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乘鶴沒有細問,轉身走了。

“靖哥哥,我也去。”宋懷玉跟上來,不想一個人留在這裏。

“懷玉……”容靖神情凝重,腦海裏忽而閃過一個人,可抬眼見長琴麵色奇怪地立在後麵,心裏不免多慮,便點頭答應,拉著宋懷玉一起出去。

到了外頭,皇後和寧伊上了馬車,宋懷玉與容靖共坐一騎,但行至半路,容靖卻把懷玉放下了,伸手指著一條小巷,“你走到盡頭左拐,再走到盡頭看見一座建在湖邊的老宅子就是了,懷玉,拜托你了,姐姐那裏的事一妥當,我就來接你們。”

宋懷玉用力點頭,揮揮手送走了容靖,繼而轉身走進巷子,她還想象不出從這巷子的盡頭拐彎,能一直到玄武湖邊。

馬車疾馳,駿馬飛奔,容靖很快帶著葉乘鶴到了府衙,府尹等早就恭候,乘鶴未及受禮,便匆忙跟著容靖來到恒亦宸的屋子。

為了方便診療,容翊暫時將姐姐也安置在這間屋子裏,容穆穆仍沒有清醒,隻是眼角不再汨汨地流出鮮血,叫人多少安心一些。

葉乘鶴為二人一一診視,恒亦宸時而清醒,她便笑:“虎父無犬子,當年你父親可是挺過來的,你這個做兒子的,可不能叫他丟臉。”

恒亦宸則吃力地晃一晃腦袋,似在應承,繼而目光就順延去,在不遠處容穆穆的身上逗留,顯然想知道穆穆的情況。

乘鶴起身,對恒亦宸說,也是對容翊說:“最糟的情況,就是回到原先的模樣。”

“皇後的意思……”容翊不解。

“你姐姐本有機會可以複明,但如今看來……”乘鶴輕歎,“等她醒來後,我才能判斷她到底是否還能有機會複明,眼下這狀況,當是她突然複明,可長年生活在黑暗裏,眼睛一時受不得亮光,又被刺傷了。所以最糟的情況,就是仍舊回到從前,她繼續看不見任何東西。”

“砰!”一聲,邊上的容靖聞言後情緒激動,重重地捶打在了門框上,眼淚湧出,為他的姐姐心疼至極。容翊搖頭,“不是讓給他,而是要你來選擇。”

“我?”梁其方不解。

“剛才你說公主對我是真心的,我問你,那你是要把我讓給公主麽?”容翊道。

梁其方用力地搖頭說:“不是,我隻是想讓你知道公主她,我隻是……”

“是一樣的心情吧。”容翊道,“其實不止你和我要選擇,容靖也要選擇。有一個人你還沒有機會見過,她叫宋懷玉,如果容靖沒有來金陵,沒有遇到你,興許他們會奉父母之命成親。可老天偏就安排了這糾結的緣分,讓我們兄弟都遇上了你,讓宋懷玉的哥哥我二姐的未婚夫背棄婚約,讓長琴公主下江南……嗬,還有那個我與她定下三世之約的恒小姐,也就是因為我們比尋常百姓人家的孩子多了接觸外人的機會,才會變成這模樣吧,不然普通老百姓家孩子的姻緣,一個媒人雙方父母,定下也就定下了。可既然老天要這樣安排我們這些人,也把選擇的權力給予我們,其方,好好選一選,你我都要托付的,是一生的情緣一世的幸福。”

梁其方還是搖頭,“怎麽可以每一個人都作出選擇?倘若學長你選了我,而我選了容靖,容靖又選了那位宋小姐,這選與不選,有區別嗎?”

葉乘鶴卻問:“懷玉呢?”

