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節、招撫任命
139、
李世民已經誅殺了太子、齊王及他們的十個兒子,控製了京畿要地,又頒布了赦免與太子東宮、齊王府裏一切有牽連的人,當務之事,便是等待李淵的消息。人說知子莫如父,實際上這話也可以反過來說的,知父莫如子。李世民就知道,他的父皇李淵,明智、理性,又非常的務實。遇到事情,他總會很好地來權衡利弊得失。如今事以至此,能幫助他將李氏天下支撐下去的,就隻剩了他李世民,畢竟他們是親生的父子。舍我其誰?李世民信心十足地對自己說,安安心心地等待李淵自己的覺醒。趁這一點點空閑的時間,李世民把自己的那個夢講給房玄齡與杜如晦聽。
“濟世安民,上天的旨意。”杜如晦聽後沉思著說:“這不僅是大王你,也是我等做臣子的使命。此生能跟隨大王,做一些有益於民眾的事情,是為臣三生有幸!”
“是啊,大王早一日掌握軍機庶政之權,將使我大唐王朝早一日走向昌盛繁榮。”房玄齡說。
“本王掌握了軍機庶政之權,眼前該做的有哪些事情?”李世民雖說還是秦王,連太子也不是,便儼然皇帝的口氣,詢問房玄齡。
“要做的事自然很多,依臣看來,主要有這麽幾件。”房玄齡也儼然朝中重臣的身份,分析說:“皇上自建立大唐王朝以來,在政治、軍事、經濟上都作了一些改革,但主要還是沿襲隋朝的大製,雖有發展,卻積弊太深,隱患太多。從隋王朝被推翻的原因來看,除了隋煬帝好大喜功的性格外,其一便是史製腐敗,能人不用,僅由士族壟斷高官之途;其二便是愚民役民,不能體恤民眾百姓,煬帝視民為畜為奴,任意驅使卻不給半分權利。若是大王主政,主要應該從這兩點開始,拔亂反正,選賢任能,親民愛民。如此一來,定能使我大唐王朝繁榮昌盛,人民安居樂業。”
“玄齡說得不錯,國以人立。當初七雄爭霸,秦國能掃平六國而一國獨立,就是贏在人才上。”杜如晦接著說:“秦穆公時,僅一偏居小國,卻能盡全力來招徠人才。百裏奚、蹇叔、由餘,被他獨具慧眼,一個個請來。在這仨人的合力輔佐之下,才使偏居的小小秦國,掠地千裏,成一方霸主。到秦孝公,更是求賢若渴,不僅親自頒發了求賢令,還以高官厚祿,從衛國挖來商鞅這位曠世奇才。商鞅變法之後,國富民強,稱雄天下。接下來的秦王贏政,不僅繼承了先祖的用人謀略,還善於平等待人,誠懇地接受不同的意見和批評。他看了李斯上諫的反逐客令,即刻反省自己,收回了自己親手頒發的命令。”
“是啊。”李世民點點頭說:“國以人立,選賢任能是非常重要的。親民愛民,也是非常重要的。大隋之滅,就是農民起義,動其根基。民可以載舟,也可以覆舟,大隋之滅,不能不說是血的教訓。對民眾,應該有親愛之心,使之安居樂業。隻有這樣,方可使我大唐王朝,千秋萬代。可是,眼前還有許多具體事情,譬如二府現有人員及相關人員的安置,宗室裏有忌心族人的處治……”李世民說到這裏,隻見陳叔達和蕭瑀,雙雙到來,李世民忙止了話語,迎上前去。
“皇上有旨,立秦王李世民為皇太子!”蕭瑀說著一步上前,將聖旨雙手托起交給李世民。
“自今而後,軍機兵仗,財政糧倉,凡屬軍政之事,並無大小,悉委皇太子斷決……”李世民接過聖旨,展卷默讀到此,心中大為歡喜。
父皇,我知道你,會讓世民來替你打理江山的!李世民在心裏私語,抬起頭來,望著蕭瑀和陳叔達,說:
“兩位大臣,謝謝你們。皇上既然令本王打理朝政,本王在這裏還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倆位,可否能聽。”
“太子何必這麽客氣,臣是皇上的臣子,也是太子的臣子,皇上已經將朝政交給太子,臣一切但憑太子差遣,惟命是從就是。還有何不能聽的。”蕭瑀說。
“臣也是這個意思。”陳叔達接著說。
