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傾回神,朝她掃了一眼,隨即便將目光挪開,悠遠低沉的道:“多久了?嗬。”說著,自嘲道:“我都不知有多久了,大概,有七八年了吧。”

長玥眸色微深,“竟已這般久了,宿傾姑娘伴隨宮主這般久,想必你在宮主心中,定是極有地位的。”

宿傾開始冷笑,“若宮主是尋常人,七八年的陪伴,自會讓他心動,甚至是在意。但宮主偏偏不是常人,‘喜新厭舊’這四字在宮主身上,倒是體現得淋漓盡致。”

長玥靜默聽著,不言。

然而這話題似乎觸及到了宿傾心底的最深處,宿傾臉色變了幾變,最後全數化為了悠遠與陳雜,繼續道:“我初入宮時,也是如那花瑟一樣,被宮主捧上了天,奈何好景不長,後來又來了個南襄,那南襄生得極好,容貌雖及不上你,但撫琴一絕,宮主當時,也是將她捧上天,卻遺忘了我,直至,三年前來了個花瑟,擠下了南襄,並害了南襄性命,甚至,還與我生了過結,處處欺壓我,若非我身負武藝,我這身家性命,怕是都落在她手裏了。”

花瑟歹毒,這點,長玥自是清楚。

隻是……

“宿傾姑娘以前也深得宮主喜愛,後來花瑟迫害於你,宮主竟分毫不管?”

許是這話再度紮中了宿傾內心,宿傾目光乍然有些搖晃不穩,眸底深處也漫出幾分抑製不住的無奈與悲戚。

“都說了,宮主並非常人,自是無情。想來,不僅是我,還有南襄及花瑟,都不曾被宮主真正放在心上,甚至於,放眼於這整個靈禦宮,也定無一人被宮主真正所喜。宮主要的,不過是有趣,興味。宮主此人,本就涼薄無情,想來他這一輩子,也隻會遊戲人間,而不會為任何一個女人真正停留。”

是嗎?

長玥眸色微沉,內心深處,抑製不住的漫出幾許冷諷。

若當真是遊戲人間,無情無感,想來那妖異風華的男人,也著實可憐了些。

體會不到人間真情,便不會經曆真正的愛恨情仇,對於一個人來說,自成缺陷,隻是對現在的她來說,卻又無疑是她最需要的。

長玥兀自沉默,半晌,才回神過來,目光朝宿傾落來,隻道:“宮主既是這般無情,宿傾姑娘,又何必再掛念。”

宿傾冷道:“我並非掛念,不過是不甘心,更不甘被花瑟那女人踩在腳下。”

說來說去,仍是權利與心底的驕傲在作祟。

長玥如是想著,低道:“長玥鬥膽一問,宿傾姑娘如今對宮主,真無感情了?”

宿傾唇瓣一動,本要言話,然而話到嘴邊,她卻是突然止住了。

長玥目光靜靜的凝在她臉上,隻見她麵露幾分糾結,眸底深處,也卷出幾分茫然,長玥歎息一聲,緩道:“宿傾姑娘不必怒意而為,有感情便是有感情。跟隨宮主這麽多年,長玥相信,姑娘對宮主的感情,又豈是說放下便能放下的。隻是,長玥作為外來人,仍是想說,姑娘對宮主,若是還有感情,那邊競爭而上,努力抓穩宮主,到時候,即便宮主並非真正愛你,也能捧你。若是姑娘對宮主無感情,那姑娘更得競爭而上,如若不然,姑娘的下場,不是在這寢殿裏埋沒到老,便是被花瑟算計而亡。”

宿傾渾身僵了一下,冷冽的目光朝長玥落來,“你以為,我還會怕花瑟?花瑟幾番害我不得,我會怕她?”

長玥緩道:“小人之心,自是不可估量。宿傾姑娘若要以絕後患,便隻得鏟了小人。”

宿傾眸色一動,勾唇冷笑,“沒想的揚名立萬的長玥公主,竟也這般心狠。”說著,了然道:“也是了,從小便生長在深宮中的人,這心計又怎會不深。”

長玥心底陳雜,莫名的有些發沉發痛。

她沉默許久,才極慢極沉的道:“姑娘不知長玥以前的生長環境,又怎會知曉長玥以前是怎樣的人。”

“生長在深宮中的人,天天耳濡目染一些後宮妃嬪的把戲,長玥公主心計深,難道我還會說錯?”

長玥苦澀一笑,心底似有什麽東西想要宣泄出來。

自打國破家亡,她心底的怒意與悲意一直堆積著,厚重得要將她壓得喘不過氣來。

這些所有所有不堪的記憶甚至是鑽入骨髓般的痛苦,她一直都是一個人默默的承受著,卻是不知為何,此際與宿傾交談,她竟是想要將所有壓在心底的感覺都宣泄出來。

心思劇烈的起伏著,有些酸澀,更是悲戚悵惘。

長玥再度沉默許久,才道:“宿傾姑娘可信,長玥以前,是純然爛漫,不諳世事之人?”

