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
戰爭是殘酷的，大軍進城，屍骸遍野，浮腫的臉，饑餓的眼，他們發出如餓狼般的凶光，嬰兒被棄置在路邊呱呱大哭，會跑的小孩哭著四處喊著他父母的名字，那無助的眼神，那恐懼的眼神看的讓人心顫。
聲聲啼哭，聲聲呼喚，到處都是饑餓的流民，燒殺掠奪，在大災難麵前有時可以顯出人性的閃光點，但更多的時候都是人獸性的一麵。
昔日的平靜不再，昔日的繁華如發了一場夢一樣，夢醒後什麽都消失不見，美麗的村落，肥壯的牛羊，淳樸的人民，像被一場大風突然卷走了一般。
隻剩下滿目瘡痍、生靈塗炭。雖然知道戰爭殘酷，可是，想象的承受力跟親生經曆，那完全是兩碼事。
馬車在這樣的情況下根本走不快，並且不時的有流浪的人攔過來，討吃的要喝的。
透過窗簾，看著那衣衫襤褸麵目模糊的人伸手過來，好像要將她撕碎了吃肉一般，慕容九嚇得直發顫，白皙的臉兒刷過一陣慘白。
“叫你別看。”軒轅燁忙將她抱緊在懷裏，一邊拉起窗簾。
不看？不看就能當作什麽都沒發生嗎？
眼前的可都是血淋淋的事實呀？若沒有她，說不定就不會有這場戰爭，若沒有她，這些人就不會流離失所，甚至隨時都可能死在荒野。
但是，眼不見耳更明，痛苦的嘶喊哭鬧還有打雜的吵嚷聲不絕於耳，閉上眼，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可是，老人那渾濁而絕望的眼神，孩子茫然無辜的哭泣，越發不停的絞痛著她的腦仁。“燁哥哥……還有吃的嗎？”慕容九猛然睜開眼睛，哀求的望著他。
“小九兒，別胡鬧。”軒轅燁伸手拍拍她的肩，柔聲安慰著，“現在是特殊時期，你那點食物根本救不了他們，為今之際，隻能盡早結束戰爭，讓百姓過上正常安穩的生活。”
“可是……”慕容九實在是聽不下去外麵淒慘的聲音了，拿起桌子上的一盒點心，就撩開了窗簾。
軒轅燁伸手想攔，卻根本來不及。
慕容九剛一伸手，就覺得一股力量搶奪過來，生生的將她白嫩的小手抓出一道血痕。
然而，疼痛未至，卻讓她看到了觸目驚心的一幕。
那人剛搶到了點心，還沒塞進嘴裏，四周立刻圍攏了一幫人就將他踩到在地。
一盒點心被無數隻手撕搶著，沒人關注那被踩在腳下的人早已麵目全非。鮮血從那人的嘴角溢了出來，布滿血汙的臉早已變形，唯有那雙睜的大大的眼睛，連眼珠子似乎都要吐出來一般，隻靜靜的望著她的這個方向，充滿了不甘，死不瞑目。
“不……”慕容九驚駭的叫出聲來，隨即雙手捂著唇，全身抑製不住的發抖。
怎麽會這樣？她隻是想給他一點吃的，卻不想竟然要了他的命，而且死的那麽慘。
軒轅燁深吸一口氣，秀眉擰緊，沒有說什麽，隻緊緊的將她摟在懷裏，緊緊的……
車窗外，駕車的藍凰接到指示，也知道從這條路回北倉不太可能，不但怕流民還有敵國士兵，更怕瘟疫。
因此，不得不掉轉了車頭，另覓路徑。
車廂裏，慕容九一直在軒轅燁懷裏發抖，蒼白的小臉緊緊貼著他的胸口，感受著他暖暖的氣息，方覺得自己還是活著的。
隻是，那一雙空洞的大眼睛，卻遲遲回不過神來。
眼睛似乎一直定格在剛才那人被踩死的畫麵之上。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剛才，那隻是她見到了，而又有多少她沒有見到的呢？
他們甚至為誰而死，怎麽死的，可能都不知道。
耳邊，又響起客棧小二充滿寒意和痛恨的話來：紅顏禍水，都是她這個壞女人才引發的戰爭。都是她……
終於，咬白的唇瓣還是抑製不住的發出低低的啜泣聲，空洞的黑眸裏漸漸漾出晶瑩的淚花。
“嗚嗚……”她終於哭出聲來，雙手揪著他胸前的衣衫，她伏在他懷裏痛哭起來。
她很痛，身痛、心痛似乎哪裏都痛，但又說不出是哪裏痛？
軒轅燁終於鬆了一口氣，大掌輕輕的拍著她不停聳動的肩頭，下巴溫柔的蹭著她柔軟的發，“小九兒，戰爭就是這樣的，錯不在你。”
“可是，那個人……是我害的。”她搖頭，哭花的眼睛痛苦的望著他。
“不，沒有你，也許他此刻會活著，可是能不能活過今晚，能不能活過明天？這都不好說。也不要怪那些搶食物的人，因為在威脅到生存的時刻，這就是本性。”軒轅燁盡量平心靜氣的說著，其實，看到那樣的畫麵，他縱然心冷，但也不願。
戰爭，不過是滿足個別人的虛榮和欲望，卻堆積了太多人的生命和幸福。
這，不是他想要的。然而，作為一個帝王，他也無法。
隻能希望戰事順利，能早點結束這場屠殺。
