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隋煬帝安排了李淵替他鎮守太原,又特意安排兩名親信,把李淵監督得好好的。這樣一來,對於北方來自突厥的進攻,煬帝可以說是基本放心。至於各地的起義,官員的叛逆,他雖然非常氣憤,卻並不把他們放在眼裏。煬帝堅信,自己做的都是開天辟地的大事,至於百姓不能理解,沒有犧牲精神,這是百姓的事。百姓是什麽東西,朕遲早要收拾他們的。煬帝這麽想著,不願更多地為這些事操心。他這年還剛過四十八歲,感到許多事情,已經力不從心。特別是這滿宮室的美女,他看著,想著,卻常常是力不從心。太原行宮,成百的麗人兒在等著他,等了好些年,結果他就臨幸了美如天仙的淑珍和淑惠兩位美女。那麽多的美人兒白白放著,實在有些可惜。隋煬帝飽飽地魚水了一夜,在無比的婉惜中,悠哉悠哉乘龍舟前往揚州。
宇文述說得不錯,揚州果然氣候溫和,物產豐富。這揚州的美女,更是風情萬鍾,極有豐韻。隋煬帝剛遭雁門突厥追殺之險,又遇四處百姓舉事之煩,想想自己生為天之驕子,竟如此窩囊在俗事之中,簡直是在浪費自己的生命。一氣之下,便一頭鑽進美女的乳溝,在風流快樂中,將他認為是俗氣的煩惱通通拋入九霄雲外。皇帝,就當如是:擁有天下,就該享受天下,不然的話,僅是擁有還有什麽意思?隋煬帝這麽想著,玩得更加歡暢。
可是,乳溝裏的享樂隻能是煬帝的一時消魂,金屋外麵的事情,卻並不因此而有稍許的改變。隋煬帝宏圖大誌,且頗具詩人的浪漫氣質,偏又不把百姓當回事。於是,他一心隻想建立自己的偉業。大運河的修建,確實造福了身後的千秋萬載,可是卻傷民太重,損傷了國體;他的三駕遼東,兵役太重,既給人民帶來了沉重的負擔,也損失大量的主力軍隊;一係列的開疆拓土,結果是大量人力物力消耗怠盡。此時的隋煬帝,已經陷入手下不滿、周邊抗拒、百姓舉義、叛亂四起,這樣一種內外交困的泥潭。一向是非常自信的隋煬帝,也隱隱約約地感到了自己腳下的土地在振動。
就在這時候,隋煬帝最信任,也是最得力的助手宇文述病了,並且一病不起。隋煬帝正需要用人之際,他似乎不能沒有宇文述,他真誠地希望這位勳臣快些好起來,便不斷派人前去探望宇文述的病情。
這日,隋煬帝正與一極有風韻的揚州美人在龍舟中飲酒作樂,司宮魏佤前來稟告:
“於文述病逝。”
隋煬帝聽了,大為傷感,讓揚州美人退下,自己低頭不語。好一會,似乎突然想起什麽,抬起頭來問魏佤:
“他可有話留給朕?”
