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節、拘捕太子
103、
仁智宮雖是在玉華山中,卻是李淵登基以來所建的幾座行宮中最大的一座,宮門雄偉,宮殿巍峨。其中玉華殿,更是氣勢壯觀,陳設豪華,是為正殿。
李淵雖說出身王侯,顯貴之極,但在任太原留守之前,卻一直不得誌。任了留守後,又一直在為皇位而戰。原來是身份顯赫,心比天高,而卻是位卑職低,忍辱負重。後來是箭在弦上,寶刀出鞘,指揮大軍,攻城掠地。直到六年前,總算爭到皇位。雖說可以稱孤道寡,三宮六院,終是還沒有結束天下的割據。西有薛舉父子,北有劉武周、梁師都,東有王世充、竇建德,他們都已稱皇稱帝,擁有重兵,隨時都有可能,取唐而代之。如今,這些個皇帝總算一一掃除,對唐王朝的威脅也**然無存。在這六年中,他李淵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兢兢業業地治理他的大唐帝國。經過他六年的治理,無論是政治、法律,還是經濟、文化,大唐王朝都已有了新的氣象,步入了他李淵心儀的正道,開始進一步的完善和繁榮。李淵突然感到,他經登上了自己人生的巔峰,雙腿已經乏力,再無從前的那股勁,頭腦也遲頓許多,再無從前那般敏銳。
李淵畢竟度過了勞勞累累的青年和壯年,而今已經58歲,就是躺在佳麗那香酥的胸口上,也常常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他正在走向老邁,更有了走向老邁人的那份睿智。在人生的顛峰上,他憑高俯瞰未來,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往後的路,也清楚地知道自己這一路下去,將需要什麽,就能得到什麽。李淵雖說已經做了皇帝,到了這樣的年齡,也象所有睿智的老人一樣,開始變得實際,也開始變得寬容。除了權力和榮譽,他開始思考自己,比較實在地來對待自己。至高無上的權力,他要擁有;平凡而充滿樂趣的生活,他需要。李世民平定了劉黑闥之亂,在大唐王朝廣袤的土地上,就隻剩下了朔方的梁師都還在抻著。這是個沒多大能力的家夥,隻要派吏部侍郎殷開山去,就可以解決。於是李淵下召:
令使部侍郎鄰兵三萬,前往朔方,招降梁師都。
聖旨下達之後,李淵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心裏非常高興。他帶了尹、張二妃,來到蘭芝穀中的玉龍亭納涼。舉目前方,隻見“岩溜噴空晴似雨,林蘿礙日夏多寒。”正悠悠然然,享受著這仙山裏的美景美人,忘情地與尹、張二妃逗笑調情,忽見宮中內侍李立新匆匆趕來,湊到李淵的耳根旁,幾句話後,李淵登時大怒,大聲喊到:
“來人,給我傳太子來見。”
侍衛應聲而出,領旨剛要離去,李淵又放低聲音,說:“慢,傳宰相裴寂來見。”
不久,裴寂匆匆趕來,李淵喝退左右,讓裴寂來到跟前,憤憤地說:
“太子讓慶州都督楊文幹私自招募兵勇,準備謀反,你看此事當如何處之?”
裴寂聽了,大吃一驚,稍作沉思,問道:
“此事,是不是需要臣去進一步查明?”
李淵搖了搖頭,說:“用不著了,是內史侍郎唐儉,內史令倆人查明後派人來報的。如今證人就在宮外,還用得著再去查明?”
“隻是謀反一事,太子斷然難為。”
“不想謀反,私募兵勇為何?”李淵大聲喝斥。
裴寂從太原起兵以來,一直跟在李淵身邊,雖無大功,卻是事事順著李淵的意思去辦,為李淵解了不少的憂煩,被李淵視為親信中的親信,有時就做錯了,也不加半點責難,如此大聲喝斥,還是第一次。裴寂雖然心中不快,但看到李淵以往優雅從容的一張臉,現在變得如此憂戚疲倦,便也明白了李淵憤怒的根源,便小心翼翼地說:
“事已至此,我以他事為由,去長安召太子來。待陛下問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再作處理?”
李淵聽了,長歎一聲,點了點頭。看著裴寂禮畢就要離去,又喚住他說:
“裴寂,朕適才心煩,對你發怒……”
“皇上,臣都知道,還請保重龍體,這些事情,問明了一定可以解決的。”
“依你看,這事……”
“臣以為,太子造反,絕無可能,私自募兵,恐怕,恐怕還是……”
“你怎麽吞吞吐吐,快說,還是什麽?”