李世民聽了,更加高興,望著蕭瑀說:“世民曆來征戰四方,對朝庭之事,還有許多不解。如今蒙父皇厚愛,全權打理朝政,此事還有勞尚書,多多支持。世民想委任尚書為左仆射,如果尚書願意,世民即刻湊明父皇。”
“為太子效命,就是為皇上效命,哪有不願意的,蕭瑀唯有惟命是從,鞠躬盡瘁。”
“左仆射真社稷俊臣也。”李世民稱讚蕭瑀說,然後令人拿來紙筆,為蕭瑀賜詩曰:“疾風知勁草,板**識誠臣。”
蕭瑀接過詩來,睜眼看著,感激得留出兩滴老淚。李世民見了,微微一笑,轉身對陳叔達說:“國公才氣過人,忠孝仁德,世民欲委禮部尚書一職於公,還請公以後能鼎力相助。”
“謝太子恩澤,臣自當披肝瀝膽,盡忠職守。”陳叔達說。
李世民點點頭,接著說:“想世民掃平王世充、杜建德歸京時,多有讒於世民,多虧國公直言於父皇,說世民並不坐大。世民當時得知,一直心存感激,隻是一直無緣說起,現借此機會,表示謝意。”
陳叔達聽了,心中大驚。他細細回憶,似乎是有過這樣一件事情,當時陪李淵在書房閑聊,元吉來說秦王每戰之後,必留下許多降將,一心隻想坐大自己。李淵就此征求陳叔達的意見,陳叔達說:“秦王愛才,苦心收羅,隻為大唐王朝留住人才而已。”記得當時隻有幾個宦官在場,沒想到……陳叔達想到這裏,感激之餘,對李世民又多了幾分害怕。
送走兩位老臣,李世民對房玄齡和杜如晦說:“看來,我們剛剛談到的事情,還真就要一一來踐行。你二位,從現在起,可要辛苦一點,我們一定要幹出很好的成績來。”
“有這樣的好機會,為國效力,臣不會怕任何辛苦的。”房玄齡說。
“好,不過還有一事需要說明,你們既要辛苦努力,現在又得不到什麽官職,本王現在,隻能擢升如晦為太子左庶子,玄齡……”李世民沉思著。
“臣在皇上的印象中不好,請太子暫不安排職位。”房玄齡接口說。
“好,隻有委屈你啦。”李世民真誠地說。
“能為太子效命,為大唐王朝出力,高興還來不及,哪有委屈的道理?”房玄齡也真誠地回答到。
“好,有你們相隨相伴,本太子真高興。”秦王說。
“能跟隨太子濟世安民,是我們的福氣。”杜如晦說。
“對,此生能濟世安民,是我們大家的福氣,也是我大唐王朝的福氣。”李世民自信地說。
“還是百姓的福氣。”房玄齡補充說。
“對,百姓的福氣!”李世民說著哈哈大笑起來。房玄齡與杜如晦都跟著一陣大笑。
140、
李世民親掌軍政大權,此時還剛滿27歲。他年青力壯,頭腦清晰,一肚子的想法,滿腔的熱情,準備大幹一番事業。可是,李世民到了朝堂,來上朝的人卻少的可憐。原來是,近兩年李淵雖是皇上,朝政主要卻是李建成打理,且從唐朝建立八年來,李建成一直在協助李淵打理朝政。滿朝文武百官,有哪一個不是與他有牽連的?特別是太子府與齊王府的人,雖說已經公文明言,全部赦免罪名。可是還是逃走大半,餘下的也窩在家裏,不敢來朝。李世民見了,心想,這事看來不那麽簡單,還得花大力氣來爭取人心,穩定朝政。正想著,突然瞥見一人,竟是魏征。
王圭、韋挺、魏征,仨人都是李建成的能臣,親信中的親信,這是眾所周知的。王圭、韋挺,早以被李世民設計流放雋州。獨有魏征僥,幸逃了過來。在最近太子與秦王的搏奕中,魏征連出詭計,可惜許多不被太子采納。特別是太子進玄武門之前,魏征曾跪下求太子稱病不要去,先動手殺了李世民。如果太子真聽了他的,天下就沒了李世民。想到這裏,李世民真嚇出了一身冷汗。這個魏征,真是膽大包天!現如今與李建成稍有牽連的人,都逃得逃,躲得躲,獨有他魏征卻還敢大搖大擺地來到朝上。
李世民冷冷地瞅著魏征,朝上的大臣們都看見了,一個個戰戰兢兢的,都為魏征捏一把冷汗。獨有魏征本人,卻還是若無其事的樣子。他正襟厄坐,象是在若有所思。
看來,他的定性還很不錯,本太子倒要看看他能撐到什麽時候。這麽想著,李世民突然大喝一聲:
“魏征!”