看她懵懂淒惶的眼睛，他努力擠出一絲安慰和自信的笑，飽滿的指腹輕柔揩去她眼角的淚珠，他聲音異常溫柔，如春天的柔風一般細細的吹進她的心裏，讓她漸漸的平靜了下來。
“相信燁哥哥，燁哥哥一定早日結束戰爭，一定要讓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重回家園。”
“真的嗎？”慕容九吸了吸鼻子，帶著哭腔問。其實，她也知道，這場戰爭雖然來的快，但是影響更快，就在他們還逍遙在山穀的時候，戰火已經全麵蔓延。
不止是天池和北倉，甚至其他三國也都加了進來。
不管是有意或者無意，似乎，都想從這次戰爭中分得一杯羹。
也似乎，覺得和平的日子太久了，而五國鼎立的局麵，有些人也想打破。
更有野心家們想趁亂撈點什麽，無論權力或者金錢。
因此，像軒轅燁說的，盡快結束戰爭，隻怕很難。
但是，這點慕容九此刻當然想不到，她隻重重的點點頭，“燁哥哥，我相信你。”
“嗯，乖，若是覺得累的話，就靠在燁哥哥懷裏睡上一覺，一覺醒了，就什麽都不記得了。”軒轅燁又輕輕揉了揉她的發，哄道。
“嗯。”她乖巧的哼了一聲，很自然的將頭枕在他的胸膛。
閉上了眼睛，隻是，再也睡不著。
這邊，軒轅燁見她閉上了眼睛，那長長的睫毛上還濕潤著淚滴，不由得心疼萬分，心中暗暗發誓，再不讓她看到如此殘忍畫麵了。
頓了片刻，看到她右手手背上那幾道長長的血痕，不由得心一揪。
倒不是覺得她傷的嚴重，而是這些流民整日流落荒野，這瘟疫疾病到處橫行，所以，這城門才不會為他們打開，才會讓他們在城外自生自滅。
而她手背上的血痕雖然隻傷及皮肉，但若真的不幸，被傳染上什麽病菌，該如何是好？
軒轅燁當即敲了敲前車窗，朱雀探進頭來。
軒轅燁隻無聲的指了指慕容九的手背，朱雀眼神一緊，立刻會意，從腰帶裏取出一瓶藥膏遞給了他。
軒轅燁接過，看了看，止血化瘀，但未必能消毒。
但是，眼下也隻有這個了。
他忙握著她的小手，小心翼翼的將藥膏塗抹在她受傷的位置上。
藥膏很涼，而原本被抓傷的部位卻是火辣辣的，這冰火兩重天一旦相遇，就像一大塊冰突然被丟進了火堆裏，瞬間融化，並發出吱吱的聲響。
很痛！可是，慕容九卻希望能更痛一些，那樣她就可以忘記剛才的一幕了，那樣至少心痛會減輕一點。
也不知道藍凰這一次走的是什麽路，慕容九隻覺得四周很安靜，依稀有風刮過的聲音，而且路似乎也不平坦，顛簸的很，不得已，軒轅燁將她抱的更緊。
而她，經過這樣的顛簸，胃部越發的不適起來，可是，想吐卻什麽東西也吐不出，隻能痛苦的幹嘔。
軒轅燁見著又是急又是痛，隻得吩咐藍凰快馬加鞭。
而慕容九似乎徹底體力不支了，雙眸疲倦的閉了起來，整個人蒼白的像雪一般，窩在了軒轅燁懷裏，意識也逐漸的模糊起來。
甚至於，中途林中遇到劫匪，她也不知曉，隻是覺得朦朧中有很吵的聲音，還有打鬥的聲音。
好在，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異常的安靜卻很快顯得有些詭異。
慕容九覺得自己就像一縷幽魂飄**在無邊的曠野之中，她想喊軒轅燁，可是，張著小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喉嚨裏似乎被人塞進了棉花絮，堵的慌，又悶又痛。
她好急好怕，沒有軒轅燁在身邊，她就像被人遺棄在路邊的流浪狗，心裏沒抓沒撈的。
尤其是經曆了那種可怕的事，看到了有人活生生的被踩死的情景，還有無數雙絕望的眼睛，無數雙猙獰的手在撕扯著抓撓著她。
“都是你這個賤女人，是你害的我們……”
“都是你，害人精，不要臉的女人，你害的我死的好慘。”
“殺了她，殺了她……”
“娘……”
“孩子……”
“壞女人，壞女人……”
眼前，突然出現了無數的流民，他們個個都血紅著眼睛，張牙舞爪的向她撲來，恨不能將她咬碎撕碎一般。
啊，她害怕的叫了一聲，拚命的跑。
不，不是我，我沒有害你們。
眼淚隨風吹落，心底卻是說不出打開苦，像浸了毒汁一般。
當腳下一絆，整個人向前跌倒的瞬間，她以為自己也會向那人一樣被人群踩死之時，她痛苦的仰天嘶喊了一聲：燁哥哥！撕心裂肺的聲音響徹雲霄，刹那間，烏雲散去，明媚的陽光如金子般散落下來，暖暖的照耀在她身上，四周，鳥語花香，美麗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