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蒼的春日,竟是一日比一日暖和,前些日子還穿著的保暖錦袍,此際已換成了略薄的襦裙。
再者,這裏沒有連續多日的春雨延綿,反倒是陽光大好,微風爽然,再加之周遭光禿之樹大多冒了嫩芽,春日料峭,一時之間,倒顯得活靈生氣。
待浣夕盯著黑眼圈領著幾名宮女將洗漱之物與膳食一道端來後,長玥便將她們全數揮退,從而開始一絲不苟的洗漱梳妝。
這些日子以來,內心陰暗,日日戒備,是以從不曾有心真正為自己梳妝,而今日,大抵是心情所致,閑散得當,是以,便開始獨自坐在妝台前,梳妝描眉。
整個大殿,一片沉寂,牆角的檀香微微而起,怡然送神。
待半晌,長玥終於放下了木梳,本是淩亂披散的頭發,也微微而挽,雖是略微鬆散,但卻莫名的透出幾分閑適慵然之氣。
正這時,殿門外再度揚來了浣夕嘶啞恭敬的嗓音,“公主,扶侍衛來了。”
長玥凝在前方銅鏡上的目光微微一沉,並不言話。
片刻之際,扶淵那剛毅的嗓音已從門外揚來,“我家宮主,正於宮門口等候長玥公主,望長玥公主早些出來,及時赴約。”
前一刻,乃太監送來情意綿綿的書箋,這一刻,便換成了扶淵這等硬漢來威脅十足的通知她過去。
不得不說,那妖異之人,一如既往的不曾有好耐心……
思緒略微輾轉,一時之中,連帶心底深處都漫出了幾分嘲諷。
則是半晌,待殿外扶淵忍不住再度出聲而威時,她終於是緩然起身,慢騰的朝不遠處的殿門邁步而去,隨後修長的指尖微微而動,開了殿門。
瞬時,爽朗清潤的微風迎麵而來,不割臉,不冷冽,有的,僅是清然卓絕,涼意得當。
又或許是,今日雖不曾盛裝打扮,但也算是衣著素雅,妝容清淺得當,待殿門徹底被打開之際,那立在不遠處的扶淵倒是稍稍變了臉色,連落在長玥麵上的目光都幾不可察的滯了半分。
長玥兀自掃他,冷然而笑。
這天下之中,自古男人,怕是皆為好色,更何況這扶淵一直生活在靈禦宮那般美人如雲之地,隻要是正常男人,怕是早已心生搖曳。
隻可惜,亦如以前宿傾對扶淵說的一樣,縱是扶淵對那妖異之人一心一意,也不過是一條走狗罷了,即便忠心護住,但也不曾得那妖異之人賞賜一名半卒的女人犒勞,如此瞧來,在那妖異身邊做事,無論中心與否,自是得不到好待遇,扶淵如此,她慕容長玥,定也如此。
思緒至此,心底深處,冷諷之意越發大漲。
待片刻,長玥稍稍斂神,淡漠無溫的出了聲,“宮主之邀,長玥自然赴約。隻是女子出行,自得梳妝描眉,扶淵侍衛幾番催促,就不怕讓我心中一急,毀了妝容,從而汙了宮主之眼?”
低沉冷冽的嗓音,無溫無情,其中夾雜的,僅有幾許不曾掩飾的麻木與諷刺。
扶淵神色微微一變,垂眸下來,隻道:“長玥公主此際妝容,便是最好。若無它事,便望長玥公主速往宮門。畢竟,比起長玥公主的妝容,莫要讓宮主久等才是最為重要。長玥公主覺得我這話,可對?”
