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番外 拓跋鋒 權臣

秋風瑟瑟,玄黑的王旗在朔風中獵獵作響。金線鑲繡的瑞獸圖騰在翻飛的黑緞旗上咆哮,如同越山而出的神獸,生猛囂悍,震懾四方。

風卷沙塵,遼闊地域在他麵前看不到邊際。

整肅的軍列排布在腳下,如萬仞恢弘,延伸至極目。刀戟林立,在秋日薄陽之下映出一片森森寒光。標槍一樣挺立的兵將,矯健壯碩的戰馬,二十萬大軍在朔風夕陽裏靜若寒蟬,連馬嘶聲都聽不得一聲,呼呼的風中隻有旌旗迎風獵獵。

他站在高台上,俯視底下千軍萬馬,黑亮的寒鐵甲衣外套著素白喪服,盔帽邊沿白巾飄**,隻有護手與軍靴□在外,耀著冰冷厚重的暗光。

他可以捕捉到近處仰望著他的一眾軍士,那一張張彪悍的臉上,有堅定,有敬畏,有迷茫,有無措,有驚懼……

他看著這一切突然冷冷地笑了。

兩個親兵抬著沉重的王座上高台,置於他身後。座上那張不久前他剛獵下的猛獸毛皮,似乎還隱隱散著一股生猛血腥的味道。

他緩緩坐下,淡淡朝不遠處端立台下的近臣孟和看了一眼。

孟和立刻恭敬地垂了垂首,轉身向遠處一幹挎劍而立,等待多時的親衛揮了個手勢。

親衛們得令,手中鞭子與長槍一陣揮打,幾聲嗬斥,驅趕著衣裂發散一行數十人往高台下,大軍陣前來。

他可以感覺到台下大軍中有不再平靜的異樣氣流在攢動,他解下腰間的長劍,輕輕地杵在腳邊,譏誚揚了揚唇。

男女老少大大小小一行人,鐵鏈鎖著手腳,在親兵們利落粗魯的推搡下,踉踉蹌蹌被驅至台下。人群中有女子嚶嚶抽泣,忽然,一道童聲尖銳的劃在瑟瑟風中,和著那聲哭喊,人群裏騰起此起彼伏高亢的小孩哭叫聲。

一個健壯的身軀掙脫親兵的鉗製,扒著他腳下高築起轅台,揚起的臉孔血痕交錯,呲目欲裂:“拓跋鋒,你這個雜種!”

追上來的親兵槍杆一下敲在那人頸間,抓起那人下巴,揚手兩巴掌,強按著扭動的頭顱朝他下跪。

那人卻還在掙紮,撕扯著喉嚨吼:“你這個雜種生下來就該丟出去喂狼,父王就是婦人之仁,念著那個女人,才容你這賤種活在世上!禍害我野旗族!拓跋鋒,我化作厲鬼,也要叫你不得善終!”

他本來懶得理會,這時卻忍不住嗤笑了出來,活著得時候他都沒把人看在眼裏,死了就更不在乎。

冷眼掃了那一幹敗寇,他轉而俯視壓壓一片的大軍。陣中隱隱**,已不複方才冷寂,燥亂的氣氛似乎漸漸升騰。

他輕輕朝親兵們揮了揮手。

親兵幾下拉開互扯在一處的男男女女,麵對著大軍,將人一字排開按於陣前,毫不猶豫,抽刀揮下。

數十顆頭顱一下子飛了出去,一道道血柱噴湧飛濺。

對那些所謂血脈相連的族親的處置,這從來是他不二的選擇。

他看著橫倒在地,身首分離的一條條死屍,血疾速蜿蜒染紅泥沙。大軍之中陡然喧囂,他緩緩自王座上起,幾步踱前,手中的劍緩緩杵在身前,“孤父王已薨,今日起,孤就是秦王,就是野旗王!”

沒有什麽能比數十顆人頭當眾落地更震懾人心,沒有什麽能比一瞬間盡斬王族之裔更徹底地摧毀某些妄念,永絕後患,讓他一勞永逸。

他終於成王。

得到了該得到一切,但卻絲毫沒有欣喜。

那些他年少就開始追逐的東西,發誓一定要奪到手中的地位權力,到手了也不過如此。他不是不愛權勢,世上有那個男人不愛權勢?若是回過頭再來一次,他照樣衝鋒陷陣,培植親信,鏟除異己,爭名奪勢,照樣會在父親的靈堂上把那些所謂的兄弟子侄捆了,一個不留,斬於陣前。

他感覺不到欣喜,沒有功成名就的激**豪情,甚至掀不起一點漣漪,他想他的心或許早在多年的廝殺中冰涼。曾經有人在他心中埋下過一抹溫文,現在他不知道自己把它藏在了何處,也或者已經在無數的陰謀,爾虞我詐裏消失得**然無存。

他成王沒幾日,孟和勸說他自立,把西北十六州從大周版圖上裂出去,北合韃靼,建國稱帝。

這個建議並不誘人,他就是不這麽做也掌控著西北,坐擁半壁江山。裂不裂土,於他來說實質上並沒有太大不同。也許從王到帝,一個稱謂的改變於權謀政治是全然不一樣的意義,隻是,偏居西北,這個“帝”俯視的天下未免太狹小,未免太憋屈可笑。

