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的那人,一言不發,興味懶散的目光就這麽靜靜的落在她身上,似覺有趣,更似在看戲。

長玥僅是朝他瞥了一眼,心下了然,想來,讓那人幫忙讓她入得浴池已是無法。

她繼續努力的掙紮,半晌,依舊無果,最後自己竟是累得癱軟在地,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氣。

“僅是努力了一下,便放棄了?”不遠處,那人諷然而笑,嗓音依舊慵懶緩慢,但卻無波無溫。

長玥癱在地上,不言。

她著實是沒力氣了,全身疼痛依然劇烈。她甚至覺得,此番的自己,滿身是血,猙獰難堪,才更像是剛從棺材裏爬出的鬼。

“當真起不來了?”周遭氣氛緘默片刻,不遠處那人略微探究的再度出了聲。

長玥無心理會,頭疼也欲裂,一股眩暈感突然而來,她忍不住緊皺了眉,合了眼。

“身負血仇,口口聲聲說要報仇之人,卻是連這點苦都吃不了?本宮曾見過,有人為了活命,即便是四肢盡廢,脖頸噴著血,也能用身子挪動逃生呢。”

他漫不經心的一席話,令長玥心底猶如針紮。

她慘白著臉,想睜眼,卻突然有些睜不開。

眼角陡然酸澀,觸不及防的,竟有溫熱感自眼角溢出。

這感覺太熟悉,遙想曾經被禁在天牢,她惱怒絕望,也曾酸痛了眼,流幹了淚,而今,死而複生,她卻是再一次抑製不住的落淚,隻悲自己不夠堅強,更悲自己不夠強大。

她沉默半晌,努力的平複心緒,隨即,一點一點的睜開了眼。

頭腦的暈眩感再度強烈,然而她卻顧不了多少,似在對那人證明,更似在對自己證明,她使出全身之力,再度開始猙獰艱難的往前爬。

她渾身青筋爆出,僅是爬了少許,七竅,竟開始流血。

此際的她,渾然不像個人,猙獰而又淒慘。

奈何她這般拚命,卻僅是爬了幾步,便無論如何掙紮,都未能再前進半許。

她滿身是血,鮮紅的血跡沾染在臉,與臉色的慘白形成鮮明對比。

然而縱是模樣駭人,她這回依舊未放棄,即便前進不得,也迫使自己拚命的朝前掙紮。

“你這是在尋死?”僅是片刻,不遠處那人嗓音一挑,懶散中透著半分冷冽。

僅是刹那,長玥隻覺周遭空氣驀地震**了一下,她還未及反應,整個人竟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提了起來,最後在半空翻轉了兩圈,直直的栽入了不遠處的浴池內。

霎時,水花四濺,長玥整個人沒入水中,溫熱帶香的水隻鑽鼻喉,與鼻喉的血水竟是一道躥入了腹中。

強烈的窒息感驚駭入髓,長玥下意識的猛烈掙紮,待從水中露出頭,新鮮空氣盈來,她忍不住狂吸了幾口,待稍稍平複,渾身,才後知後覺的開始微顫。

“清醒了?”這時,那妖異之人再度出了聲。

嗓音一落,他再度起了身,雪白的長袍曳地,他開始朝她行來,足下極慢,亦如賞景觀花一般,閑情逸致不淺。

長玥一言不發,鼻間盈來的水氣,微微帶香,沁人心脾,此際,也不知是否被這香味所染,本是發暈發沉的頭,竟然清晰平靜了不少。

她微微抬眸,目光直直的落在那越來越近的人身上,直至他站定在浴池邊緣,開始居高臨下似是看貨物般掃視她時,她才垂眸下來,不言。

“本宮讓你死而複生,留你性命,可非讓你肆意踐踏。”片刻,那人懶散出聲,嗓音不若尋常的妖異慵然,反而透著幾分不曾掩飾的威脅與冷意。

長玥低沉道:“長玥方才,並非在踐踏性命,而是,在遵從宮主之令,入這浴池。”

說完,不怕死的抬眼望他。

他薄唇一勾,風華的麵上僅是魅然笑意,然而那笑容卻是不達眼底。

突然,他慢騰騰的蹲了下來,隨即,伸手朝長玥隔空探來。

刹那,長玥身子驀地被一股力道吸著往前。

她目光抑製不住的一顫,下意識的開始掙紮,奈何未及反應,她身子已是撞在了浴池邊緣,喉嚨,也恰巧撞進了他探來的掌心。

他的手極冷,毫無溫度,待觸碰到她的脖子時,指骨便層層收攏。

長玥頓覺窒息,驀地收手摳他的手,然而他卻是越握越緊,待長玥發覺自己脖子都快被他捏斷,死亡與慌張感在骨髓裏肆意噴薄時,他突然收住了力道,而後麵容微垂,墨發貼上了風寧慘白的臉,低沉邪肆的道:“入了這靈禦宮,便已是靈禦宮的鬼,若不收斂脾性,膽大妄為,本宮保證,你今後日子,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森涼威脅的嗓音,令長玥顫著目光,心虛不穩。

