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靖不得再問,也不願再耽誤時辰,問衙役要了馬,朝徐正庸的老宅飛奔而去。
當他回到徐宅,忐忑無比地靠近臥房時,卻聽得裏頭傳來清靈靈的笑聲,竟是懷玉在開懷大笑,也不知為了什麽事這樣高興。容靖本該鬆一口氣,可竟莫名地益發緊張起來。
伸手叩響房門,不知將看到怎樣的光景。
這一邊,籽如照顧穆穆睡下,容翊來與她吩咐幾句後便走了,她才搬了椅子預備坐在小姐身邊看護她,卻聽穆穆說:“籽如,你拿衣裳來於我穿上,帶我去亦宸那裏。”
籽如本以為小姐睡著了,如是一聽,先是愣了愣,隨即便拒絕:“小姐先養好自己的身體才是啊。”
穆穆卻已自己坐了起來,推開了薄紗被,極認真地說:“我想見他。”
籽如拗不過,為穆穆穿上衣裳,小心翼翼地送她到恒亦宸的屋子,路上還不停問:“小姐你眼睛疼不疼。”
可穆穆卻什麽也沒說,直到坐在恒亦宸的床邊,才開口:“大家都去休息吧,我陪一會兒恒公子。”
眾人知道勸阻無用,籽如說一句:“您有事兒叫我。”便和大家離去。
屋子裏靜悄悄,恒亦宸在昏睡中,受了重傷的他很嗜睡,好在呼吸均勻,叫人安心。穆穆坐在他身邊,伸手摸到他的手掌,輕輕地扣著不願放開。有一個人願意為自己信守承諾,這意味著什麽?
“恒亦宸你可知道,可能此生此世,我的世界裏就隻有你?”穆穆低聲呢喃,這份依賴感莫名其妙就生了出來,可即便是爹娘,穆穆都從不真正知道他們是什麽模樣,依賴一個自己唯一“認識”的人,一切似乎很自然。
恒亦宸依舊昏睡著,均勻的呼吸聲是穆穆此刻最大的慰藉,但時辰緩緩流過,她終究也疲憊地靠在床邊睡著了。
深夜時分,房門被推開,容翊端著一支蠟燭進來,昏暗的屋子頓時亮堂不少。
“你醒了?”容翊極輕地說。
病榻上,恒亦宸孱弱地一笑,點了點頭。
容翊扭頭看邊上的姐姐,她睡得好香,沒有感覺到一絲動靜。容翊莫名地歎了一聲,伸出手將姐姐抱了起來,興許是藥物的作用,容翊徑直將她送回房間她也沒有被驚醒,安置好姐姐,才又回來恒亦宸這裏。
病榻上的恒亦宸看著容翊臉上微蹙的眉毛,幹澀地一笑:“我曉得你想說什麽。”
容翊沉靜須臾,道:“你曉得是你的事,我還是要把話說明白,她已經受過一次傷害,恒亦宸,如果你不能保證未來,現在就不要對她做什麽許諾。”
“那你對我妹妹又做了什麽?”恒亦宸反問,“你和她的三生三世要怎麽兌現?”
“那不一樣,我和恒忻隻是……”容翊怎麽能說,那隻是當年酒後逞一時英雄,他怎知女孩兒就此付了芳心,而他隻是把她當作妹妹。
“哈哈……”見容翊為難,恒亦宸笑了,似乎撕扯了傷口又忍不住幹咳兩聲,最後喘著氣說,“我不會讓你姐姐再受傷,我明白自己想要什麽,明白自己該做什麽。”
容翊無聲地看著他,半晌才說:“但願如此。”他轉身要離去,卻聽恒亦宸輕聲慢道:“你總是替別人操心各種事,可實際上你自己的事,也一團亂啊……”
容翊在門前略略駐足,到底走了。
夜風習習,吹動了屋簷下的風鈴,“叮琅叮琅”聲響,吵醒了淺睡的容靖,他怕這風鈴聲再吵醒屋子裏的人,忙起來拆了。可不醒也罷,醒了竟感肚子餓,他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那裏耐得住饑餓,便拿火折子點了蠟燭,躡手躡腳來了廚房。
鍋裏有吃剩下的米飯,他便舀水來,準備胡亂煮一鍋稀飯。正準備點柴火,身後響起了一把清脆的笑聲,“靖哥哥,你又餓了?”