“他說他的兩個兒子都非常忠於皇上,因他所累,不能為國效力。希望在他死之後,皇上能重新起用他們。”
隋煬帝聽了,心中一動,忍不住掉了一粒眼淚,點點頭說:
“這事,朕怎麽就忘了?快去找宇文化及和宇文士及來,朕要重用他們。”
司宮魏佤聽了,答應一聲,趕忙出去辦差。
原來,宇文述在征高麗時,因指揮失誤,致使幾萬將士無辜丟了性命,本來可以打贏的戰爭也落得慘敗而歸。隋煬帝知道後大怒,遂將宇文述及全家下獄。事發後不久,與於文述出征的許多戰將,都慘遭殊殺,隻因宇文述一直得到隋煬帝的特別寵愛,他的長子宇文士及又娶了隋煬帝的女兒南陽公主為妻,最後隋煬帝終不忍誅殺宇文述及家人,將他們在牢中關了不到半年,又將他全家貶為遮人放出。不久,再起用於文述時,卻沒能同時顧及到他的家人。
沒多久,司宮魏佤帶於文述的兩個兒子於文化及和於文士及進來。隻見那宇文化及身形高瘦,手足頎長,一對眼睛,深邃莫測;倒是那乘龍快婿宇文士及,白白淨淨,斯斯文文,顯得忠實富態。
隋煬帝靜靜地看著他兄弟倆,看著他們跪下去行君之禮,看著他們三呼萬歲。遺憾的是,煬帝的目光雖然一刻也不離開他們,卻不看清他們的內心。此刻,隋煬帝的雙眼已給對這兄弟倆父親的那一點歉意模糊了。殊不知,僅僅過了半年後,就是倆兄弟之中的於文化及,帶領煬帝的衛隊,親手割下了煬帝的頭顱,這是後話。這時的隋煬帝,對他兄弟倆看了好一會,緩緩地開口說:
“於文化及、於文士及聽旨,朕授於文化及為右屯衛將軍,於文士及封尚輦奉禦。”說完閉上雙眼,停了一會又睜開眼說:“令黃門侍郎裴矩祭以太牢,鴻臚監護於文丞相的喪事。”
看著於文化及兄弟二人恭恭敬敬地離開大殿,隋煬帝鬆了口氣,剛要宣布退朝,隻見樊子蓋站出來說:
“臣還有事稟報,出逃的李密,已投入翟讓的瓦崗軍,並作了首領。”
“李淵,李淵是怎麽做的,朕不是嚴令他一定要截殺李密麽?”隋煬帝差不多吼起來。
這李密,字法主,是京兆長安人,早在隋文帝楊堅的時期,就世襲了父親的蒲山公爵位。李密出生貴族,從小受到很好教育,能文能武,誌氣高遠,他散盡家產,周贍親故,養客禮賢,無所愛吝。大業初年,煬帝授李密親衛大都督,李密不喜歡,假稱有病不去上朝。不久,隋朝的另一個貴族,隋煬帝的禮部尚書之子楊玄感不滿朝政紊亂,欲舉事推翻煬帝的統治。李密與楊玄感誌趣相投,早就是生死之交,於是趁隋煬帝第三次東征高句麗時,舉兵叛亂。煬帝從高句麗回兵,打擊楊玄感。叛亂失敗,楊玄感與李密各自逃命。楊玄感逃入關內後為鄰人告密被捕殺,李密卻逃往太原一帶。煬帝聞報,擔心李密投奔瓦崗義軍,急令李淵截殺李密。沒想到,李淵竟然失手。隋煬帝吼過之後,閉上雙眼,憋了一肚子氣,好一會,才龍眼大睜,陰沉地盯著樊子蓋,一字一字地說:
“宣,李淵來揚州!”
樊子蓋見此,心中一驚:這一回,李淵命休矣!這麽想著,樊子蓋領了聖旨,心事重重地退了出去。
15、
李世民含著悲痛安葬了母親,打點行裝,領著妻子弟妹、長孫無忌、侯君集與家丁等一百多人,一路兼程,趕到太原。李淵得知李世民等回來,放下一切公務,匆匆回府。看著風塵仆仆的兒女,李淵的眼睛濕潤起來。
“都處理好了?”待兒女們在中堂坐定,李淵輕聲地問身邊的李世民。
“孩兒按照父親的囑咐,把一切都處理好了。母親安葬在雀山,府第留下興伯看管,來太原之前,我去與運城令辭過行……”
李淵聽著,頻頻點頭。世民走後,他曾在心裏責怪自己:怎麽就讓一個16歲的孩子,來處理這麽大的事情?當時心裏還真有些擔心,有些沒有底,沒想到,世民把事情一件件都做得清清楚楚,做得這麽出色。李淵看著一個個生龍活虎、知事明理的兒女,一顆淚珠,奪眶而出。“竇惠,我娶了你,是這一生最大的幸運!感謝你,給我養育了幾個這麽出色的兒女?竇惠,我的夫人,你為何這麽早就離我而去?!”李淵在心裏哭喊著,靜靜地望著世民兄妹,又一顆淚珠滴了下來。
“父親!”李世民輕輕地呼喚。
“父親!”兒女們都齊聲呼喚著。
“你們的母親,是天下無雙的好女人。”李淵止住淚水,對兒女們動情地說道:“我有今日,也多虧了你們的母親。”
李淵想起竇氏當初的勸他獻馬給隋煬帝的事,歎息地說道:
“當初我要早聽你們母親的話,也不至於今天這個樣子!你們母親不僅見識卓然,對我更是體貼入微。想我當初身負重傷,你母親晝夜服侍,最講究幹淨的她,竟然一個月不脫衣服鞋襪。可是,現在她過世,我竟然不能去相送!咳!”