長玥冷然而道:“扶淵侍衛這話,自然有理。隻是長玥倒是不知,扶淵侍衛何時竟變得如此油嘴滑舌了。”
扶淵眉頭一皺,並不言話。
長玥掃他兩眼,興致缺缺,也無心再度調侃,僅是回眸而來,朝那滿麵蒼白卻又疲倦不堪的浣夕望著,低沉而道:“差人稟報太子殿下,就說,郊外春花大好,二宮特邀長玥一道赴約賞花,望太子殿下好生養傷,莫要擔心。”
浣夕眉頭緊蹙,著急擔憂的朝長玥望著,猶豫片刻,忙道:“要不公主先等會兒,待奴婢速速去通知殿下並歸來時,公主再行離開?另外,殿下昨個兒離開時便吩咐了,說是今日會來與公主對弈,公主……”
她嗓音極為斷續緊張,嘶啞之中,還卷著幾分六神無主般的畏懼。甚至在言語之時,她還極為顧忌緊張的朝扶淵不住掃視,顯然是一副緊張心虛的模樣。
長玥冷沉觀她,心底倒也略微有數。
昨日太子瑢離開時,何曾吩咐說今日要與她相約對弈?無疑,這浣夕是在壯著膽子言慌,大抵是擔憂二宮對她不利,是以不願讓她隨這扶淵離去罷了。
不得不說,此際這浣夕倒是略微有心,隻奈何,今日,她的確打算出宮一趟的,便是太子瑢阻攔,也無濟於事。
長玥靜立原地,默了片刻,陰沉無波的目光靜靜的朝浣夕落著,將她那副疲憊慌張的模樣全數收於眼底。
半晌後,扶淵全數忽略了浣夕的話,再度剛毅幹脆的出聲催促,“長玥公主,時辰已是不早,得出發了。”
短促的嗓音,並無半分拖遝,語氣中的威脅與催促之意也是全然展露。
長玥眼角一挑,目光凝向扶淵,陰沉而道:“宮主既是已然早些在宮門口等候,想來自是有心。而讓宮主稍稍多等半會兒,也無傷大雅。”
扶淵神色微沉,隻道:“長玥公主跟隨宮主這般久,自也該知宮主脾氣。若讓宮主久等,絕非好事。”
長玥陰沉而笑,“扶淵侍衛又何須威脅長玥?即便宮主生氣,也是扶淵侍衛通知不力,未能讓長玥及時前去罷了。再者,宮主今日還差人送來情詩一手,字句之中皆是風月不淺,長玥倒是不信,對長玥如此看重甚至還有心送情詩的宮主,會在今日出行賞花之日而對長玥大發脾氣。”
扶玉麵色一變,深眼凝她,剛毅而道:“長玥公主如今,也是巧舌如簧。但是事態輕重,還望長玥公主自行掂量。”
長玥嗓音驟然而沉,也無心再與他多做廢話,冷沉而道:“既是要長玥自行掂量,便是長玥自己之事。而扶淵侍衛,顧好自己便是,長玥之事,何勞扶淵侍衛指手畫腳。”
陰沉幹脆的話,倒讓扶淵吃了悶虧。
扶淵麵色極是不好,但卻並未發怒,僅是黑瞳緊緊的朝長玥鎖著,並不言話。
長玥掃他兩眼,隨即再度轉眸朝浣夕落來,低沉而道:“太子殿下之約,怕是隻能推遲到明日了。再者,殿下近日有傷在身,你隻需將我出行的消息通知他便是,讓殿下莫要擔心,就說我慕容長玥行事,自有分寸。”
“公主……”浣夕仍是一臉擔憂與焦急,欲言又止。
長玥淡掃她一眼,而後不再言話,僅是幹脆的轉了身,踏步朝前。
此際時辰的確不早,淡陽浮空,陽光打落在身,也稍稍有了幾分暖意。
一路上,長玥行得緩慢,而扶淵跟在她身後,也不曾再度出聲提醒她加快步伐,僅是偶見長玥行錯方向,才不得已出聲提醒,而即便出聲,他嗓音依舊冷漠剛毅,給人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冽之感。
長玥一言不發,淡定朝前,麻木的心底,也不曾因扶淵的態度而浮動分毫。
待終於抵達宮門時,隻見那朱紅高碩的宮門口外,一輛裝潢奢然的馬車正靜然而立,那一身勁妝的馬夫瞧見了長玥,急忙扭頭朝後方車簾恭敬而道:“宮主,長玥公主出來了。”
這話剛落,長玥已是站定在了馬車旁,而馬車上那道頗有垂重之感的車簾內也突然恰到好處的伸出來了一隻白皙修長的手,隨後,隻見那隻修長的手微微而動,極是輕佻慢騰的掀開了車簾,而後,乍然展露出來的,則是妖異之人那張笑靨如妖的臉。
“春風和煦,晨光過盡。長玥美人兒,怎舍得讓本宮等這般久?”片刻之中,這人勾唇而笑,隨後薄唇一啟,脫口便是這妖嬈風月的話。
長玥淡漠觀他,麵色並無半分變化,隻道:“春意不嫌晚。宮主又何必在意這點時辰。”
他懶散而笑,邪肆柔魅的朝她打量。
長玥眼角稍稍一挑,瞳孔也微微一縮,開門見山的問:“宮主不邀長玥上車?”
