臣下手,想要一箭雙雕,有這樣手段膽色和野心的,大周朝屈指可數,皇上百般袒護的就是楚王罷。”
蕭縱一言不發,麵色不由凝了起來。
秦王接著道:“陛下不想見臣與楚王動幹戈,或者確實說來皇上不想掀戰事,臣說的沒錯罷。”
“你想怎樣?”半晌沉默,蕭縱道。
“臣想怎樣?”眉眼一挑,秦王彎唇,“皇上以為臣會如何?”起身走近蕭縱,“若是臣要開殺戒,皇上是不是先下手殺了臣?不過,那樣西北軍會反的。”
秦王看著蕭縱漸漸冷淡的神色,饒有興致執起他散在肩上的一縷烏發,低聲笑道:“陛下阻止不了臣開戰,又不能對臣怎樣,是臣該問一問,皇上您打算怎麽做?”三言兩語,把蕭縱被動的處境抖了出來。
蕭縱被戳中了弱處,進退無路。
“皇上,如何是好?”半天不見回應,秦王接著揶揄,這樣一步一步把天子逼到牆角裏,看他無計可施,委實是種享受。
“你究竟想怎樣?”蕭縱咬牙。從來沒人把他看得這麽透,這男人儼然一副把他掌控於指掌的自得,實在教人惱火。
“臣想……”
秦王唇角輕輕一揚:“臣在這宮中悶了多時,想出去走動走動,初五免朝,皇上陪臣一道去罷。”
蕭縱沒料得秦王繞了半天,繞出這麽一句,正有些呆愣,一隻手忽然捏住了他的下巴,略是粗糙的指腹壓上他的唇,緩緩地來回摩擦。
一股溫熱與強勢在他唇上蔓延開來。
咫尺之內,秦王冷峻精湛的麵容暗沉如水,琥珀眸光銳利噬人。
“皇上,你不會拒絕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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