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這一晚蕭縱幾乎是沒有睡,司馬賢於禁軍換崗前退出他的寢宮,他上榻淺淺眠了片刻,天就亮了。

今日不朝,他本可以多躺一躺,可想著那些個心煩事,躺著也不安生,便起了。

起身後,問了問幾位皇侄有否起,王容道除了小世子還在睡著,其他幾位殿下都已經在上早課了。蕭縱點了點頭,幾個皇侄雖然偶爾調皮搗蛋,不過在文武勤學上倒是從來不需他操心。便著人傳話,早課後領幾位世子過來與他一同用早膳。

約摸半個時辰,內侍引著大周朝皇帝的四塊心頭肉到了天子寢宮。蕭鑒一看便是剛被人從被窩裏哄起來,他昨晚在皇宴上熬得太晚,一張小臉此刻睡意朦朧,烏溜溜的大眼睛眯成一條縫耳,見了他叔,迷迷糊糊掙了內侍的扶持,飄到他叔跟前,雙手一抱,扒住了蕭縱的腿,歪靠上去,軟膩膩一聲,“叔……”

蕭縱正當坐在椅裏看書,笑著擱下書卷,將侄兒抱了起來,心想,用過早膳再讓小娃睡一睡。見眾位皇侄都到了,正待宣人布膳,一旁蕭浚卻道不想在殿內吃飯,殿內太悶,想去禦花園中吃。

外麵正下著雨,好在風已止,蕭縱看皇侄堅持,想著在外麵用膳醒醒腦也好,就遂了皇侄意。

叔侄幾人順著曲折遊廊入了禦花園,在一間寬敞的竹軒中坐。內侍布膳,十來碟各色小糕,幾樣濃粥,香溢撲鼻。蕭鑒被粥香熏了熏,清醒了些,很自覺地從座上爬進他叔懷中,等著喂飯。蕭縱便擱下自己的魚蓉粥,端起禦膳房特別為小侄兒做的銀魚蒸鵪鶉蛋。

剛勺起一口還沒送入小侄兒大張的嘴,就聽一旁大侄子蕭橫涼涼道:“你就慣著他罷。”

蕭縱瞥過眼,見大侄子扒拉著麵前碟中的香酥腰果,“都快四歲了,大字不識幾個,騎頭小毛驢還能嚇哭,成日隻知道撒嬌傻笑。叔,你不是真打算把他養成個嬌滴滴的公主罷?侄兒我四歲的時候已經能將就耍幾套劍法了。”

蕭縱剛想說什麽,懷中張嘴半天,一口蛋羹始終沒吃到嘴的蕭鑒委屈道:“叔,餓……”

蕭縱於是轉回頭伺候小侄兒的肚皮,一邊伺候一邊對蕭橫道:“你要是小兩歲,朕也這般慣著你。另外,不要對你的弟弟們苛求太多,不是每個娃都跟你似的熟得這樣快,什麽都會樣樣能耐。”

蕭縱連著喂了小侄兒幾口蛋羹,沒聽到身邊大侄子回話,正納悶這孩子今天怎的這樣容易被說服,轉過頭居然見總是一副小大人模樣的蕭橫別扭著一張臉,也不知道是被他那句話美到,竟然似乎麵有羞赧。

蕭縱詫異地瞅了大侄子兩眼,這時,坐他對麵正咬了一口桂花糕嚼得正香的康王世子蕭浚,不知怎的突然被噎了喉嚨,使勁幹咳,“咳咳……要、氣,油……要稀……”拚命捶了幾下胸。

“慢些吃,沒人跟你搶。”蕭縱道。

“油要……稀……”“油……要稀……”

他身邊的恭王世子蕭禮終於聽不下去,伸手替兄弟拍背順了順氣,對一臉不解其意的蕭縱道:“他是說有妖氣。”眼朝蕭縱身後看了看,這娃還沒從裝老成的快樂中緩過來,依舊學著蕭橫平日的樣子,深沉冷靜道:“叔,記得,千萬不能被迷惑。”

蕭縱端著蛋羹,轉頭朝竹軒外瞥了瞥。

雨下得正緊密,淅淅瀝瀝,輕打禦花園中碧葉嬌花。司馬賢一身輕便白袍,打著柄秋菊傲霜九股傘從一處茉莉花叢後轉出來,踏著卵石小道不緊不慢朝竹軒來。

“昨晚散席後他不是已經出宮了麽?怎麽在這裏?”蕭縱皺著眉頭道。

“他喝醉了。”

對麵蕭浚這會兒已經喘回了氣,咕噥道:“怎麽看都是醉得很清醒啊。”埋頭喝粥。

司馬賢到了竹軒外,收起傘,恭敬朝蕭縱施禮,“微臣見過皇上,眾位小殿下。”

蕭縱淡淡道,“免禮罷。昨晚你那般折騰,朕道你還沒醒的。”

司馬賢笑道:“宿在皇上內宮,臣惶恐不已,感激涕零,便是醉死了也要爬起來向皇上問安。”他站在竹軒外,收傘淋雨,渾身沾了些水汽,非但不見一絲狼狽,勾唇薄笑,竟勾出幾分風情來。

蕭縱瞧了瞧他,對一旁隨侍的王容道:“賜司馬卿座。”

王容搬了把靠椅到蕭縱一桌下首,又在旁邊置了張小幾,擺上幾碟糕餅。

“多謝皇上。”