他也不想在此時——諸侯蠢蠢欲動,天下燥亂的時候,給人圍剿他的借口。

時局動**,兵變似乎一觸即發。大周的藩王手中多少掌著兵,燥亂之下人人蓄勢觀望,崩離的局麵下,權衡千絲萬縷,但隻要一根細弦繃斷,那便是瞬間廣夏將傾,烽火四起。

在他為王位作最後的部署之時,京師的局麵已然一團混亂,皇帝幾個月前暴斃,留下一個無主的王朝,皇城裏上演著比秦王府更精彩血腥的宮爭大戲。

那本是一個機會,千載難逢的機會。——趁亂揮軍南下,讓皇城陷落在他的鐵騎之下。

也許一個人成了王,都會有一顆問鼎帝座的野心。皮肉之下血液沸騰叫囂,像是永遠無法滿足一般的饑渴,那是作為男人生來的本能。

如果他不是初掌王權,人心待撫,他一定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即便最終他可能兵敗身死,死無葬身之地,也或者有朝一日他君臨天下,依然如他此刻坐在這王座上,心沉如死潭,無喜無悲,他也要試一試蒼生螻蟻,腳踏天下的睥睨。

十幾年廝殺磨礪,原來他隻剩下一顆習慣征服的心。

他繼位三個月後,京師的局勢塵埃落定。

皇城一騎快馬,帶來宣他入京的詔書。看著那明黃錦帛,他忽然想到四個字,命中注定。

圍繞至尊地位的一場混戰,八王七死一傻,那個被囚禁十年,皇帝曾經的愛子被擁上帝座。

消息傳來的時候,他正帶著親兵在外狩獵,傳詔使臣遞上詔書,他看到那個名字,驀地一陣心悸。

那是他許久不曾體會過的感覺。

新帝——蕭縱。

那個名字曾經伴著他度過人生第一個險境,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讓他不由自主地回味,卻最終在他的成王之路上漸漸沉寂。

他不知道為何會這樣,也許他真的像他的敵人所說,冷情冷血。

他看著詔書,竭力搜尋那些曾經的記憶。記憶猶在,但他卻已不能再重溫年少時的心境,那個溫和的少年,隻剩下一道淡淡的淺影,模糊的笑容。

他沒有應詔上京。帳下將士折服於他對抗天威的強勢和挑釁,隻有他自己知道並非如此。可到底是因為什麽而抗旨,卻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他不知道他留在信陽宮裏的那塊骨雕那個名字,對於少年來說,是否也如同那道溫雅的身影殘存在他的記憶中,曆時久遠而不複當初。

他不知道那些淡薄了的溫情,能否阻止他已經冷硬如鐵石的心,讓他在帝座前止步,不再征服。

他也不知道如果他站在金殿之上,麵對脫胎換骨的他,帝座上的那人是否還會認得。

有些事情,他真的不想去多想。

在他寢房床頭的牆壁上有一處暗閣,暗閣裏是一方木盒。很多年前,他把一樣東西藏在其中。剛開始的時候,他幾乎每天要取出木盒,打開看看,再仔細放好收起來。

他已經很久沒去取那木盒。

轉動床頭一處不起眼的木雕擺設,牆壁緩緩開合,他取出雕工精湛的檀木櫝,掀開蓋子。

紅絨布上擺著幾塊碎玉片,潤白如脂。

拓跋越摔碎了這玉掛,他毀了拓跋越一隻眼睛,如果不是侍衛來得及時,他會擰斷他的脖子。

看著碎玉,他一時間有些恍惚。

潛伏京師的暗線頻頻將皇城裏的動向呈到他手中,天子的作為與傳聞無異,平庸,弱勢,毫無主張,縱容權臣,任人擺布,搭著其十年前攢下來的好色荒唐名聲,活脫脫一個傀儡昏君。

隻是,十四年前,年少孩童,就能一眼看破朝局,又怎麽可能是昏聵之輩。

他忽然想起當初回到西北的第二年,他曾用盡手段送了批人入宮,不出兩年,卻死傷大半。那些他本來用作探聽信陽宮消息的內線,一個個擋在少年前麵,在一樁樁看似無意的殺戮中銷聲匿跡。

活在帝王家,聰慧而得帝寵,鋒芒畢露,終究不是好事。

所以,在他得知信陽宮裏那少年因為“封魂”在鬼門關走一朝,醒來心性大變,墮落荒唐,被皇帝囚禁深宮時,他當時似乎是著實鬆一口氣的。

彼時危機四伏,少年自毀名聲而自保,如今強臣環伺,登上帝座的那人又該如何才能殺出一條活路?

時隔半載,他終於還是忍不住上京。

大明殿上,他在帝座最近處抬眼仰望,記憶中那道模糊了的身影突然清晰。曾經青澀的麵容已隨著年月沉澱出一份冷淡雍容,浸入骨髓的溫雅他無法抵擋,黑玉一般的雙眼,亮如星辰。

十四年,很多事情已不複當初。

他已然手握重兵,稱雄一方,不再是秦王府裏被人操縱擺布無能為力的雜種王子。

他曾經以為年少時的恩情,他已經借由那些死去的線人一一還清,卻在這一個刹那明了,有些東西並沒有如他自己所認為的那樣斷得一幹二淨。

他瞥了一眼帝座,突然憶起一種滋味,如同很久以前,他在帝宮昏暗的一角,望著虛掩斑駁的殿門,看到一個少年推門而入。

——十四,我等你很久了。

當天晚上,在為他而設的皇宴上,他帶著“封魂”和解藥,一起藏於衣袖。

那曾經差點要了少年性命的劇毒,出自中宮皇後之手。皇後下毒的理由很多,其中一個因為他,因為當年的圍護。

他把封魂溶於酒中,和酒喝下,等著毒發。

為少年曾經受過的痛感同身受,為十幾年後的重逢靠近製造一個機會。

他想他不是鬼迷了心竅,就是瘋了。

也許很多年前第一回有人朝他伸出手,讓他嚐過暖的滋味,就注定了很多年後他在大明殿上抬頭仰望的一瞬,會動搖一顆冷硬如鐵的心,會貿然生出一個念頭,做他的權臣,為他披堅執銳,**平天下,還他錦繡河山,千秋帝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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