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節、太子進宮
130、
昨日下過雨,今晨又下雨,隻是比昨日的雨更猛更急。齊王府裏華麗如畫,飛起的簷角,結實氣派的朱門,更有那精雕細刻的窗欞,都顯示出主人的高貴與大氣。
天還沒有亮,李元吉就醒來了,他是被一個噩夢給驚醒的。他對準二哥李世民刺了一劍,眼睜睜地看著利劍深深地插進李世民的胸膛,卻不見世民倒下,反而在哈哈大笑。李元吉驚疑不已,突然感到自己的心在痛,越來越痛,痛得胸口都裂開了,流出鮮紅的血……李元吉捂著胸口醒來,大吃一驚:莫不是,這一次我又不能贏?!
近些年來,李元吉確實經曆了太多的失敗,但這並不說明他不行。其實,李元吉從小就非常勇敢、聰明而又肯努力,隻不過他的兩位哥哥都太傑出,以至於他隻能淹沒在他們的輝煌裏。大哥李建成,比元吉大14歲,二哥李世民,比元吉大4歲。李淵太原起兵時,元吉才13歲。這樣的年紀,又沒有半點從政從軍的經驗,竟要他接受留守太原的重任。這重任對他來說,實在太重、太重。可這時的李淵,就隻信他的兒子,政權、兵權當然也隻能交給他的兒子。於是,元吉第一次主持軍政大權,就吃了讓人不恥的敗仗。他看到強敵壓城,自己又不想死,就留下老弱的士卒守城,自己則帶著主力,悄悄地逃回長安。有了這一次恥辱,元吉再也抬不起頭來。在以後唐帝國一係列統一全國的戰爭中,元吉參加了不少次戰鬥,可都是在他過於傑出的二哥李世民的影子下進行的。他獨立指揮,僅僅隻有幾次的戰鬥,偏偏都以失敗告終。或許是他確實比不上他的兩位哥哥,或許是他年紀確實小了一些。太多的失敗最能打擊人的自信,特別是對於還是小青年的王子李元吉。這使得李元吉常常會懷疑自己,要做的事情是否能贏。因為那個夢,因為這份懷疑,李元吉幽靈般地在窗前站了很久很久。
雨點用力地敲打著王府裏的高貴與大氣,象發狂一般試圖將這高貴與大氣摧毀。李元吉心中有些惆悵,用手在胸前使勁地拍了拍。雨漸漸地停了,一切又歸於寧靜。李元吉透過窗欞,看到緊閉的朱門,看到側麵自己的書房頂上飛起的簷角。暴雨後的寧靜撫慰著他的心,漸漸地,那些惆悵悄然離去。他輕輕地推開窗戶,雨後的涼風竄了進來,吹著他寬闊的額頭,吹在他俊秀的臉上,他閉上雙眸,深深地吸了口氣。他感到自己的心中,在慢慢地升騰起一種快意,渾身變得清爽,自信正在複蘇。
“我不能在他的影子裏窩囊的生活,他給我的沉淪、憂傷太多。我要讓我的生命獨立精彩,受世人矚目,我要有自己的榮譽快樂!要得到這些,就隻有他死,我隻能這樣!我會贏的!”李元吉這麽想著,最後一句,忍不住喊了出來。
他的王妃醒了,剛剛睜開一雙美眸,便聽到齊王的喊聲,忙一骨碌爬起來,披衣走到齊王身旁。這是他的第三位王妃,姓楊名玉。楊玉天生麗質,又深懂男人的心,所以在幾位妃子當中,最受齊王寵幸。
“大王!”楊玉輕撫著齊王厚實的肩膀,輕輕地呼喚著。
“沒有你的事。”李元吉按住楊妃的玉指,稍微用力地揉了揉,安慰她說。
“臣妾替你去準備……”
“都不用,你去讓劉伶把我的五個兒子都召到這裏來。”
“承度也來?”楊妃問道。李元吉此時雖說僅有23歲,可已經是五個兒子、三個女兒的父親。承度是他最小的兒子,如今還不到一歲。
“讓莊妃抱他來。”李元吉輕輕地說。
楊妃望著他,目光裏透出驚異,分明是困惑這是為什麽。其實,李元吉自己,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馬上要去殺自己的親哥哥,卻又想見見自己的五個兒子,而且是在這大雨剛過的清晨。
不一會,五個兒子都來了。長子承業、二子承鸞、三子承獎、四子承裕、五子承度。
