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既不否定,也不肯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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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州市委常委、組織部部長關原這幾天一直在忙一件事:考查公安局的第二梯隊後備幹部。***提拔誰繼任公安局局長的這件事讓他感到了實實在在的壓力。在外人的眼裏,提拔幹部他是關鍵環節,擁有權威話語權。因為,隻要組織部門不提名,任誰想提誰也是白搭。但是他卻明白,在幹部任命選拔問題上,組織部部長雖然有他特殊的作用,但並沒有絕對的權威,更沒有壟斷權。幹部管理自有一套完整的程序和體係,比如後備幹部的考查、第二梯隊的管理,並不是由他一個組織部部長一手包攬,具體承辦是幹部處、組織處,他也得根據人家的考查結果和管理意見來決策,組織部部長的能量來自對幹部考核的實施權、管理權,真正到了該提誰不提誰的關鍵時刻,拍板的是書記,雖然黨章規定書記隻是常委班子的班長,常委會實行集體領導,但事實上又有哪個常委能夠麵對麵紅下臉來跟書記對著幹呢?除非是關係到身家性命或者切身利益的大事,沒有這種必要性的況下,關鍵的一票還在書記手裏。

公安局局長的人選任命過程跟一般的局長還不一樣,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崗位,公安局局長一般兼任政法委副書記的職務,實際級別比別的局長要高出半截,所以相應地公安局內部的機構設置也比其他局高了半級。公安局局長的任命不但要經過市委常委,還要由市長提名經過人大常委核準、征得省公安廳的同意才行,所以他作為組織部部長,對這個任命揮的影響是有限的。他對此心知肚明,然而外麵的人卻並不一定心知肚明,即便明白也還是對他這位市委常委、組織部部長抱有莫大的期望。公安局黨組成員、副局長蔣衛生就是一個。

蔣衛生今年已經五十二歲了,他可以當做動物進化、基因突變、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的範本。前二十年肮髒得活像西方頹廢派和東方叫花子的混血,如今幹淨得活像隨時隨地準備相親的鰥夫,胡子刮得幹幹淨淨,老臉洗得幹幹淨淨還抹上了增白蜜,早就花白的頭定期焗油,黑得瘮人,衣服板正得像鐵板,一年四季脖子上都要紮一根易拉得領帶,成了名副其實的“講衛生”。他到關原家裏來拜訪的時候,不用張口關原就知道他要幹什麽,他這是做工作來了,流行的話兒叫跑官。作為組織部部長,跑官他已經司空見慣,因此他也就對這個問題看得比較客觀,不會像一般老百姓那樣,提到跑官就認為是大逆不道的肮髒行為。從某種程度上講,他甚至對這些跑官的人非常理解。既然走仕途,誰不想順順當當一路向上?現今社會當幹部,隻要不貪不色,老老實實幹工作,就是好人,就有權利渴望提拔升職。有了機會,又有條件,當麵向組織說說自己的願望也不見得就是壞事。見得多了,關原也就有了對付這種事的嫻熟技巧,那就是既不否定也不肯定,熱接待,該幹嗎幹嗎。所以,當蔣衛生趁著天黑,神極不自然地踏進他家門的時候,關原照例是熱歡迎,一路打著哈哈,說著客氣話把蔣衛生迎了進來。其實他心裏明白,像蔣衛生這種人,肯定在上麵沒有什麽靠山,卻又自

認為最有資格和條件繼承公安局局長的職務,不然他也不會硬著頭皮親自找到他的門上。

蔣衛生坐定之後,接過關原遞過來的熱茶,兩隻手捧著,如同捧著一隻剛剛孵出的小雞那麽小心翼翼,神是想笑又不知道該怎麽笑的那種尷尬。關原繼續跟他打哈哈:“蔣局,你可是稀客啊,今天怎麽有閑心到我這兒串門來了。”

蔣衛生局促不安地在沙上扭動著,好像屁股底下硌了一顆石頭,又好像身上什麽地方癢癢當著人麵不好意思撓:“沒事,沒什麽事過來看看關部長。關部長最近身體還好吧?”

關原暗暗好笑,給蔣衛生下了定義:這是一個有點小野心的老實人。心裏這麽想著,嘴上繼續打哈哈:“好著呢,最近我拒絕電梯,每天上下班爬樓梯,感覺很不錯,一步兩個台階爬到七樓,心不跳氣不喘,說明重要的零部件運行正常。你呢?我看你的氣色也很不錯嘛,你有什麽養生秘訣可不要獨自占有啊。”