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那些秦王窮追不舍的過往,蕭縱到底一個字沒說。
秦王最後忍著一張什麽樣的臉出宮,蕭縱也懶得顧及。自從那個囂憾的男人進京,他處處給人順毛,委實憋屈的緊。
蕭縱在亭子裏又坐了片刻,靜了靜心,才照著之前的打算去重陽宮勤政,他今日被秦王耗了不少時辰,批折子批到深更半夜才得以回寢宮就寢。
沐浴之後,躺上龍床,沾了枕頭沒過多久,蕭縱便睡沉了。
接下來的幾日,日子很平靜,不過蕭縱過得異常忙碌。
楚王公子司馬賢早些天已經在奔赴皇城的路上,估摸不日便要入京,蕭縱命人將皇城西麵接待外使重臣的行館竹湘院打理出來,招待遠道而來的表弟。泰王蕭弘的生辰就在這幾日,蕭縱預備給弟弟辦個小宴,蕭弘一直是蕭縱心裏隱隱一道傷,每次看到弟弟憨呆衝他笑,他就不可避免地想起皇弟小時候伶俐聰明的模樣。然後,說到底他最不能安下心的,還是秦王,秦王自那日陰著臉出宮後,一直閉門在行館裏。蕭縱遣了禦前幾個侍衛留意東行館裏的動靜,侍衛每日探得消息,事無巨細一一呈報。這些天,就侍衛所報,秦王在行館裏召了親兵日日練武,殺氣騰騰的,一練就是兩三個時辰,每日都有二三十個親衛被操得渾身傷,行走不能。
侍衛這番稟報的時候,韓溯也在一旁。侍衛退下後,韓溯蹙著眉,不無憂心道:“皇上是否多派些人監視秦王?”
蕭縱當即搖了搖頭,照他對秦王脾性的了解,那男人現在似乎正當脾氣上頭,太多人盯著,指不定本來沒事反倒搞出些事情來。
不過,這情形,秦王這沒由來的發狠勁兒,他也不能全然不顧慮,想了想,下了道令,往司馬賢將要下榻的竹湘院裏多派了批護衛。
如此安排妥當,隻等楚王公子入京了。
幾日之後,司馬賢率仆眾抵達皇城外。一行人,在正對城門數裏外的官道上下馬下車,候旨聽詔。蕭縱著太傅韓溯出城宣詔,將其迎入竹湘院。
大周朝立國之初,太祖皇帝為表彰幾個生死相隨戎馬打天下的有功之臣,裂土封授的幾個藩王,司馬氏最得聖恩,楚地地處大周南部,富庶豐饒,司馬一氏也委實出了不少能人,在野旗族歸順拓跋鴻受封秦王之前,幾個異姓王裏,楚王一直是淩越眾王的藩王之首。蕭縱有幾位先祖,曾經頗為雷厲風行打壓過司馬氏,可終究還是因著這樣那樣的緣故,削藩不成。
當下,楚地擁兵二十萬,在一幹諸侯之中,除了秦王的西北鐵騎有此龐眾之數,其他諸王皆不能與之抗衡。
司馬氏盤踞南地已久,實力雄厚,其實擔個奸雄梟雄的名聲,本不該有非議,但事實卻全然不是如此。
楚王眼下頭上頂著的一個個好名聲,有時連蕭縱聽著都覺得無比羨慕。
楚王的名聲,仁義忠賢,並非憑空造來,乃是有各種義舉深入人心。
比如前年,秋收之時大周東南兩部遇蟲災,農作損失慘重,當時楚王自己轄地內災情就不容樂觀,但他還是勒緊了褲腰帶,把屯了幾年的軍糧放出來賑濟其他受災州府。那個時候,京師下撥的賑災糧餉剛出皇城沒多久,而楚王已經在接受各地受災百姓的感恩戴德了。他的仁慈一舉一時間教天下百姓交口頌揚。
楚王除了這般仁義,還對天子表現出一股難能可貴的忠誠,蕭縱登基,爛攤子一樣的局麵裏,一眾親王藩王第一個站出來朝他叩拜的便是這位姨丈了。然後,平時再有各種貢品進獻,更是襯得這位老藩王越發忠心耿耿。
如此種種,蕭縱對姨丈的城府半點不敢小覷。