嗓音一落,眼睛竟開始抑製不住的濕潤。

以前的以前啊,著實猶如春花而開,無憂無慮,而今的自己,卻如春花凋零,甚至凋零得隻剩突兀的枯枝。

所有情緒堆積,長玥緊緊垂著頭,渾身都有些微微發顫。

宿傾並未立即言話,隔了許久,才似信非信的道:“我不信你這話,但卻有些信你如今反應。”說著,話鋒微微一轉,“你那日說你是被宮主掘了墳陵而帶出來的,你究竟是如何死的?”

宿傾不懂委婉,這話也問得極其直白,直白得刹那錐中長玥的心底,令往昔不堪的記憶再度層層湧現。

長玥袖下的手逐漸緊握成拳,額頭青筋也開始凸顯。

宿傾極為難得的怔了一下,改了口,“不願說便不說,你這樣子,倒像是我在強人所難的逼你說。”

長玥並未將她的話聽於耳裏,許久,才如實道:“我的青梅竹馬,甚至是快要成為我駙馬的人,卻在我父皇生辰之日,聯合親王造反。我父皇與母後慘死,我被挑了四肢筋脈並扔於大牢。我是悲慟絕望之下在牢中,撞死的。”

嗓音一落,抬眸朝宿傾望來,“我便是如此死的,宿傾姑娘可還有疑問?”

宿傾眸色起伏不定,僅是片刻,麵上竟染了怒意,“這世上,竟有那般冷狠無情的男人?”

長玥蒼白著臉,自嘲而笑,“是啊,怎會有那般無情冷狠之人。”

宿傾冷道:“此人如此心黑,日後見了,定拔他皮肉,抽他筋骨,讓他不得好死。”

宿傾嫉惡如仇,縱是麵對那素未謀麵的蕭意之,也能冷冽成這樣。

長玥目光在她麵上流轉了幾下,隨即再度垂眸下來,待沉默片刻後,冷沉起伏的心終於稍稍平複幾許。

“日後若有機會,我自不會放過他。”她冷沉麻木的道了一句。

宿傾目光依舊落在她麵上,道:“本以為宮主便是無情的了,卻是不料這世上竟還有比宮主還無情之人。宮主雖是無情無愛,但也不會親自去害人。”

對於這話,長玥不置可否,然而心底,仍是生了半分冷諷。

那妖異如華之人不會害人?這點,長玥無論如何都是不信的。

她慕容長玥與他相處不久,也能知曉他的脾性,她如今被花瑟視為眼中釘,甚至如今滿手是傷,不正是那宮主害的麽!

長玥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神的道:“以前之事,過了便過了,長玥已不願再提。”說著,話鋒微微一轉,“長玥從明夜開始便要跟隨宮主學武了,今日,可否勞宿傾姑娘再幫長玥調養一下筋骨,以免明日習武時,身子虛弱無力,無法學好。”

宿傾這回卻是並未為難,隻道:“調養倒是可以,但學習並非易事,你如今身子不好,到時候學武時,還是莫要太過用力,若是你這皮肉當真被你毀得毫無生氣了,縱是我用百隻蠱蟲,也救不回來。”

長玥眸色微變,“宿傾姑娘上一次救治我的筋脈時,我的筋脈不已是毫無生氣了嗎?但姑娘還是救回來了。”

宿傾冷哼一聲,如看傻子一般將長玥凝了好幾眼,“上一次,你皮肉僅是無感,猶如死人,但畢竟並未真正死亡。亦如你這身家性命,你以為宮主為何有本事用生死蠱讓你起死回生?還不是因為你身子並未完全死透罷了,還尚存半分生氣,可以說是僅有半隻腳踏入閻羅殿,如若不然,宮主即便用生死蠱救你,你也隻能是無心無感的藥人,毫無知覺,如此,你以為你還能如現在這般說話甚至是思考?”

長玥暗驚,臉色都變了幾分,“長玥當時著實已死,如若不然,又豈會被埋入皇陵。再者,即便我還有生氣,但被埋入皇陵後,即便未死透,也會被窒息而亡,如此,宮主救我時,我怎還會有半分生氣?”

宿傾道:“這我就不知了。我隻知曉,宮主蠱術與醫術再高,但宮主也是凡人,沒有大羅神仙那般能起死回生的奇異本領。如若不然,宮主便可長生不老,更不會呆在這靈禦宮內了。”

長玥心底起伏,垂眸思量。

宿傾也不欲再與她多說,反而是轉身至不遠處的長桌旁,開始擺弄桌上的瓷瓶。

長玥心底一直不平,全然思之不解。

她完全想不通,那妖異宮主救她時,她怎還未完全死透!照理說,她在牢中撞死,而且又被埋入了皇陵,甚至於,連那妖異宮主後來對她說的都是讓她起死回生,將她從閻羅殿裏拉了出來,她當時還在震驚那靈禦宮宮主的本事,覺得起死回生之術極為不可思議甚至玄乎,卻是不料這其中,似乎有她不知的一些懸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