王子們一個比一個大一兩歲,一個比一個高出半個頭,一個比一個健康、結實、聰明、懂事,更讓人喜愛。李元吉久久地注視著他們,蹲在他們麵前,捏捏他們胖乎乎的圓臉,刮一下他們紅嘟嘟的嘴唇,握一握他們幼稚的小手,然後一個個地詢問幾句,囑咐幾句。兒子們,一個個瞪大眼睛,看著他們的父王。他們雖然不知道父王是在做什麽,卻一個個都因為能得到父親的寵愛而歡天喜地。隻是最小的兒子承度,似乎還不能享受父愛,終於在莊妃的懷裏,大聲啼哭起來,任憑莊妃怎麽哄他,他還是越哭越利害。李元吉見了,對兒子們揮了揮手說:
“你們都去吧。”
目送兩個妃子領著兒子離開,李元吉在窗前又站了一會,這才走出門來。他的僚臣、兵勇早在門外等候多時,李元吉對他們卻視而不見,走過他們的身前,匆匆地往太子的東宮趕去。
僚臣、兵勇們見了,相互看看,緊緊地跟在他們大王的後麵。
131、
李建成本來是生性豁達的人,平時裏,黑亮的眸子裏老閃爍著清澈的快樂。這天早晨,美麗聰明的陳妃卻從他的雙目中看到了憂鬱。陳妃感覺得出來,太子憂鬱的目光中,有一些害怕,有一些擔心,也有一些愧疚之情。陳妃駭然,更為憂鬱地望著太子,那目光分明在問:這是為什麽?
在李淵的幾個兒子中,太子算得上是坦誠的,特別是在他喜歡的陳妃麵前,太子很少隱瞞什麽。可這一次,他迎著陳妃的目光,本想淡淡地一笑,隻是怎麽也笑不出來。
當太子下定決心要誅殺李世民之後,就一直在大相經庭的兩種理由之間掙紮。為了皇位,我必須除掉他。可他是我的親弟弟,我怎能忍心?這兩種不同的聲音叨擾著他,使他的魂靈不得安寧,特別是昨晚,他要決定行動的前夕。這,是誰的過錯?
所有的人都知道,普通百姓的一生確實不易。為了生存下去的基本物質,奔波掙紮,流汗灑淚,一生不得安寧。可誰又知道,象李建成這樣的皇親國戚,為了更大的榮耀和權力,同樣一生不得安寧。應該說,李建成算是幸運的。父親李淵,目光犀利,能力超群,瞅準了時機,在農民起義將大隋的江山搗鼓的搖搖欲墜時,突然變臉,不顧表哥表弟的情誼,更不屑於君臣的忠義,起兵反隋。李淵密召李建成至太原,不久便授他左領軍大都督的職位,封隴西郡公。李淵攻占長安以後,立隋煬帝孫代王侑為恭帝,改元義寧。恭帝封李淵為唐王,李淵封建成為唐王世子,準以開府自置官屬。不久,李淵即位,理所當然地立建成為皇太子。以後,建成長期追隨在李淵的身邊,在京輔佐李淵,確立唐初的大政方針。毫無疑問,李建成就該是皇帝天然的接班人!可是二弟,你為什麽要來爭?!想到這些,李建成長長地歎了口氣。
“罷、罷、罷!二弟,你既然有覬覦之心,也就休怪你大哥我出手無情!”李建成在心裏對自己說,抬頭望望窗外。不知為什麽,一向性急的四弟元吉,這時候怎麽還沒有來。正要派人去催,突然見劉公公進來。
“皇上有旨,請太子與齊王速去宮中,有要事商議。”李公公客客氣氣地說。
“秦王在玉泉宮擺了宴席,為本太子與齊王接風,這是父皇知道的。在這種時候,父王……”太子目光審視地罩住李公公。
“奴才實在是不清楚,隻是奉旨來請太子與齊王速速進宮。”
“好,你先去複命,本太子與齊王即刻就來。”
眼瞅著李公公離去,太子即刻來到議事廳。魏征、薛萬徹、馮立等文武僚臣,早在那裏候著,聽太子說了剛剛發生的情況,大家一時都議論紛紛。
“事出突然,其中必有蹊蹺。”魏征說:“依臣之見,殿下應該稱病不去,趕快布置兵馬,直搗秦王府,殺了秦王,以絕無窮後患,然後再去向皇上請罪。”
正在這時候,李元吉帶了隨從,匆匆趕來,聽了魏征的話,大聲說:“本王認為魏先生所言甚是。大哥,事不遲疑,就這麽辦吧,我這就回去召集軍隊。”
李建成聽了,半響不語。良久,反問李元吉:
“你沒有得到父皇的旨意?”