“針對秦王。”
李淵咬緊了牙關,嘣出一個粗重的“嘿”來。看著裴寂,好一會才緊張地問:“難道,他們之間,就到了這樣的水火不溶?”
裴寂坦然地迎著李淵的目光,點了點頭,說:“盡管如此,以陛下的神威,此事,還是可以解決的。”
“但願如此,你去罷。”李淵揮揮手,送走裴寂。
104、
夏日的傍晚,太子李建成獨坐在府中的觀景亭中,舉目西天。看著那明明耀耀的山光,漸漸暗淡下來,心中有些兒失落的感覺,他回過頭來,看一眼他的太子妃。
聰慧美麗的太子妃,一直在留意著他,非常擔心自己有什麽地方出錯,會觸怒了他。近來,不知道為何,太子總是這般容易發怒,太子妃隻能凡事都很小心翼翼的。對太子的許多事情,她雖然不是很清楚,但從剛才的留意中,她還是看得出來:太子在希望、企盼著什麽,後來又有些失落。這,使她有些不明白。太子已經是人臣中的最高貴,是注定了要接皇位的人,怎麽會是這樣?太子妃極小心地迎著李建成的目光,盡可能溫和地微笑著。太子看到了田妃的做作,心裏有些不高興,但他還是忍著,凝視著她,回報一絲兒淡淡的微笑。
記得那是一個蔭霾蓋日的午時,天氣汙晦得讓人沒有一點好的心情,王圭與魏征都走了,可他們的話卻鯁在太子的心裏:秦王一天天坐大,野心也如焰火遇風般勃勃騰起,若不及早加以製襯,恐怕這魄麗的大唐江山,不一定就屬皇上欽定繼承人的。想到這裏,太子在心裏恨恨地說:李世民,我知道你能力不錯。可是你的長兄,李建成我也絕非是無能之輩。凡事自有天命安排,如果,你是太子,我不會有非份之想。可天命安排我做今後的皇帝,你卻不能安守本份,伸手來爭,要逆天意而行。既然如此,我隻能奮然而起,為護我太子的身份,衛我今後的帝位,與你競爭到底。罷、罷、罷!為萬全之計,我當再增加私人武裝,以便到時候能戰勝你這個欲奪我江山的賊人。想到這裏,李建成召來他的親信,他一手提拔的慶州都督楊文幹。
“我要你在慶州暗招壯勇,隱送東宮。”李建一字一句地交代楊文幹說。自從楊文幹離開以後,李建成就一直有些兒魂不守舍,容易發怒。
“太子殿下,你看……”李建成陷入了往事的回憶中,突然聽到田妃小孩似的呼喊。扭頭去看田妃那張臉,果然在燦爛地笑著,如同綻開的白合花,純潔得令人心醉,溫存地令人想擁在胸前。
太子並沒有回過頭去,隻是更加專注地凝視著田妃那張露出真誠欣喜的笑臉。這才是我的太子妃,美得……唉,這世上還真沒有比她更美的。隻不過,這隻能在她真真高興的時候。現在,又是什麽使她如此地高興?記得剛與她見麵時,她是看到了一隻蝴蝶,一隻碩大的色顏異常豔麗的蝴蝶,他其實並不喜歡這隻蝴蝶,但卻為她的喜歡而展示出來的美麗驚呆了,於是也跟著她去歡天喜地地追著看這隻蝴蝶。結果她沒有追到蝴蝶,他卻追到了她。如今,她又看見了什麽呢?他終於跟了她的凝視,扭過頭來。
啊,是一輪明月,一輪如雪花般潔白無遐晶瀅的明月!它是這般的溫和而又是這般高傲地孤懸天際,山峰、流雲,還有淡淡的清風……這人世間的一切,仿佛都隻是在為它而存在,為襯托它這冷清的美麗,才到這人世間來。
“美嗎?”田妃激動地問,為自己的發現而得意。
“美,真是太美了。”太子說:“在這夕陽散盡的時候,它,這溫和而高傲的月亮,就是大地的主宰,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它雖然不象太陽那麽耀人眼目、光芒四射,可在它清和溫潤光照之下,萬物華新,使人有恍然若在瑤台做客的感覺。”
“你說得真好,太子殿下,真好!你……”田妃傾慕地看著他。
太子從她的目光中看到了心動,看到了真誠,由不得也有些心動,正待開口,隻見裴寂移步走來。
“臣參見太子殿下。”
“宰相,你不是在仁智宮陪皇上消署,怎麽有閑到這裏來。”
裴寂並不吭聲,隻是靜靜地看了看太子,然後又看田妃一眼。
“田妃,你去罷,宰相與我有要事商議。”太子說完,目送田妃遠去,忙問裴寂:“宰相臉色如此凝重,莫不是出了什麽大事。”
“我還不知道這事情有多大,隻是想來問問太子。”
“問我?我能有什麽事?”太子有些吃驚地問。
“長林軍,殿下是不是已經招募了兩千長林軍?”