李淵不無遺憾地重重歎息一聲,淚珠子吧嗒吧嗒地流下來,一張瘦長的臉,早已是淚飛似雨。四個兒女看著,都傷心不已,大聲哭喊著“母親”。
好一會,李淵擦幹淚水,又一聲長歎說:“為父對不起你們的母親。”
“這不能怪父親,要怪得怪那個皇帝。”李世民憤憤地說:“那個隋煬帝,他好大喜功,急功近利,弄得我們公侯之家,連母親過世也見不到親人!”
李淵聽了,慌忙一擺手,示意李世民住嘴,然後嚴肅地說:
“我的兒,這樣的話,可不能說!”
李世民一時愣住,玄霸在一邊見了,偏了頭問父親:“難道二哥說的不是實話麽?”
平陽聽了,也開口說:“我看二哥說的就是實話。”
“住嘴!”李淵衝著兒女吼過之後,沉默了一會,這才放低聲音說:
“我告訴你們,今後在任何場合中,凡是對皇上不敬的話,你們都不可以說半句,聽清了沒有?”說完,李淵目視李世民:“特別是你,一定要記住了!”
“孩兒知道了。”李世民低聲應答。
看到兒女們一付焉焉的樣兒,想到他們剛剛失去母親,李淵的心軟了,語言也溫和了許多,說道:“你們,不要怪父親發恕。對皇上不敬,是要殺頭的大事,你們千萬要記住。”
李世民點著頭,卻突然想起小時候一時惱怒打了元吉的事。為這事,他後悔莫及,甚至吃不下飯。母親先是責怪他,後來又開導他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就改,善莫大焉……”
他又記得勤王時雲定興說“皇上永遠是對的”這話,不由得脫口問李淵:“父親,孩兒想問一個問題,不知可以嗎?”
“當然可以。”李淵爽快地回答。
“皇上難道永遠都是對的嗎?”
沒想到兒子會提出這樣的問題,李淵心裏一動。皇上雖然與他是親戚,可是對他並不怎麽樣。自從文帝死後,就一直沒於給他升職,如今需要用人,要他為邊境的安寧賣命,這才給了一個重要的官職。盡管如此,皇上還是對他存有戒心。一邊給他加官,一邊又派倆個心腹監督著,這使他心裏非常不痛快,認為皇上這麽做,很不應該。還有就是,在李淵看來,這麽些年皇上所做的許多關於軍事、建設的事情,都是不應該的。可是,這一切他隻能憋在心裏,對兒子是不能說的。沒想到兒子竟然還就問這種事情,這使李淵有些為難,他神情肅然地望著世民,說:
“皇上是一國之主,不能對他有半點不敬。這一點,你們幾兄妹都要牢記在心,知道嗎?”
“知道了!”李世民避開父親的目光,低聲地回答。心裏卻在問自己:是不是對皇上的不滿,隻能在心裏,流露出來,就會惹禍上身?
“你們呢?”父親的目光又轉向玄霸、平陽,還有元吉。
“知道了!”兄妹三人,似乎還有些不理解,心中還有些不平,聲音都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