“得到了,途中遇上李公公,是他告訴我的。”
“既如此,我們又怎能違抗父命?”
“我擔心這其中有詐。讓秦王在玉泉宮為我們接風,是父皇安排的。父皇明明安排了這事,為何又急召我們進宮?是不是李世民又玩了什麽把戲?”
“一定是。”魏征接過齊王元吉的話說:“一定是秦王的詭計,太子殿下與齊王進宮,必有險情。”
“本太子與齊王進宮,何險情之有?難道父皇還會殺了我們?”
“皇上深愛太子,斷然不會加害,可是秦王,就難說了。”
“本太子與齊王進宮,就算秦王意欲加害,又奈我何?”
“太子殿下!”魏征大呼一聲,跪在太子麵前:“此去絕對凶險,請太子殿下與齊王不要去!”
“我們若不去,怎麽向父皇交待。再說,皇宮內外,都是聽命於我的衛隊,秦王又能怎樣?”
“太子……”
“先生不要再說。”太子大聲地打斷魏征的話,然後又放低聲音說:“先生的好意,本太子心領。此事,先生不要過於擔心,本太子自有主張。”言罷,湊近齊王身邊,悄聲地問道:
“四弟,這次你為何來得這麽遲?”
“臨出門之前,不知為何,我想到了自己的兒子,便把他們五個,都召來見了見。”
“四弟真是父子情深,經你這麽說,我倒也想看看我的六個兒子。”李建成說完,仰麵朝天,緊閉雙目,腦海裏一一閃過他的六個兒子:長子承宗,雖然早卒,李建成還是記得他可愛的樣子,虎頭虎腦的,還有一雙大眼睛;二子承道,似乎就跟長子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三子承德,最好看的是那對招風耳,又大又厚實,他突出的是嘴唇厚實,說起話來,常常臉紅;四子承訓,從小就瘦弱,頭發卻比女人的還黑還亮;五子承明,講起話來總是滔滔不絕,小時見了李建成,就往他懷裏鑽;六子承義小小年紀,就能射下天上的飛鷹……
“兒子,父親要去做一件大事情,你們可願為父親祝福?”李建成在心裏問自己的兒子。
132、
李淵的居所,為之禁城,位於長安的中心、太極宮北麵。要去見李淵,僅北門一處要道可以進去。北門高大雄偉,地勢險峻,是個易守難攻的地方,又叫玄武門。因是通往禁城的要道,皇宮的衛隊,都駐守在玄武門的附近,捍衛著宮裏的皇上、皇妃、太監、宮女們的安危。
天還沒有亮,李世民親率他的十六名將軍,八百勇士,悄然地分頭部置在玄武門內。大家一個個屏息凝目,提劍握槍,嚴嚴實實地隱蔽著,悄悄靜靜地等待著,就象一群經驗豐富的野狼,在等待著獵物進入他們的伏擊圈內。到時候,隻要他們的頭狼一聲命令,就會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去,將進入玄武門裏的獵物咬殺幹淨。
本該守衛玄武門的衛隊,突然接到常何的命令,都紛紛地後撤了兩裏。常何拿了李世民的重金,又不知道事情將是怎樣一個結局,於是就做了一個自以為是非常聰明的決定:把衛兵撤回,兩邊都不得罪。常何認為,這樣一來,兄弟仨誰贏了,都不會與他過意不去。這,是李建成和李元吉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也正因為這想不到,所以他們都沒有聽從魏征的建議。盡管如此,太子與齊王還是做得非常小心,挑了千餘精銳,由薛萬徹與馮立兩將軍帶領,護送他們到禁宮去。