“是的。”李建成鬆了口氣,說:“這事父皇知道,也指責了我幾句,但是我對他說,秦王也招募了八百壯士,他也就默認了。”
“皇上默認了你的長林軍?”
“是的,他當時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此事到此為止,不可再有私自募兵的事發生。”
“臣聽說皇上也這麽對秦王說過。”
“你都知道。”
“知道,正因為知道,我才為太子擔心。”
“為我擔心?”
“對,現在非常擔心。”
“擔心什麽?”
“擔心……既然皇上已令你兄弟二人均不可再私自募兵,你為何……”裴寂說到這兒停了一下,肅然地望著太子,“你為何還要私自募兵?”
太子聽了,臉色大變,兩眼緊緊地盯著裴寂,問道:“父皇他都知道了?”
“全知道了。”
“一定是秦王府裏的人告得密,我知道他派有不少人在盯著東宮的動靜。我已經讓楊文幹凡事小心又小心,可還是……”
“我懷疑,這可能從一開始起就是秦王設下的一個圈套。”
“果然這樣,這個二弟也真是太黑心。這回,是父皇令你來的?”
“是臣自己請命前來,建議他請你去仁智宮當麵問清楚再說。”
“我不能去,這次父皇一定會責罰我?”
“對,一定會。”裴寂肯定地說:“但是,你已經別無選擇,你必須去仁智宮,見你的父皇。”
“宰相認為,父皇會不會因此廢了我的太子之位?”
“有這樣的可能。”
“如果真是這樣,我不去?”
“我已經說了,你必須去,你現在已經別無選擇。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你真正想謀反。”
“不,我怎麽會謀反?難道你相信?”
“你如果不去,你的父皇就有可能相信。”
“我隻是擔心秦王,奪了我的太子之位!”
“這一點,皇上看得很清。”
“既然他知道這一點,為何還要廢了我太子之位?”
“我隻是說有這樣的可能,因為告發你的人,已經證據確鑿。有人說你在私下募兵謀反,皇上得有個交待。”
“既然這樣,我聽宰相的,去見父皇。”
“你想清了,該怎麽做?”
“想清了,我知道用什麽辦法來保住我的太子之位。”
“既然知道,請太子馬上動身。”裴寂催促說。
105、
裴寂走後,李淵再看那岩溜噴空的飛雨,竟感到有種淩利侵心的寒意,不由一揮手說:
“我們回吧。”
張、尹二妃忙過來摻了李淵,三人在侍從警衛的前呼後擁下,回到玉華殿。
“陛下息怒,不要聽憑他人嚼舌。太子是皇上的長子,又是皇位的繼承人,是個仁德厚重的大忠臣,怎麽可能謀反?”扶李淵斜靠在自己身上,尹妃輕輕地給他捏著肩說。
“可是,他確實私募兵勇。”
“他身為太子,多招募幾個兵勇……”
“胡說,上一次他私募長林軍,朕已當麵交待過。這不單是他私募兵勇的事,而是他怎麽對待朕說過的話。”
“臣妾該死,請皇上恕罪。”尹妃誠惶誠恐地說。
“行了,你沒有罪,你不過因為他是朕的長子,想替他說幾句話。可是,如今滿朝的文武百官,還有太子、秦王、齊王,這麽多跟著朕享盡榮華富貴的人,又有幾個對朕忠心耿耿。他們,一個個在朕的麵前唯唯喏喏,恭恭敬敬,朕就是放一個屁,都說是天籟之音,敬之若神。可是,在他們的心裏,卻根本不是這樣認為的。連朕說的話,太子竟然也敢置之不理,細想起來,還真叫人傷心。”李淵說著,臉色淒然地望著尹、張二妃。
“陛下不要傷心,保重龍體比什麽都重要。”尹妃輕撫著李淵的手背說。
“是啊,隻要陛下身體康壯,什麽人都不能興風作浪。”張妃握著李淵的另一隻手,也輕輕地撫揉著。
“一個皇帝,難道要身體康壯,他的臣子,才不敢興風作浪?”李淵扭過頭來,一雙龍眼,逼視著張妃,搖了搖頭,說:“不,如果這樣,這個皇帝未免做得太可悲了。皇帝之所以讓群臣敬畏,靠的是皇權,是至高無上的皇權,誰敢藐視皇權,就隻能去死!”