他頓時輕笑出聲,似是突覺有趣一般,饒有興致的道:“長玥美人兒雖是來晚,但待美人兒盛裝打扮,本宮倒也等得起。”
說著,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慢悠悠的朝長玥遞來,笑得邪魅不羈,“本宮既是要與長玥美人兒一道踏青賞花,自也是要邀長玥美人兒上車的。”
長玥冷沉觀他,並不言話,垂眸之間,也將他那隻遞來的手掃了一眼,而後瞳孔微縮,僅是淡然的踏步往前,最後自行爬上了馬車。
指尖落空,眾目睽睽之下,竟是顯得有些空浮與突兀。
妖異之人依舊保持朝外遞手的姿勢,一動不動。
則是片刻,待長玥入得馬車並在後方坐好,他這才慢悠悠的縮回手來,麵上也並無半分的尷尬之意,反倒是笑得越發的邪肆風月,興味不淺,隨即另外一隻手微微而動,眾目睽睽之下極是怡然的鬆了簾子。
瞬時,簾子當即垂落,遮蓋住了車內所有。
刹那,未待周遭之人反應,車內已揚出妖異之人挑高柔魅的嗓音,“行車。”
勁裝馬夫當即應聲,不敢耽擱,手指鞭子驀地一揮,烈馬驀地嘶鳴一聲,當即蹄踏往前。
微風正好,稍稍順著那搖曳不定的車簾吹拂進來。
冗長繁雜的車輪聲也循環往複,不曾平息。
車內,氣氛略顯低沉。
長玥兀自而坐,目不斜視,清冷的麵容縱是帶了薄妝,雖傾城無方,但卻越發顯得清冷高雅,給人一種拒人千裏的冷豔之氣。
妖異之人懶散坐在她身旁,異色的瞳孔依舊意味深長的落在長玥麵上,肆無忌憚的打量。待半晌,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眼角稍稍一挑,笑得柔魅,“本宮差人送你的信箋,長玥美人兒可是看過了?”
長玥心下一沉,轉眸極其淡漠的觀他。
“信箋訴情,看似濃烈得當,風月不淺,但卻太過膩味了些。宮主對長玥,何必如此故作風月。”她並未回他的話,反倒是直接評價。
他麵上笑容增了一層,“怎麽,所謂情詩,膩味些不好?世之情人,哪對不是如膠似漆,縱是以詩傳情,都覺不夠,怎獨獨長玥美人兒說那情詩膩味了?”
邪肆柔魅的嗓音,無疑夾雜著幾分故作而來的好奇,而其間的調侃意味則是極盛。
長玥冷眼掃他,渾身淡定,而後唇瓣一動,冷沉沉的道:“世之情人,如膠似漆自然不為過。隻不過,宮主與長玥,則並非情人,若送情詩,便顯膩味,因而過頭了些。”
他似是渾然不詫長玥這話,麵上的笑容也分毫不變。
“如此說來,長玥美人兒對那些情詩,的確不喜?”他朝長玥盯了片刻,懶散而問。
長玥挪開目光,冷沉而道:“自是不喜。”
短促的嗓音,直白十足,毫無半許委婉可言。
妖異之人眼角再度稍稍一挑,目光依舊在長玥麵上流轉,半晌後,才慢悠悠的道:“原來女人之中,倒也有不喜情書傳情之人。如此看來,扶淵想出的這法子,並非奏效。”
扶淵想出的法子?
他懶散一句,卻頓時讓長玥心下一怔。
瞬時之中,她淡漠冷凝的朝他望來,陰沉而問:“宮主之意,是送情詩之事,乃扶淵侍衛為你獻的計?”