她是真能感覺到的,就在方才,這人對她已是動了殺意。

再者,此人深不可測,既能讓她死而複生,定也能讓她生不如死。她慕容長玥不怕掉了性命,也不怕疼痛折磨,她怕的,是好不容易活了過來,卻無法親手報得血仇,從而讓蕭意之與晏親王那些人繼續逍遙法外,得意忘形。

心思湧動,長玥沉默著,半晌,她開始艱難道:“方才頂撞宮主,是長玥之過。望宮主大人大量,不與長玥計較。”

喉嚨被捏,此番說話,極為艱難,嗓音也難聽刺耳,就像是被什麽東西碾碎了一樣。

待這話落下,長玥垂了眸,心底似是有什麽東西被徹底的挪走了,一股子莫名的空**與恥辱複雜交加。

她自小便金枝玉葉,從未向任何人這般卑微的說過話,即便以前被關在天牢,即便被牢頭打罵,她也會不怕死的扯著嗓音罵蕭意之。

而今,受製於人,處境堪憂,她不得不拋了骨髓裏的尊嚴,徹底的誠服於麵前這人。

從今之後,她再也不是長玥公主了,她若想活著,便務必拋棄以前引以為豪的身份,徹徹底底的讓自己成為這靈禦宮的一隻無溫無情的鬼。

不多時,麵前妖異之人終於是鬆開了脖子,那涼薄的指骨一點點的放開,長玥猛吸了口氣,最後抑製不住的開始咳嗽。

“能認清自己的處境,能屈能伸,倒也尚可,這次,本宮便饒你一回。若是下次再犯,這後果,定非你能承受的。”妖然隨意的嗓音,微微帶著半分邪笑。

嗓音落下,他已是慢騰騰的起了身,“你先沐浴,好生刷洗。”

長玥按捺神色的應了一聲,他勾唇而笑,已是轉身朝不遠處的軟榻行去,最後再度斜躺在了軟榻上,饒有興致的望她。

長玥心底逐漸鬆了下來,整個人癱軟的靠在浴池壁,經過幾番折騰,身子早似散架般,早無半分力氣。

她深吸了口氣,開始稍作休息。

這池水透著香氣,依舊沁人心脾,然而奇怪的是,渾身的劇痛,竟是莫名的緩解,更有甚者,渾身的血浸入水中,竟不曾在水中留下分毫蹤跡,即便是血融於水,但也不可能有這般速度才是。

這水,不一般。

長玥如此認定,心底更是略有震撼。

這靈禦宮不止是人怪異,連水都怪異。

斂神片刻後,長玥開始隔著衣服擦拭身子。

這池水對身子似乎極有好處,長玥將擦拭身子的動作放得極慢,為的便是在這池中多呆些時辰。

殿中沉寂,透著半分麻人頭皮的壓抑。

大抵是洗得太久,耗費的時間太多,突然,那人懶散魅然的出了聲,“你若是再不出浴,本宮倒要認為你故意拖延時間。”

他這話並未帶任何情緒,亦如走馬觀花般隨意一說。

長玥此際卻是不敢大意,逐漸從浴池內站起了身。

他懶散帶笑的目光在她身上隨意掃了幾眼,隨即便隔空朝她丟開一件雪白長袍。

長玥忙伸手接過,他笑得魅然如妖,“換上。”

長玥眉頭一皺,神色變了變,隨即握著長袍從浴池內略微尷尬的爬了出來。

她僵立在原地,朝他望了一眼,隨即便緩步朝不遠處的屏風行去。

他勾唇輕笑,“一副死人骨,還要需遮遮掩掩的換衣?”說著,嗓音意味深長的一挑,“本宮在用生死蠱救你之時,便已將你看遍。你這副身子,傷痕累累,幹瘦無料,倒是比花瑟差的遠。”

長玥足下一頓,心底再生起伏,連帶目光都措手不及的隱隱發顫。

她慕容長玥,曆來潔身自好,縱是以前與蕭意之相愛,也不曾袒過身子。而今,這人竟是看過她身子,甚至還將她當做長安街妓子般來隨意評判身材,這點於她而言,無疑是深入骨髓的恥辱。

心緒層層起伏,她硬是咬牙硬忍,未道出半個字來。

半晌,她才重新踏步朝屏風而去,捏著長袍的手,已是緊握成拳。

身後揚來一道漫不經心的笑,那人並未再言話。

長玥行至屏風後,便開始褪下濕衣,換上長袍。

這袍子有些大,穿在她身上,倒顯得格外空**,然而袍子上卻隱隱有股蘭香,淡雅卓絕,這香味,著實與那妖異的宮主氣質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