回頭看,卻是宋懷玉笑嘻嘻立在門前,微弱的燭光映紅她的臉,這樣美好而純粹的笑容,久違了,今天看到她和其方友好地相處時,容靖很快活。
“我來吧,你會弄什麽呀。”懷玉挽起袖子推開容靖,麻利地生了火煮水,又拿勺子將鍋底的飯抄起,笑道,“你知道吧,這沾底的鍋巴煮稀飯可好吃了。”
“你很能幹啊,往後不愁嫁人了。”容靖樂嗬嗬地說,說完才覺得有些尷尬。
懷玉笑了笑,不以為意,“這些年跟著伯母學的呀,而且我娘也不是嬌生慣養的小姐出身,自然一直教我這些的,你也不是不知道。”
容靖嗬嗬一笑,不再作聲。
很快,米香四溢,熱騰騰的鍋巴稀飯做好,懷玉盛了一碗遞給容靖說:“廚房裏太熱了,到外頭吃去。”繼而轉身收拾東西,又滅了灶火。等她洗了手出來,容靖正燙了嘴,哧哧哼哼地吐著舌頭。
“這麽熱的天,哪能涼得那麽快,你小心些啊。”說完坐到他身邊,拿過飯碗小心翼翼地吹起來。
“你不吃麽?”見懷玉如此,容靖有些不自在,隨口問了句,又把碗拿了回來。
“靖哥哥。“懷玉沒有答這個問題,而是托著腮幫子,輕輕喚了他一聲。
容靖卻裝作沒聽見,自顧自吃飯。
“你幾時送梁姑娘回洛陽?”懷玉問。
容靖停下來,悶了半天說:“明天或者後天,越早走越好。”
“伯父就要來金陵了,興許伯母也會來,你不等他們了?”懷玉道,“你擔心公主欺負梁姑娘,可現在皇後娘娘在她身邊,她不會再像從前那樣了,你不用擔心了呀。不如等伯父伯母來了之後再做決定。”
“做什麽決定?不論如何,其方總是要回去的。”容靖又呼嚕喝了一大口稀飯,似乎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情緒,含了半口飯口齒不清地說,“有我哥在,什麽事都有人去做,我爹娘不會找我的,不用等他們。”
“靖哥哥我問你,如果沒有我哥那件事,你還是不想娶我,還是會喜歡上梁姑娘的,對不對?”懷玉突然這樣問,叫容靖愣住了。
“靖哥哥,我不是癡纏的人,我隻是戀你。”懷玉臉色漸紅,顯然情緒有些激動,“我是知道你的,若不是真的喜歡梁姑娘,你不會這麽不管不顧地為了她做那麽多事情,我是知道的,你真心喜歡她……”
“懷玉,你要曉得,在你哥和我姐姐那件事發生前,我已經遇到其方了。”容靖低沉著嗓音說,“我們……我們……”
“我們什麽?”懷玉問。
容靖“唉”了一聲, “我恨你哥哥那樣無情地傷害我姐姐,我發誓一輩子不要女人為了我難過,可是麵對你,我真的很為難。我說不出那些話,怕傷了你,可不說,總覺得一輩子虧欠你一個交代。”
懷玉的眼淚倏地湧出來,又硬扯出笑容:“好歹,你還是會顧及我的感受。”
“我們隻是……”容靖鼓足勇氣想說。
懷玉卻捂住了他的嘴,“不要說了,我明白。”她努力地微笑,“希望你送梁姑娘回去後,能再帶著她一起回來。”
容靖一愣,竟有些臉紅。
屋子裏,因聽見動靜而醒的梁其方立在窗前看著這一幕,夜很靜,他們的對話字字乘風而來,叫她的一顆心漸漸沉下去。
容翊說的那些話,似乎正在應驗,所有人漸漸開始做出自己的選擇,顯然隻要每一個人都明確自己想要什麽並付諸行動,這紛紛擾擾的一切才會塵埃落定。
梁其方,終是明白了。
“可是回洛陽,我還能再離開麽?”
“可不回去,我能去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