他邪然而笑,薄唇一啟,邪肆柔魅的話頗有幾分理直氣壯,“本宮從未對一個女人主動示好,不知委婉究竟何為。後逼問扶淵,扶淵也是一問不知。本宮心有不悅,罰扶淵去暗中想些計策,後來他倒是想出來了,說是送情詩定可討美人兒歡心。”
一聞這話,長玥頓覺渾身發瘮。
像扶淵那等剛毅愚忠之人,雖是正常男人,腦袋裏也許會肖想女人,但如他那般粗魯武夫,又豈會知曉這些風月的浪漫之策?這妖異之人對此問扶淵,扶淵定然不知,隻因從未浪漫,怕也從未追過哪位女子,如此,扶淵自是一問三不知,到頭來被逼無法,許是在外到處問人,最後得來這書寫情詩之法。
隻不過,這妖異之人這番話,雖聽著像是坦白而言,並無虛假,奈何卻莫名的讓人覺得虛假。
畢竟,這妖異之人本是滿身邪肆輕.佻,想來也極會撩女子,像他這般風月場上的高手,又豈會對扶淵這種榆木腦袋探求浪漫之法?
更何況,她慕容長玥在他眼裏,本是卑微棋子,他又何必大費周章的如此對她?
越想,越覺虛假重重,諷刺不減。
長玥沉了臉色,陰沉而道:“宮主此言,說得未免太過虛假。先說宮主經常流連風月之地,滿身魅然,這追女之術定是比扶淵高上百倍,如此,宮主又為何會對扶淵探求追女之術?再者,長玥卑微鄙陋,又何德何能受得宮主如此器重與委婉以待?宮主若要讓長玥做什麽,盡管直言便是,又何必如此拐彎抹角,蒙惑長玥?”
“長玥美人兒這話倒是不對,本宮聞之,倒是有些心寒呢。”未待長玥尾音落下,妖異之人已是慢悠悠的出了聲。
長玥瞳孔微微一縮,深眼凝他。
他朝她魅然而笑,俊美妖異麵上的魅笑濃得似要滴出來。
“本宮雖經常流連風月之地,但那些地方的女人,個個都對本宮主動熱情,本宮又何須對她們用什麽計?而長玥美人兒倒是與那些女人不同,孤傲清冷,本宮對待你這種女子,倒是真不知該如何應對呢。”
“宮主何須擔憂這些。長玥本為你眼中之棋,宮主想要如何,與長玥直言便是。”長玥麵色陰冷,凝在他麵上的目光也越發不善。
他眼角一挑,邪肆的瞳孔略微浮**出了幾抹深色,卻是並未立即言話。
這人終於是說不出話來了,故作而來的謊言被她拆穿,是以,便極為難得的噤了聲,難意道出後話了。
長玥冷眼凝他,心下浮出層層的冷諷。
則是半晌後,她終於是垂眸下來,不再朝他凝望,卻也正這時,身旁妖異之人再度慢悠悠的道:“情詩,本為示好調性,但落在長玥美人兒眼裏,卻成了不倫不類的膩味之物,如此瞧來,扶淵獻計,倒是獻到了陰溝裏。”
長玥眉頭一皺。
他繼續道:“本宮難得對長玥美人兒示好,即便法子用錯,但也是一片心意,長玥美人兒雖是不喜,但又何必如此懷疑本宮心意?也許本宮對你的心意,的確是好意呢?”
長玥心下一沉,頓時想冷笑出聲來。
自打遇見著妖異之人,她命途多舛,次次被他威逼利誘,更是多次與閻羅殿擦肩而過。這妖異之人對她,除了利用,除了戲弄,竟也會心存好意?
長玥麵色越發冷沉,待片刻後,她也不願與他多言,僅是冷冽直白的道:“宮主對長玥究竟如何,何須長玥解釋,想必宮主自是心知肚明。再者,長玥隻問宮主一句,宮主又是邀長玥賞花,又是對長玥送上情詩,更是此番出行還邀上長玥的兄長,宮主如此之為,究竟何意?”
春日爛漫,雖是景色大好,但她卻無心出行,更無心與這妖異之人一道踏青賞花。
隻因,這妖異之人昨日竟明智昭昭的說會邀她皇兄一道前去,她擔憂皇兄性急,不清這妖異之人底線,從而衝.撞於他,今日才逼著自己與這妖異之人匯合同行。
隻是她倒是不解了,自打上車,這妖異之人便一直對她風月而道,甚至還拐彎抹角的展露曖昧,如此之為,著實是邪肆魅然得緊,但卻讓她極為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