雨後的道路有些泥濘,沿途的景物卻更加地明媚溫馨。天比往日裏更藍,鳥兒的鳴叫也更加婉轉動聽;遠山近樹,紅花綠草,都象剛有人認認真真地洗過一般,潔淨明亮得讓人眼目一新;更有空氣中飄**的有些潮濕的清香,讓人陶醉不已。這大自然的景物,真讓人不想這麽快就離去!或許,是留戀這沿途的美景,或許,是還有別樣的心情,高頭大馬上的太子,這回走得非常緩慢。在泥濘的道上,太子放眼翠綠清新的樹木,凝目身邊縈繞著的芳香花卉,深深地、深深地吸一口氣,仿佛是陶醉了心脾,竟然閉上了眼睛!李元吉見了,問道:
“大哥,你怎麽啦?”
“你看,這雨後的夏景,真美!”
“你,還有這般閑情逸致。”李元吉不滿地嘀咕著。
李建成雖然在聆聽夏日雨後清麗的笑聲,卻還是聽到了齊王不滿的嘀咕。他一提神,夾了夾馬肚,那馬便奮蹄狂奔起來,李元吉見了,心中高興,喊一聲“大家緊跟上來!”也飛馳而去。刹時,這支千餘人的太子衛隊,象條巨蟒,在泥濘的道路上騰騰向前,直攪得飛泥四淺,花木搖頭。
玄武門到了,李建成勒住僵繩,回頭看看,李元吉率領他的衛隊,正疾風般的狂奔而來,不由得微微一笑。他緩緩地抬起頭來,望望高大的城樓,望望四周。一切,都安安靜靜的,並無半點異樣的情形。李建成冷冷地笑了:看來,是魏征多疑,秦王怎敢在此來加害本太子!正這麽想著,李元吉到了跟前,問道:“怎麽樣?”
“你自己看看,能有什麽事情?”
李元吉又四處打量了一下,對李建成說:“大哥,你在此等一會,待四弟先進去看看,你再前行。”
“這是我的轄地,用得著這樣小心?”李建成瞪了元吉一眼,轉身吩咐剛趕來的薛萬徹與馮立說:
“你二人帶了衛隊,就留在門外,等我們出來。”
薛萬徹聽了,看看馮立,堅持說:“殿下,還是讓我二人隨去保護。”
李建成聽了,抬起頭來,指指城牆上的衛兵,說:“看看,這些都是我的人,將軍今日怎麽也……”說到這裏,李建成搖了搖頭,這才接著開口道:“再說,玄武門內,怎容得將軍帶兵刃進去?安心在這裏等待,等本太子出來。”說完對李元吉一使眼神,倆人策馬進了玄武門。
這皇宮的外院,青石鋪路,再無外麵的泥濘,除了兄弟倆馬蹄踏地的聲音,周圍更是安安靜靜。隻是安靜得有些過份,引起了李元吉的懷疑。
“大哥,怎麽不見常何出來迎接?”李元吉問。
“對,這常何……”李建成勒了勒僵繩,讓馬放慢腳步。
天空還是這麽湛藍,周圍還是這麽安靜,李建成一時想不出是什麽原因,常何不象往日那樣,滿麵含笑、恭恭敬敬地前來迎接:“等見過父皇,再傳他到府上問話。”李建成想了想說。完了夾夾馬肚,讓馬飛駛起來。李元吉見了,也象大哥那樣:一夾馬肚,急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