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兮獨坐的時候,想起了很多小時候的事。

起初,周言禮是孤僻而難以相處的。

她好心將珍藏的糖果分給他,他會嫌棄那顆糖被她的小手捂化了而扔在地上;

她將自己的好朋友介紹給他,轉天男孩女孩們都會被他欺負哭泣;

她給他講家中的趣事,他**著臉,一下也不肯笑,活像旁人欠他幾錠金……

可那時候的小念兮,活得太天真。

她不信有人竟會不喜歡她。

於是一次又一次的靠近,倔強地牽起周言禮的手,哪怕他一再甩開,也非要同他玩耍。

那時候,她每日都會同家人分享快樂,“今天言禮很聽話,玉娘與他說話,他也沒有不理人。”

李氏是個善心的女子,憐惜周言禮小小年紀沒了娘親教導,也會耐心地告訴念兮,“你是姐姐,要多包容、體諒他,對他好一點。”

念兮認真地記在心裏。

所以當附近的小子罵周言禮是沒娘的孩子,言禮撲上去與那群人扭打時,她也會毫不猶豫,不顧淑女形象地衝上前去幫忙。

不過女孩子的力氣畢竟太小。

她不知被誰推倒,石子劃破了手心,疼得她一時痛哭起來。

男孩們見闖了禍,一哄而散。

隻有小小的言禮,爬起來走到她身邊,伸出一隻髒兮兮的手,將她從地上拉起來。

“沒事的,一點都不疼。”

言禮低垂著長長的睫毛,盯著她掌心的傷口看,一言不發。

向來嬌慣的她破天荒地將手背到身後,哪怕頰邊的淚痕尚在,仍眨著一雙清澈澄淨的杏眼,撒下一個無足輕重的謊言——

“真的一點都不疼。”

自那之後,周言禮便真的成了她貼心的弟弟。

他們變得越來越親近。

此時聽到言禮說“姐姐最不愛等人”的話,念兮不由眼睫微微一顫。

“那時候不懂事,養出許多壞毛病。”

人啊,往往會在反反複複的日子裏慢慢改變。

就如同她並非驕橫之人,卻在言禮一味的包容寵慣下,變得有些任性嬌蠻。

就連哥哥溫清珩都有些看不下去,“也就言禮能受得了你這樣。”

所以,她才會在與言禮分別後,初來京城時,大病一場。

隻是前世今生,她分別遇到了裴儉和顧辭,幼時的玩伴很快被取代,遺忘……

隻有周言禮,他始終停留在原處。

念兮心頭有些沉重。

也沒有著急提來意,而是示意他坐下,喚了酒博士上菜。

她比從前成熟包容,人也更加從容,體貼地與他講著幾道著名的菜肴,熟稔而舒展。

再不是記憶中那個眉眼飛揚的女孩。

當年他喜歡的模樣。

周言禮幾乎是下意識的想要尋找那些曾經的痕跡,她的習慣,或是細小的表情。

他不知道,她所有的改變,究竟是因為念兮本身,還是因為旁人。

而這個旁人,又到底是哪一個,影響她更多一些?

他的念兮姐姐,今日穿一身雲煙粉織錦對襟小襖,頭上簪了支同色係的珠釵步搖,耳戴珍珠耳墜,隨著她說話時,輕微晃動,漾出一段柔軟的弧度,一段似有若無的暗香幽幽,勾人心魄。

在金陵時,她已足夠迷人。

那些欺負他的男孩子,都不過是用一種愚蠢的方法在吸引她的注意罷了。

而今,她退去青澀,軟玉溫香,眼波瀲灩間,更是無邊風月。

姐姐她,真的變了很多。

周言禮將念兮手邊有些涼了的茶換掉,從圍爐上重新續上一杯,這才抬眸問道,“姐姐今日約我,是有什麽事要跟我說嗎?”

念兮看著他的動作,什麽時候起,姐姐反而變成被人照顧的那一個呢?

“最近回憶起在金陵時候,才發現我這個做姐姐的,總是不用心,倒是你照顧我更多一些。”

念兮斂起唇邊笑意,認真而莊重,“如今我大了,今後還是換我來照顧你,你若有什麽事,盡管來找我。”

周言禮眼眸低垂,臉上的笑容清淺,額上卻有青筋跳動,仿佛在極力忍耐什麽。然而失態隻是一瞬間,很快便被遮掩過去,念兮幾乎以為是自己眼花。

“所以姐姐才因此疏遠我?”

“姐姐不想要我照顧你?”

“是因為顧辭嗎?”

他並未抬頭,一連幾問,聲音低沉。

念兮微怔,隨後搖頭,“不是。”

這與任何人都不相幹。

她隻是不願這世上有一個人,默默地忍受著數年如一日的孤獨而看不到盡頭。

她隻是難以回應這份孤獨的背後,洶湧如潮的深情。

她隻是希望記憶裏乖巧漂亮的弟弟,前途光明燦爛,有歲月可回首,有深情共白頭。

念兮聲音柔軟,帶著微微的動容,即對麵前的言禮,也是對十幾年後的紅衣權臣,“言禮,對不起,我並不是想疏遠你,隻是很多時候,我都忽略了你。

從我在假山後麵找到你,從你叫我姐姐開始,我就一直是你的姐姐。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

但是除了姐姐的身份,她再難以回應他其餘的感情。

“姐姐,我知道我在你心中,永遠都比不上他。”

周言禮清泅的目光落在念兮身上,他看人時眼神溫柔細膩,有一種特有的專注感。

此時,這樣細膩的神色中又夾雜著卑微的乞求,“可是他現在不在,姐姐就讓我陪在身邊好不好?我不想取代他的位置,哪怕有朝一日他回來,我離開姐姐身邊也好。”

“姐姐,我拿你當做親人的。”

念兮回看向他,重複道,“親人嗎?”

“是啊。那時候我沒了母親,是姐姐給我唱很難聽的歌,哄我開心,也是姐姐時常陪我玩耍。我喜歡姐姐和姐姐的家,想要一輩子都在你身旁。”

周言禮是聰明而敏感的,他明白她的意思。

於是又低低地說,“隻是做你身邊的弟弟,都不行嗎?”

念兮難以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