“她……她回我們家在金陵的宅子去了,總住在行宮會叨擾您和公主,不合適。”容靖慌忙抹了眼淚,微笑著敷衍過去。

乘鶴沒有再問,看過大夫寫下的方子,恒亦宸那一份她添了兩味藥,容穆穆的則說暫時不要進藥,等她醒來辨別了症狀才好。

府尹殷勤地來問:“隻怕容小姐和恒公子一時醒不來,娘娘若來回奔波定會辛苦,不如在府衙小住,卑職一定保護娘娘周全。”

乘鶴卻道:“不住了,到了夜裏容小姐必會醒,公主一個人在行宮,本宮不放心。”

他們這樣說著,容翊在一旁悄悄地看弟弟,容靖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他深知,弟弟是放心不下姐姐,又滿心惦念他的其方。可誰不惦記呢?不知道那她此刻好不好,不知道之前的話是不是太狠心。

卻又自嘲地一笑:此刻擔心有何意義,若要擔心,之前不如不說。

辰光飛逝,轉眼夕陽斜照,那恒亦宸幾次險情反複,叫人慌了神,幸而他年紀輕底子厚,到底扛過來了。

當聽葉乘鶴宣布恒亦宸度過危險,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府尹盤算著杭城那邊若日夜兼程,明後日便能到達金陵,萬一恒亦宸有個好歹,他真真不知道要如何向宰輔大人交代。

“二姐,恒亦宸活過來了,你也趕緊醒啊。”容靖則守在姐姐的身邊,他多希望姐姐趕緊醒來,好叫他安心去看其方,更不知懷玉和其方能不能友好相處,一顆心始終高懸著。

好在被弟弟這樣一聲一聲地喚,昏睡的穆穆漸漸有了意識。

二十年來,她一直生活在黑暗之中,偶爾的光感,雖然似乎能給世界帶來幾團色彩,可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什麽顏色。她曉得這個世界該是色彩斑斕的,可腦中卻連想象的空間也不曾擁有。

可是,如今她的世界裏,多了一個人。

她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複明的,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跑回恒亦宸身邊的,更不記得在看到他之前看見過誰。唯一記得的,是恒亦宸那張蒼白卻依然不失俊朗的臉,還有那雙深邃清澈的眼睛,和眸子裏映出的自己模糊的身影。

世界裏多了這樣一個人,更是唯一的一個人。

緩緩的睜開眼睛,世界依然一片黑暗。

“哥,姐姐醒了。皇後娘娘,您快來看看。”隻聽得弟弟在身邊大叫大嚷,卻什麽也看不見。

一群人嘩啦啦湧過來,手腕被一雙柔軟地手按住,似乎是皇後在為自己把脈,靖兒興奮滴叨叨不停,翊兒還是那樣沉穩嚴肅,一切如常。

“穆穆,你看得見嗎?”葉乘鶴見容穆穆神情有些呆滯,便發問來引開她的神思。

穆穆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你昏厥前,是不是能看見了?”葉乘鶴又問。

穆穆沉靜了一會兒,啟口說:“我看見了恒亦宸。”

“二姐,那你看見我了嗎?”容靖興奮又滿懷期待地問。

穆穆的嘴角泛起歉意的笑容,搖頭說:“興許是看見的,可我隻記得……隻記得亦宸的模樣。”說完,便聽得幾聲唏噓,她不由得笑開了。

“幸好恒亦宸命大,死不了,不然白費姐姐記得他的模樣。”容靖哼哼說,“真嫉妒死人,姐姐若也能記得我的樣子,該多好。”

穆穆莫名地,臉紅了,又問葉乘鶴,“亦宸的身體會好起來麽?”

“會,你安心養護好眼睛。”乘鶴道,“看不見隻是與從前一樣,我相信穆穆你能接受這個事實。隻盼不要留下病根,就真真得不償失了。何況,現在無法複明,不代表未來也不行,興許奇跡還會發生,我們要有信心,是不是?”

穆穆莞爾一笑,點頭應承。

之後眾人又各自按乘鶴的吩咐做了些事,又將穆穆遷回她自己的臥房,不知不覺夜幕降臨,眾人便送皇後回行宮。

既散,容靖則在府衙門外對哥哥道:“我就不住這裏了,我要去看看……”

“去吧。”容翊沒有聽他說完便應了,繼而靜靜地看他一眼,轉身往門內走,卻聽弟弟在身後問。

“哥,你跟其方說了什麽?”

容翊停了停腳步,但不曾說什麽,不過須臾便徑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