“臣在。”魏征應聲站了起來,神色還是非常鎮定。
魏征字玄成,小時家裏很窮,但胸懷大誌,最喜讀書。隋末參加瓦崗軍,典掌書記。他曾先後十次向李密奉策,每用必定湊效。可惜李密多疑少謀,終敗而降唐。魏征從主降唐,被李淵安置在李建成麾下,日展才華,備受重用,成了李建成的親信。卻不料李建成終是沒有聽魏征的諫言,去玄武門赴死。太子被殺,魏征非常傷心,也很失落,對於個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隻是堅信自己一腔熱血,忠肝義膽,滿腹經綸,若一個個太子都不能理解信任,再活下去又有什麽意義。於是坦然來朝,也不在乎李世民的冷眼,眾僚臣的嘲笑。
李世民見魏征竟然毫無驚慌,不由又問道:
“魏征,你知罪麽?”
“臣不知。”
李世民懶得再問,給了房玄齡一個眼神,雙目冷峻地盯住魏征。房玄齡心領神會,聲音朗然地質問魏征:
“你唆使太子稱病違旨,勸他趕快布置兵馬,直搗秦王府,殺了秦王,還說不知罪麽?”
“各為其主,盡臣之職責,何罪之有?”魏征理直氣壯地回答。一向能言善辯的房玄齡,一時竟然語塞,手指魏征:
“你……難道真不認罪?”
“本來無罪,何以要認。”魏征冷冷地回答:“倘若前皇太子聽從魏征之言,哪會有這殺身之禍?”說罷,魏征忍俊不住,竟當著眾人,嗚嗚地大哭起來。
李世民對魏征,先是憤恨,後又為他的理直氣壯所打動。“各為其主,盡臣之職責爾。”李世民在心中咀嚼著魏征的這句話,看到了一個赤膽忠心的臣子。可悲,李建成不聽善諫。李世民在心裏對自己說,不由對魏征有了一些好感。如今,又見房玄齡被他一句言塞,提到李建成的死,魏征竟這麽傷心,心裏更是感慨不已。
魏征,真忠誠也!本太子若不用,豈不為天下忠臣恥笑?想到這裏,李世民走到魏征麵前,拍拍他的肩膀說:
“魏公勿悲,一切當以國事為重,無論為君為臣,濟世安民,才是本份。本太子念你是忠良之士,再不計前嫌,委你為諫議大夫,即出使山東、河北,安撫人心。為使你有職有權,大膽行事,現許以特權,相宜從事。”
魏征聽了,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淚眼婆娑地望著李世民。當他看到李世民信任的目光,心中大喜。我總算找到理解我的人!這一念閃現腦海,魏征立即跪倒在地,泣聲說:
“臣遵命!”