如此種種,此次司馬賢進京,比之當初秦王進京時惹起的軒然大波,朝臣們表現得要平靜安心許多。
司馬賢剛入皇城,當天晚上便小病了一場。原因無它,他在皇城外等候蕭縱聖旨宣他入城時,天正下著雨,深秋雨涼,雖然有隨侍打傘,但他候得久了,風疾雨斜,難免淋著,接旨的時候更是推了雨傘,三跪九叩,這便受了些寒氣。
司馬賢一病,京師對楚王不免又多了些讚譽,直誇楚王教子有方,忠臣表率。
蕭縱對此十分無奈。
他看著禦座下躬身而立,剛從竹湘院探病回來複命的韓溯,沉默片刻,忍不住暗自歎了口氣。
姨丈有美名打底,兒子淋了場雨也能淋出個忠君來,司馬賢的一點小恙,這兩三日間探望其病情的朝臣已經不甚枚舉了。
楚王的聲名之勢可見一斑。
蕭縱揉了揉額頭,再次朝太傅看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到自己的名聲,他不過年少時不得已做了點不上台麵的事,這都十年過去了,還人人記掛著,任他如今怎樣彌補,都不能把那色字從臉上扒下去。
想到此處,蕭縱更無奈。
蕭縱無奈了片刻,斂起心神,對靜候的韓溯道:“司馬賢一入皇城就造了這麽個深得人心的聲勢,朕不管他是不是有心給朕施壓,總歸由始至終朕不能讓他出事,也不能讓楚王有任何起兵謀事的由頭。韓溯,朕指派在竹湘院的護衛再強幹,防的隻能是明搶,那些個暗箭才是防不勝防,你下去著京兆尹把司馬賢身邊每個人仔細盤查,便是他從楚王府帶進京的隨侍都不能落下。”
蕭縱下了令,端起茶杯正待喝口茶,卻聽座下韓溯平靜道:“皇上放心,臣早先已經交代過京兆尹。”
蕭縱一愣,沒待開口,便聽韓溯接著道:“此事京兆尹正秘密查辦,司馬賢身邊任何有疑點之人,過不了今日都將進刑部大牢受審。”微微一頓,又道,“刑部王陵的手段,皇上盡可放心,若司馬賢身邊真有不軌之人,其背後主使王陵若問不出來,便無人能問得來。”
蕭縱仍然有些愣,他看著太傅與平日並沒有什麽不同的臉,那張臉神色冷靜,斯文依舊,儒雅還在,確實與往日無異,但不知為何,蕭縱覺得太傅渾身都透出一股子隱隱的冷峭來。
“你……何時作的指示?”
韓溯看著蕭縱,“司馬賢進京前。”頓了頓,淡淡瞥眼,“臣自作主張,皇上心下不悅?”
蕭縱愣了愣,道:“沒有。”
下意識地將麵前自認為已經十分了解的太傅上下打量幾個來回。斯文慣了的人,突然雷厲風行起來,蕭縱想,他隻是有些驚訝,有些……不知所措罷了。
韓溯看著蕭縱,輕輕揚唇,笑道:“臣說過願為皇上分憂,皇上不會真以為臣隻陪皇上喝個茶,看看景,彈首曲子,就算是為皇上分憂了吧。”
蕭縱忙道,“自然不是。”
“那皇上現在瞧著臣,一副好似瞧著個陌生人的模樣是為何?”
“這個……”蕭縱突然不知道怎麽回答。
韓溯自年少以來一直以詩書才情名冠天下,自他弱冠之年授拜太傅,入仕為官,蕭縱第一回見他便認定他是本朝無雙的雅士,無人能出其右。
雅則溫和,溫和之人現在突然變得貌似不溫和……蕭縱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韓溯那廂看著蕭縱喝茶,淡淡瞥過眼,沒追著蕭縱再問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