“臣妾不是這個意思,臣妾不是……”張妃嚇得語無倫次,額頭上冒出汗來。
李淵見了,哈哈大笑,說:“朕不是說你。”
張妃聽了,這才鬆了口氣,仰望著李淵,說:“臣妾隻是希望陛下身體永遠康壯。”
李淵知道她說的是心裏話,不禁也動了真情,左右相視一笑,感慨地說:“現如今,也隻有你們倆位,對朕忠心耿耿。”
尹、張二妃聽了,感動萬分,一左一右,靠緊李淵,萬般溫存地說:“謝皇上獎掖,臣妾能侍候皇上,便是萬幸,能讓皇上快樂,萬死不辭。”
李淵聽了,微微一笑,抱緊了二妃。正在這時候,有通報傳來:
“太子到!”
二妃聽了,起身要回避,李淵拉住她倆說:“就在此侍駕,無須回避。”
尹、張二妃聽了,相互看了一眼。緊挨李淵坐下。太子李建成進來,倒頭便拜,裴寂跟在後麵,麵色同情地看著太子。
“兒臣有罪,請父皇懲罰!”李建成驚恐萬狀地抬起頭來,望著他的父皇。
“你,有罪?”李淵瞪大龍眼,俯視太子,適才的憤怒、感傷,早已**然無存,那略顯疲憊的臉上,誇張地露出許兒驚疑。
“楊文幹在慶州私募兵勇,為兒臣指使,兒臣罪該萬死,請父皇降罪。”
“私募兵勇,你指使的?”李淵一字一字地說,聲音不大,卻很沉重,猶如大雨來臨之前的悶雷。李建成聽著,心中驚竦,聲音顫抖地回答:
“是兒臣指使,兒臣罪該……”
“是不是因為太子俯上的長林軍沒有朕的禦林軍多,你,想與朕比比實力?”李淵冷冷地問道。
“不是,不是啊!兒臣怎敢與父皇相比實力?”
“是不敢比?!”
“是,不是!”李建成的額頭上布滿了汗珠,渾身顫抖不已,終於,他鎮定了自己:“兒臣從來沒有想與父皇相比什麽的念頭,兒臣隻是父皇的臣子,一生一世,永遠都是父皇的臣子。”
“這,倒還象一句人話。”李淵瞪著兒子,在心裏對自己說,心中的那股陰狠之氣,漸漸消去,餘下的,隻是憤怒。沉默了一會,他突然大喊一聲:
“既如此,為何還要私自募兵?”
“兒臣是擔心……擔心輸給秦王。”
“擔心,輸給秦王?”
“是!”
“難不成,太子你要與你的親弟弟秦王開戰?要演一場自相殘殺的鬧劇?”
“孩兒不敢,孩兒萬萬不敢!”李建成驚恐萬分,再一次伏跪在地,連連瞌頭。
“既然如此,為何私自募兵?”
“隻因……隻因孩兒見秦王府中人才濟濟,文臣武將,還有兵勇……”
“可是,秦王就隻有那八百勇士,而你的長林軍,已經有二千人!”
“兒臣還是擔心,擔心他的實力!”
“他聽了朕的話,沒有再加一兵一卒。”
“兒臣,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朕的話,你不聽,他聽!”
“兒臣罪該萬死,請父皇降罪。”
“你違抗朕的旨意,該當何罪!”李淵又一次大聲地吼起來。吼過之後,連聲咳嗽。尹妃忙著給他抹胸,張妃忙著給他捶背,兩位佳人,淚水漣漣地央求:
“陛下息怒,身子要緊,身子要緊。”
裴寂見此,慌忙上前,伏跪於地,大聲地說:
“請皇上息怒,保重龍體。”
李建成心中驚懼,連連磕頭,撞地出聲,一會兒,便砰地一聲,倒在地上。尹貴妃最先見了,大聲喊道:
“陛下,太子倒了。”
裴寂聽了,慌忙回頭,隻見太子頭破血流,昏厥過去。
“快傳太醫!”裴寂一邊大喊,一邊上前扶起不醒人事的李建成。
李淵睜開眼來看了看,然後又痛苦地閉上眼睛,擺了擺手說:
“拘捕起來,聽候發落。”
裴寂聽了,祈求地去望他,李淵卻視而不見,眼瞪著衛士,看著他們把李建成押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