原來,魏征在李建成手下時,就提出“結納山東、河北豪傑”的建議,得到李建成的讚同,使魏征全權負責此事。經營了兩年,魏征替李建成在山東、河北打下了深厚的社會根基,與兩地的社會勢力結下了親密的關係。李世民此舉,可謂一箭雙雕,深謀遠慮,事後多年想起自己的這一決定,也還沾沾自喜。
141、
魏征泣聲說完“臣領命!”三個字後,再無言語,也再不起身,跪伏在地,抽泣不已。開始,聲如山中清溪,潺潺流淌,聲細卻十分綿長;進而如江之波濤,音大而十分激昂,令人感動萬分。李世民喚魏征起來說話,兩次都為泣聲掩蓋而不為魏征所聞。長孫無忌見了,示意侯君集相幫,兩人扶起魏征,隻見他淚如流泉,胸間衣襟早已全濕。眾人見此,無不動心。
李世民肅然地望著魏征,心想,令其安撫山東、河北,收攬李建成舊部,此事可以無憂亦。想到這裏,說:“扶魏大夫去休息吧。”
倆衛士扶走魏征,李世民又想起他剛剛說過的話:“各為其主,盡臣之職爾。”看來,這樣的場合下,隻有忠誠之士,方可說出這種話來。想到這裏,李世民又想起原來與魏征一道輔佐李建成的王圭、韋挺來。這兩個人,特別是王圭,以前都是李建成最得力的謀士,何不召來為我所用?於是令人從雋州召來王圭、韋挺。朝堂之上,李世民問王圭:
“聞說卿一生崇尚儒學,以儒家忠孝仁義禮等自勵,與房玄齡、杜如晦、李靖、溫彥博、戴胄、魏征等人相比,不知自以為優劣如何?”王圭聽了,從容地回答:“孜孜奉國,多謀善略,我不如房玄齡;能文兼武,出將入相,我不如李靖;敷奏說明,條理清晰,我不如溫彥傅;辦事幹練,案無滯留,我不如戴胄;忠誠無私,犯顏直諫,我不如魏征。”說到這兒王圭稍停,再提高聲音說:
“然而,激濁揚清,嫉惡好善,我卻比他們有一日之長爾!”
李世民聽了這番話,心中感慨不已,真誠地說:“以本太子觀之,卿之所言,句句發自肺腑,實事如此也。本太子就用你所長,與韋挺一道都為諫議大夫。從今往後,本太子再無過失也。”
從此,王圭知恩圖報,“推誠盡節,多所獻納”,深受李世民信任。人問其由,王圭回答:“豈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難!”貞觀四年,王圭升遷侍中,行宰相之職,負責糾彈駁之重任。貞觀十一年,受命與諸儒正定《五禮》。書成之後,獲賞甚豐,受賜一子為縣男封爵。同年,又被任命為魏王李泰的老師,這是後話。
李世民重用魏征、王圭、韋挺以後,對於東宮中的諸多文臣,按其所長,一一引為己用。一時間,原太子黨或躲或藏的人士,紛紛露麵,歸於李世民麾下,朝中人員的緊張,漸漸得到緩解,朝庭開始走向穩定。
這日,李世民正在朝中議事,忽聞殿外喧嘩聲起,李世民心中生疑:誰還敢來殿前鬧事?這時候有衛士來報:“馮立求見。”
李世民聽了,想到玄武門內的撕殺,想到有那麽多勇士死在他手裏,不由濃眉皺起,牙縫之間嘣出四個字:
“大膽馮立!”
侯君集見了,對衛士說:“拉出去斬了。”
“慢!”李世民說:“讓他進來。”
馮立緩緩地來到李世民麵前,恭恭敬敬地行過大禮。臉上雖然凝重,卻無半點懼色。李世民久久地打量著他,麵色肅然,不恕而自威,良久才悶聲地問道:
“馮將軍,知罪否?”
“末將愚鈍,實不知有何罪?”
“那麽,本太子就說與你知:爾昔在東宮,潛為間構,離間我兄弟骨肉,此罪一也;爾曾率兵來戰於武門,殺傷我勇士無數,此罪二也。認也不認?”
“末將昔在東宮,為主人而謀,自當盡心,若以此論罪,不是太子你所為;曾因主人被困,舍死相救於玄武門,此乃為屬下之本份,若為人之下屬,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難,決非太子你所喜歡的。”
李世民聽了,心中一動,哈哈大笑起來,說:“果然是個忠誠俠義之士,本太子就授爾為左屯衛中郎將,為我大唐王朝出力。”
馮立倒地拜謝,激動地說:“逢莫大之恩德,幸而獲濟,終當以死奉答。”
李世民聽了,得意地點點頭,聽到馮立又說:“末將還有一事請奏。”
“中郎將快說。”
“東宮將領薛萬徹,現與數十騎逃亡京師附近的終南山,還請太子恩準,末將願去將他招來,為我大唐王朝出力。”
“這倒是個好建議,本太子就煩勞中郎將辛苦一趟,速去終南山告訴薛萬徹,本太子敬他忠於所事,不治罪也。”
“遵命!”馮立倒地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