司馬賢入了竹軒,掀起衣擺依坐在靠椅裏,一臉興味看著天子一家用早膳。

竹軒外雨打花枝,除卻細密雨聲,聽不得其他聲響,淅淅瀝瀝,一派安詳。

不消片刻,雨勢漸急,啪嗒啪嗒的水珠打在地上濺起朵朵水花。

司馬賢漫不經心嚼著塊酥糕,麵前天子正仔細照料著幾個小娃吃喝,細致周到,一派其樂融融叔侄情深兄友弟恭的景象。他看著蕭縱的側臉,不由自主眯起細長的鳳眼,似乎有些失神,俊美的麵孔褪去慣有的薄笑,麵無表情。

許久,緩過神來,細眉一挑,薄唇揚了揚:“自古大家士族,為權為利,兄弟輕則鬩牆,重則相煎,幾乎就沒有能避開這等命的。今時親昵,明日算計,士族尚且如此……”輕笑了一聲,將蕭縱的一幹皇侄打量一圈,“便是將人養在一起又如何?天家哪位皇子不是教養在一處,結果怎樣?皇上所求,難啊。”

蕭縱聞言,朝笑得一臉輕快的楚王二公子睇了一眼,淡漠之中威嚴冷厲。

司馬賢一怔,片刻,又譏誚地撇了撇嘴,“皇上莫要覺得微臣之言不中聽,事實本是如此。”頓了頓,又道:“其實皇上若是不想看到各位小殿下將來為了爭奪什麽傷和氣,與其這麽放在一起個個悉心教導,倒不如挑個拔尖爭氣的好好教著,剩下的,任其平庸任其紈絝便是。”微微嗤笑了一下,接著歎道,“皇上的那一幹手足同胞,可不是個個太能幹了,不甘屈居人下,最後才鬧成那樣麽?”

且不論事實如何,天家之事豈容人非議。

蕭縱微微沉了臉色,正待開口,卻聽身旁蕭橫道:“楚王有兩個兒子,他肯定怕兒子之間鬩牆,他一定是挑了一個能幹的好生教養著,由著另外一個平庸的紈絝著。”蕭橫喝了兩口粥,對司馬賢道,“不知道你是那個被選中的,還是被拋棄的。”

司馬賢薄笑一滯,僵在了唇邊。他不過是見著眼前樂陶陶的一幕有些不順眼,又見天子一副沒甚脾氣的摸樣,很好拿捏,一時興起想捏一把,沒想居然會被個半大的小毛孩堵回來,捏人不成反被人捏,栽在個孩子手裏,真是陰溝翻船,失算。

蕭橫那廂一句話堵了楚王二公子的嘴,不再說什麽,放了碗筷,接過內侍遞上來的帕巾抹了抹嘴,對蕭縱道:“叔,夫子今日留了議題,明日早課要辨議,我先回宮了。”

蕭縱點點頭。蕭橫才站起身,蕭浚猛扒了幾口粥,也站起來,“叔,侄兒也回去了。”轉過眼煞有介事朝笑容仍然有些僵硬的楚王公子看了看,一臉同情地搖了搖頭,“侄兒不想紈絝,不要被拋棄。”

司馬賢絕色的麵皮猛然抽了一下。

待蕭縱著內侍將一眾皇侄仔細護著送回昭陽宮,竹軒之內隻剩了他跟楚王公子兩人,司馬賢才扯著抹不陰不陽的笑,“皇上,眾位小世子好生厲害。”

蕭縱謙虛道:“原是隻有一個娃早熟了些,現在也不知怎的,一個兩個都熟得這樣快,朕其實希望他們能愚鈍些,不要總這樣尖銳。”

司馬賢瞧著天子平淡的臉,半晌,訕訕地歎氣,“皇上,微臣知罪了,您就別再擠兌微臣了。”

蕭縱端著茶盅輕啜了口茶。

司馬賢略是沉默了片刻,似乎拋卻了剛栽的那個小跟頭,又挑起那抹往日慣常掛在眼角眉梢,熏透著三分風情的薄笑,“小世子如此聰明伶俐,招人……喜愛,小小年紀便知道體恤皇上,這般懂事,皇上定然捧著手心裏愛護著,也定然……指著他們能一世安穩。皇上,太平盛世如畫江山,秦王可是那柄能劃了江山安寧的利劍。”

蕭縱擱了茶盅,淡淡看著下座笑意中隱隱摻著一抹犀利之色的楚王二公子,沒說話。

昨天半夜,司馬賢後來委實對他慷慨陳詞了一番,把秦王如何恃強目無君上威脅社稷,說的危險無比,又把楚王怎麽擔君之憂寢食難安,說的十分忠心。他聽著表弟說那一番楚王為他茶不思飯不想的忠義之舉,著實想問一聲,難不成他看起來真的那樣像傻瓜。

“秦王乃皇上隱患。”司馬賢微微挑眼,“臣昨晚代父上稟之言,陛下卻似乎並不上心……”

蕭縱微微沉吟,司馬賢這般急著追問,看來他的姨丈是真的按捺不住了。想來也是,他掌權多一分,姨丈的皇帝夢便要飄渺一截。再按兵不動等下去,姨丈要問鼎天下,隻怕難上加難。

正當思忖,卻隻見司馬賢拉著細長的美目,看了他多時,突然頗有意味地朝他笑道:“皇上對秦王,態度諸多猶豫,臣其實早看出來了。微臣在楚王府曾聽聞秦王為救陛下於猛獸爪牙之下而受傷不輕,後來也有些許各種流言,當然那都隻是流言。”頓了頓,接著道:“皇上英明睿智,於大局,秦王該不該除不必微臣多說,皇上心中定然有計較。”又頓了片刻,笑得更加耐人尋味,“其實皇上若是削了他的勢,到時候,對他是殺是剮,還是要他當牛做馬,不全憑皇上一句話麽?”

蕭縱看著那笑容,心道,哪樣各種流言?半天沒緩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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